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革命志士到千古一奸,只在這一念之間

1910年,當27歲的青年汪精衛被押上法庭的時候,他毫無懼色、雄辯滔滔,震驚四座。

由於試圖刺殺攝政王載灃(溥儀生父),汪精衛與革命黨人黃復生一起被捕,由於清廷準備立憲,所以走法律程序公開審判,為了掩護革命夥伴,汪精衛將罪責全部攬到自己一身。

在法庭上,汪精衛發表四千言雄辯供詞,大義凜然,讓主審官、肅親王善耆都為之震動,最後,善耆以“其才出色,其志可悲”,“誤解朝廷政策”為由,奏請攝政王載灃僅僅判處汪精衛終身監禁。

從革命志士到千古一奸,只在這一念之間

▲青年汪精衛。

假若在以前,這在大清帝國,毫無疑問是凌遲殺千刀的死罪。

在監獄中,這位27歲的革命黨寫下了一首百年傳誦的詩歌:

“慷慨歌燕市,從容作楚囚;

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

28年後的1938年,當這位當年的革命志士發表“豔電”,向日本人搖尾乞憐時,他的整個辛亥革命朋友圈不禁愕然,往事唏噓,總是讓人感慨。

2

在幾個版本的“民國四大美男子”中,其中有三個人略有變化,但汪精衛(1883-1944)卻始終高居其中,且列首位。一個流傳很廣的“民國四大美男子”版本,是“汪精衛、梅蘭芳、周恩來、張學良”。

卿本佳人。

汪精衛原名汪兆銘,字季新。1883年5月4日出生於廣東廣州番禺,他原本祖籍浙江山陰(今浙江紹興),祖父汪雲系道光二年(1822)舉人;汪精衛的父親汪瑎是個不得志的讀書人,年輕時曾先後在廣東三水、曲江、英德等地做過幕僚,隨後定居廣東番禺。

若以褒義寫法,他出身書香世家;若以中性寫法,他本是一介書生。

汪兆銘的母親吳氏,是個填房夫人;汪瑎原配留下一子三女,吳氏又生了三子三女;汪兆銘在兄弟姐妹中排行最小,由於在兄弟中排行第四,所以身邊人都習慣叫他“四哥”

“四哥”是個極聰明的人,1902年,19歲的汪精衛參加廣州府試,就考得第一名秀才。

1903年,汪兆銘考得官費赴日本留學,成為同盟會的發起人之一。當時,孫中山擔任同盟會總理,下設執行部、評議部、司法部三個部門,文筆出眾的汪兆銘擔任評議部部長。1905年11月,同盟會機關報《民報》正式創刊,主筆就是汪兆銘、胡漢民幾個人。

從革命志士到千古一奸,只在這一念之間

▲汪精衛是公認的民國美男子。

在日留學期間,汪兆銘以精衛填海的故事勉勵自己,以“精衛”筆名發表了大量革命文章,與保皇黨人進行論戰,於是,汪兆銘成了汪精衛。

當時,革命黨人發起的潮州黃岡起義、惠州七女湖起義、鎮南關之役、河口起義等幾次武裝起義相繼失敗,康有為、梁啟超等保皇黨人便猛烈抨擊孫中山等人的暴力革命,嘲諷革命黨人只知唆使別人送死,自己卻謀取名利,是所謂的“遠距離革命家”

梁啟超等人的批評毒辣,同盟會備受質疑,就在此時,汪精衛站了出來,提出將去北京刺殺攝政王載灃,以喚醒民眾,保全革命黨人聲譽,臨走前,他告訴同為廣東番禺人的好友胡漢民說:

“化自己為灰燼來煮成革命之飯”,“借炸彈之力,以為激動之方”,“弟雖流血於菜市街頭,猶張目以望革命軍之入都門”。

臨行前,他咬破手指寫下血書給胡漢民:

“我今為(革命)之薪,兄當為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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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以清廷公費留學,卻謀劃反清,長兄汪兆鏞是個鐵桿的保皇派,於是寫信訓斥弟弟汪精衛“不忠不孝”。

汪精衛十三四歲時,父母便在一年內相繼病故,所以從少年起,汪精衛便跟著長兄汪兆鏞生活。當時,汪兆鏞為他定下了一門親事,擇親劉氏。為此汪兆鏞指責汪精衛說,你背叛朝廷,且將禍及家人。

“革命家生活無著落,生命無保證,革命家結婚必然陷妻子於不幸之中,讓自己所愛之人一生不幸,是最大的罪過。”

此後,在跟隨孫中山前往馬來西亞宣講革命時,馬來西亞富商陳耕基之女陳璧君對汪精衛愛得如痴如狂,主動反追汪精衛,汪精衛剛開始抱定獨身,始終不予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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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璧君與汪精衛。

汪精衛身陷囹圄後,陳璧君買通獄卒前往相見,不離不棄,她對汪精衛說:

“這次大家不知道能不能活著,誰也不知道,我沒有什麼能獻給革命的了,就把自己獻給你吧!”

