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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我懂事起，我便知道，母親與旁人不同，我的家與別人的家不同。這不同，不止是因為我們數十次的搬家，每一次換住的地方都會更舊更破更黑，還因為我的母親是別人眼中的瘋子。
遇見的每一個人，都不喜我的母親。她會在外面玩，走在路上的時候隨地大小便，也會搶小孩子們的零食，每過一個地方總給鄰居帶來的麻煩。
但即使全世界都嫌棄她，我還是想待她好。記得她手裡拿著奶糖遞給我的樣子，那是我迄今見過最美的笑容。
我的父親瘦瘦的，常常不工作，偶爾打打零工。雖然眼神很犀利，但因為瘦瘦小小的，給人手無縛雞之力的面相，可那是你沒有見過他打人的樣子。我最不願意回憶的就是，那些讓我膽顫心驚的片段。
每次母親在外面闖禍，父親都會直接拽著她的頭髮，把她拖回家裡，一頓毒打。母親身上，因此出現很多傷痕和淤青，我害怕，剛開始的時候，會縮在角落裡，抱著頭蹲在地上，捂緊耳朵。我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看著父親打她，在父親打到累時，再安撫母親。
母親好像只認識我一個人，會喚著我的小名，“陽陽乖陽陽乖，陽陽不哭。”我會拿著家裡那已經沾滿汙垢的紅藥水瓶，柔柔地給母親擦著傷口，然後和她抱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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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從不讓母親上桌吃飯，每次都是我吃得很慢。等父親吃完飯撂下筷子時，我才拿著飯碗，跑到牆根給母親吃。
那年春節，天氣很冷，寒風呼嘯，打得窗戶咿呀作響。而父親像變一個人，做一頓紅燒肉，還讓母親上桌吃飯。他臉上的表情，像是輕鬆，又像是決絕。
第二天，我不知道為什麼很早就醒。聽到屋裡有動靜，看見柴門打開一條縫，父親拿著包裹，側身滑了出去。我捂著嘴巴，沒有出聲，也沒有挽留他，他拋棄我和母親。至此一去，人海不見影。
這一生，顛沛初幾回，還好有母親與我相依為命。我在學校校長的資助下，讀書上學拿回許多獎狀。
母親不知道獎狀是什麼，但見我每次拿回紅色的紙都會笑得露出酒窩，她也會一直鼓掌。生活很苦，可是我不悲傷，因為我不能讓母親見我難過的模樣，我得成為她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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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誇我成績好，也因此在學校裡交到很多好朋友。同學們都不嫌棄我，覺得我每天跟著母親收廢品，還能有這麼好的成績。
他們哪裡知道，我半夜還點著一盞微微亮的燈泡，伏在案前學習，也會清早就起來背書。這個世界哪有那麼多人可以輕而易舉地考到100分，可以很容易就把事情做好。
從六年級到初三，我和母親一路慢慢地走了過來。偶爾家裡也會揭不開鍋，但我們就算只有一個包子，都會一人吃一半。
我想，這個世界上總有人需要依靠，也總有人會成為別人依靠的人。有人會在你的生命裡驚豔一陣，也有人在你的生命裡待過許久。
蘇子楓於我而言，就是這麼一個存在。高一的時候，我第一次知道班裡有這麼一號人物，他是班長，是班裡每個同學的領頭羊。很長時間裡，他都很照顧我。
班裡要收學雜費，班裡又要買輔導書，班裡要外出秋遊。每次我的份子錢，不是他交的，就是他和班裡幾個男同學湊齊，從來沒有讓我難堪過。
我想他是喜歡我的，好幾回在學校裡女生開我母親玩笑的時候，只要他在場，都會據理力爭。看過他為我爭得臉紅目赤的模樣，那是我除過母親之外，感受到最深的一份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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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上他在發作文本時，發到我手上時，眼神如清波。我翻開作文本，本子裡夾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我心切慕你，如鹿切慕溪水。”紙條上的字，讓我臉嗽地一下就紅了。