辛亥革命爆發後,1911年11月6日,清廷宣佈釋放政治犯汪精衛和黃復生,早就敬仰汪精衛和黃復生大名的各界人士1000多人前往法部監獄迎接兩人,當時,貴族女子們聽說汪精衛是個革命壯士,還是個美男子,都以能見汪精衛一面為榮。

但在生命垂危之時,陳璧君的不離不棄讓汪精衛感動不已,出獄後,1912年,汪精衛與陳璧君在上海結婚。

從性格來說,比汪精衛小八歲的陳璧君(1891-1959),性情剛烈,與顯得文靜溫雅的汪精衛恰恰相反,此後一生,這個女人,將極大影響汪精衛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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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以青年為論,蔣介石在年輕時吃喝嫖賭樣樣精通,但每到大節關頭,蔣介石就血氣剛烈、大義凜然,在辛亥革命、在北伐時期、在八年抗戰,私德有虧的蔣介石卻壯義凜然,忠貞氣節。

與之相比,比蔣介石大四歲的汪精衛,在年輕時品行操守卻博得眾人好評,他一生提倡“不嫖、不賭、不納妾、不吸鴉片”,且以身守則。他本身是民國公認的美男子,才華橫溢、權勢過人,但一生對容貌一般的陳璧君卻敬重有加;但在最後關係民族存亡的氣節大義面前,汪精衛卻徹底慫了,做了賣國的大漢奸。

他是文人出身,卻極度渴望染指權力巔峰,但在民國這種動盪亂世,僅靠著一支筆桿子就想打天下做老大,他還不懂得槍桿子的道理。

作為文人,他是憂鬱柔弱的,在行刺攝政王載灃失敗,被判處終身監禁後,在經歷從死到生後,這種極度強烈渴望殉義成為“烈士”的心理,從高處跌落,讓他有種跌落的反差,在獄中,他曾經寫過長詩,透露過對這種激烈革命態度的反思:

“平生慕慷慨,養氣殊非學。

哀樂過劇烈,精氣潛摧剝。”

父母早逝,文人的優柔猶豫,在他身上體現得很明顯。在後來的政治鬥爭中,他每當受到挫折,就動輒託病要出國,或者是說不舒服想“休息”,他始終缺乏一以貫之、鬥爭到底的積極人生態度。

1926年,蔣介石利用“中山艦事件”反共,汪精衛作為國民政府主席和軍委主席卻被架空,事後,汪精衛覺得官職、威望都比他低的蔣介石“想造反”,於是指示朱培德、李濟深扣留蔣介石,在發現自己指揮不動部下後,汪精衛就覺得自己威信受損了,於是以“遷地就醫”為名秘密離開廣州,後面乾脆自嘲“責己不責人,所以引咎辭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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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精衛以文人之身,卻老想抓槍桿子。

1932年7月,汪精衛又以行政院長的名義發表通電,要求張學良出兵熱河,但張學良拒不從命,指揮不動張學良,闇弱的汪精衛又覺得沒面子了,於是請了病假赴德國“就醫”。

在汪精衛一生的朋友圈中,從來不乏仁人志士:

與他一同入獄的黃復生,終生堅持革命、反清反日,大義凜然;在一起組團刺殺載灃失敗後,僥倖逃脫的喻培倫不願辜負革命,最終血薦革命,在1911年廣州黃花崗起義後從容赴死;就連欣賞汪精衛的末代肅親王善耆,雖然是個老頑固的滿清遺老,但也算始終忠於自己的帝國。

汪精衛的長兄汪兆鏞,因為中過滿清的舉人,也堅持不肯當民國的官,日後汪精衛叛變投敵,汪兆鏞也始終以此為恥;即使是起初跟隨汪精衛一起叛變投日的陶希聖和高宗武,也在最後時刻懸崖勒馬、回頭是岸。

但偏偏是這位“卿本佳人”的民國美男子,卻最終在叛國的道路上走得最深,對此,汪精衛在此前與蔣介石權鬥失敗後,曾經有過一句話說:

“我既已跳進茅坑,就臭到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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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汪精衛,陳立夫曾有過深刻點評,他說,汪精衛最缺少的,就是鍥而不捨的韌勁:

“書生難成大事!”

汪精衛與蔣介石纏鬥多年,兩人的爭奪主要可分兩類:一類是政見之爭,一類是權力名位之爭。

蔣介石雖然權術多多,但往往大節凜然。當初,蔣介石提出想跟汪精衛結拜兄弟,汪精衛猶豫不決,於是回家問河東獅陳璧君,沒想到陳璧君很生氣地說:

“你願意做他的把兄,我還不願意做他把嫂呢!”

雙方明爭暗鬥,至死不能和解。

汪精衛潛逃到越南後,陳璧君力主投靠日本人,她怒吼汪精衛說:

“難道做漢奸,你也要落在蔣介石的後面嗎?”

陳璧君的意思是,汪精衛與蔣介石纏鬥多年,卻始終處於下風,雖然名望比蔣介石高,卻只能當個國民黨的副總裁,既然當不成民國的老大,那就得另起爐灶,哪怕當漢奸頭子也在所不惜。

從革命志士到千古一奸,只在這一念之間

▲汪精衛最終叛投日寇,被釘死在歷史的恥辱架上。

根據蔣介石的日記披露,儘管政見分歧、鬥爭多年,但在民族大義面前,汪精衛在越南與日本人談判期間,蔣介石曾多次託人試圖勸說汪精衛回頭是岸,蔣介石叫人給汪精衛送去50萬元路費和一本護照,希望汪精衛以“出國”名義去歐洲“休息”一下,懸崖勒馬,斷絕與日寇的暗中聯繫。

對此,就連一度與汪精衛眉來眼去的“雲南王”龍雲,也寫信給汪精衛說:

“立下英斷,絕對與敵人斷絕往來,命駕遠遊,暫資休憩,斬除一切葛藤,免為敵人播弄。”

但汪精衛叛國投敵決心已下,1939年3月21日,蔣介石最終下令軍統殺手潛入汪精衛在越南河內的住處,試圖刺殺汪精衛,但沒想到,軍統特務誤殺了汪精衛的秘書曾仲鳴和曾的妻子。

從作為革命志士的刺客,到作為賣國賊被刺,汪精衛鐵下了心。

1939年12月30日,汪精衛飛到上海,在簽署其《日支新關係調整要綱》的賣國密約時,汪精衛流著眼淚說:

“他們要我籤,就籤罷。日本如能征服中國,就來征服好了。他們征服不了中國,要我籤一個字在他的計劃上面。這種文件說不上什麼賣國契約。中國不是我賣得了的,我若簽字,就不過是我的賣身契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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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此,起初跟隨汪精衛投降日本人,後來懸崖勒馬的陶希聖,曾經有過一個比喻說:

“好比喝毒酒。我喝了一口,死了半截,發覺是毒酒,不喝了。汪喝了一口,發覺是毒酒,索性喝下去。”

1943年5月4日,汪精衛60歲生日,汪偽政權要員跟日本人,在南京為汪精衛舉行了盛大的“花甲同慶會”,當時,日本在太平洋戰爭中頹局已現,或許是感覺到了日暮途窮,汪精衛在現場作了一首《感懷詩》:

“六十年無一事成,不須悲慨不須驚

但存一息人間世,種種還如今日生。”

陳公博、周佛海等人為此大吃一驚,他們心中知道,頭兒汪精衛是明白的。

汪精衛死後,陳璧君堅持將汪精衛的屍體空運回南京,並以碎鋼雜糅水泥,為汪精衛建墓在中山陵旁邊的梅花山上。

從革命志士到千古一奸,只在這一念之間

▲被炸燬前的汪精衛墳墓。

抗戰勝利後,蔣介石最終下令,將汪精衛的墳墓炸開,然後將屍體火化後拋入長江,這位叛國投敵的大漢奸,心心念念與國父齊列,卻最終被歷史無情唾棄。

1946年4月,陳璧君被江蘇高等法院以漢奸逆案公開審判,而在法庭上,陳璧君卻大言不慚地辯解說:

“日寇侵略,領導無力護民,國土淪喪,人民遭殃,而被迫每日生存於鐵蹄下,這是蔣中正的責任,還是汪先生的責任?說汪先生賣國?有那一吋國土是汪先生賣去日寇的?重慶統治下的地區,汪先生從未向一將一兵招降。南京統治下的地區,是日本人的佔領區,並無寸土是汪先生斷送的,相反汪先生以身犯險,忍辱負重,在敵前為國民生存謀福祉,每天生活在敵人槍口下,這有什麼國可賣?汪先生創導和平運動,赤手與日本人往還。收回淪陷區,如今完璧歸還國家,不但無罪而且有功。”

在鐵嘴利牙的陳璧君看來,她與夫君汪精衛,不過是“曲線救國”罷了,至於世人指斥他們是漢奸,陳璧君至死都不願意承認。

對於這一點,汪精衛或許早已預料,不能稱王,那就做賊,千古大漢奸,他是當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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