我知道，早戀不好，我有什麼資格去喜歡一個人。大概缺愛的孩子想喜歡一個人，都會把自己的心封印著，不會再進一寸，因為知道無論如何都不會有結果的。
週一到週五，我放學就和母親一起去收廢品，這是我們能賺到錢，最容易的方式。一個易拉罐的價格是1角2分，賣給廢品站是2角錢。我們走街串巷，吆喝著，挨家挨戶地問。一天能收到三四百個，再加個一些廢紙箱，鐵絲，總能用勞動獲得一定的報酬。蘇子楓在知道我家的情況之後，會把家裡要賣的廢品收好，留著給我們。
我早上到學校時，課桌的抽屜裡總會有油條，豆漿和包子。就連快用完的黑色水性筆，也會有同學，幫我換上新的。可能是他，但我不確定。
某個早晨，我早早地就到了學校，看著他躡手躡腳地走到我的位子上，把裝著包子的薄膜袋擰緊放在我的抽屜裡，然後裝作若無其事的走開。
無言的感動在心裡蔓延，可我不能耽誤他，他沒必要在我這種人身上浪費時間。放學之後，我找到他：
“我真的不需要你的可憐，你以為你這樣心裡就會好過嗎？其實無形的壓力快要把我壓垮，求你了，不必再對我好。”
心裡多想說謝謝，言語裡就有多堅決。暮色下，看著他的背影一點點地從我視線裡消失。一遍遍地麻痺自己這樣好，這樣做是對的，只有風聽到我眼淚掉下的聲音。我們也半個多學期，除了偶爾一句謝謝，很少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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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高中時，我和母親在鄰居那做著零活。生活沒有很好，也沒那麼糟。我和蘇子楓還是在同一個學校，同一個班級，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可她沒有再回到這個家，回到這個我們已經生活裡三年的破屋子。我站在手術室門口，燈熄了，一個醫生走了出來，他緩緩地摘下口罩：
“小姑娘，我們已經盡力了，準備後事吧。”
我雙腳發軟，蹲在地上，抱著頭痛哭，像兒時那樣的無能為力。可再也安撫不了母親，她沒了，我最大的依靠沒了。
我握著母親的手，她的手一點點變得冰涼，嘴唇慢慢地發紫，就連空氣裡都是冷冰冰的味道。
母親的死，讓我像在溺水時，觸碰不到那海上漂浮的唯一一塊浮板，生活陷入無邊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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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完喪禮之後，我向老師請了假，半個月的時間裡，在家裡迷戀著母親的味道。她穿過的衣服，她玩過的玩具，還有她睡過的床，所以的一切。自我麻醉，剛閉眼一會，便會驚醒，以為母親還睡在我的身側。
渾渾噩噩，不過幾天，就瘦得變成另一個人。是蘇子楓，把我拉了出來。他來家裡尋我，踢開柴門，把我從床上拉到陽光底下，猛烈的陽光，一瞬間地刺眼。他說：
“如果你母親還在，她願意看到你這樣嗎，她願意你因為她的離去而一蹶不振嗎，她願意見你折磨自己嗎，她願意看你終日在黑暗裡自責呈……”
無數個願意說完之後，他抬起水井旁邊的木桶，把一整桶冰涼的井水盡數倒在我的身上，然後用盡自己最大的力氣按著我的肩膀：
“你不是一個人，要帶著她的愛好好生活，好好學習，高考了，考一個好學校，她希望看見你成績更好，她一定想要你更好。”
他的話，像燈塔一樣，照亮了寒冷的夜。高考，這個我和母親共同的夢想，我一定要把它好好完成，帶著愛與希望繼續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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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學校，老師心疼的目光，同學安慰的眼神，給我很多的關懷。已經停了半個月的功課，進度有些跟不上。放學的時候，蘇子楓留下來給我補習，從書包裡拿出了一張張條條框框寫得很詳細的筆記，細細地講解。
他問我，想考什麼學校，讀什麼專業，我說讀韓師，他拍了拍我的肩，說一起。
他很認真，講課的聲音像有魔力一樣。經他一講，很難的知識點我都能明白。高三的日子，每天都很枯燥，每當我走下去的時候，就會想起母親，想起一直幫我的蘇子楓。
很快高考就來臨，考前的那天晚上，我迷迷糊糊地做了個夢。夢裡母親說：“陽陽棒，陽陽棒。”遞給我一顆很甜的大白兔奶糖。
我走進考場，考完試也沒有很特別的感覺。也沒有像其他同學一樣討論著試題，和自己做題的感受。夜晚時，看著天上最亮的一顆星星。告訴母親，我考完了，她在天上莫須擔心。蘇子楓問我的時候，我也只是說了一句，應該吧。
等成績公佈的日子裡，我在一家電子廠打工，身體上的勞累，讓我沒有那麼時間去想太多。放榜那天，我的成績剛剛過了韓師的錄取線。而蘇子楓的成績很好，一本線超了很多分，他的家人已經拍板讓他到華南理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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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知道成績後的第三天約了我，暖陽下，公園裡，他說，
“今天天氣真的很好，太陽很暖，陣陣蟬鳴，還有一縷縷的風吹動柳絮飄。你現在心情應該也很好吧，你看，明明是牛馬不相及的事，可我總能想到你。”
情話很動人，可是我還是拒絕了。我還沒有做好能夠喜歡一個人的準備，習慣一個人，不確定我們能夠走過，那麼長的一段異地時光。
“對不起，我並不喜歡你，謝謝你的好，讓我沒有墜落在過去裡。希望你遇見一個與你情投意合，也相配的女孩子。”我話說完，他滿臉地愕然，臉睛裡滿滿的是不相信。他想拉我的手，我一個使勁，把他推得後退了幾步。
“我們還是做朋友吧。”陽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也見證了我走得堅絕。
開學的時候，我一個人帶著大包小包的行李，收拾好自己所有的東西，到了學校裡。室友們問起，我怎麼一個人的時候，我笑了笑，什麼都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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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開始被室友們一致認為高冷，難以靠近。到在日常相處裡漸漸熟識，成為溫暖彼此的人，我們都走了一年，我和蘇子楓也保持著時不時的聯繫。
在學校裡，我和室友們一起擺攤，做兼職。也在大二的時候，找了一份家教的工作，可以好好的照顧自己。
母親忌日的那天，我去掃墓，到的時候，看見旁邊地上已經有人燒過紙錢的痕跡，。我猜是他，感動還有一個人記得母親，除去了l杳無音信的那個稱為父親的男人，全世界，也就只有他。
我給母親磕了幾個頭，聽見有腳步聲向自己走來，回頭看見蘇子楓就站在我的身後。
我站起身看著他，眼淚一滴滴地答，他怕我冷，把脖子上的圍巾圍在我身上。
“阿姨，想請你做個見證， 我想正式追求晨陽，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嗎？”他看著我的眼睛，眼裡的光影都是我。
“好。”我重重地點了頭，被他擁在懷裡。他拉著我的手，陣重其事地道，“阿姨，我保證一定好好照顧陽陽，讓她餘生無憂，會對她好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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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學校的時候，蘇子楓隨我回學校，見了我的室友。我們的感情確定下來，我也正視了自己的心，原來每次見他時心跳都會快一秒。
大學裡，我們各自努力著，也攢了很多往返的票根，成為彼此生命裡最重要的一個人。
畢業之後，工作也碰過壁，為了能夠在一個城市裡工作拼了命。擠破頭，也要在一起。
就在昨天，他單膝跪在我的面前。
“遇見你，你還在我身邊。顛沛流離許多年，我要給你一個家。”
月亮圓圓掛在星夜上，他緊緊把我抱在懷裡，時光的長河在我們之間安靜地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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