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著火車去淄川老家拾麥

這是妻子親身經歷的事,說起來也有三十多年了。

1979年,那時候,還是人民公社、大隊、生產隊三級集體所有制。妻子是人民公社社員,靠著在生產隊勞動掙工分分糧食過日子

家鄉是淄川區太河鎮,地處沂蒙山區北麓,全是丘陵山坡地,村裡能種麥子的,只有山嶺下的幾畝窪子地,土薄缺水,收成只能靠天。遇到好年景,每人也就能分到三、四十斤麥子。年景不好,分到七斤八斤,是常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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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春旱,收成又不好,看樣每人只能分到十幾斤麥子。一年前,患病臥床半年多的岳父撒手人寰。因治病、辦後事欠下了錢,還借了人家幾十斤麥子。家裡只有妻子和年過六旬的岳母,還債困難。而我呢,是剛訂親還沒結婚,家裡有困難也不好對我家講。這年妻子家分到的麥子,還不夠還借糧的。過年過節家中來個客人,哪還有麥子磨面招待?這可愁壞了岳母和還沒出嫁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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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麥收時節。一天晚上,妻子同村的“閨友”春花來了,和妻商量說:“二姐大姑子的婆家,是山外平原地方的,那裡的麥子熟的晚,現在正是收割的時候,咱們到那裡去拾麥子吧?去年,李家村的幾個人去拾,一人拾了好幾十斤呢。”妻子問:“咱們咋去?”春花說:“坐火車呀,從咱這過的火車,隔那親戚家不遠,有車站。”

於是妻子和春花又偷偷約好兩個夥伴,還特意叫上個結了婚的大嫂,為她們撐腰壯膽。家裡人給她們攤上煎餅,拿上鹹菜,掖上條棉布袋,定好了日子,她們準備結伴坐火車去山外拾麥子了。

幾天後,她們早早起來,走了八里山路,來到火車站。不想,一進站,就被嚇呆了。原來,公社革委會接到上級通知,嚴禁麥收期間社員外出要飯或者拾麥子,說這是給社會主義抹黑。而且在車站上安排了人員,戴著紅袖章,專門盤查攔截外出人員。一旦發現有要出去要飯或者去拾麥子的,不但一律趕回,還要交生產大隊開批鬥會,扣罰工分。妻子哪見過這陣勢,一步也不敢往車站裡走了。還是那大嫂有經驗,和夥伴們竊竊私語了一番,就領著大家,大搖大擺往車站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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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戴紅袖章的人員,上來攔住:問她們是哪個隊的?要到哪裡去?大嫂說了村的名,並說要到山外的一個鐵礦去。戴紅袖章的不相信說:“到鐵礦去?該不是去要飯,或者是去拾麥子吧?”大嫂一手卡腰,另一隻手點划著人家,又指指跟著的幾個,大聲擴嗓地說:“大兄弟,你可不能這樣說,這幾個,還都是大閨女家,人家還沒找對象呢,你這樣說,還叫人家找婆家不?”“那你們去幹啥?”戴紅袖章的又問。“幹啥?走親戚。”大嫂回答。“這不年不節的,走啥親戚?再說走親戚也沒有軋夥成一塊走的!”戴紅袖章的似乎找到了破綻,抓住了把柄。不虧是大嫂,沉得住氣,說:“你還真說對了,這不是走親戚的時候,俺們是去相親!這不,大嫂手一指春花:俺這大妹妹年齡不小了,山外的有家親戚,從那礦上給找個對象,還是個工人呢,約定明天去相親。”“相親?咋去這好幾個人?”戴紅袖章的還不放心。“這找對象是一輩子的大事,你當是買半斤菠菜兩棵蔥,能不多去幾個幫著掌掌眼色?這不,這是她姑,這是她叔輩姐姐妹妹。”大嫂說的和真的一樣。那戴袖章的還不放心說:“我咋看著不象呢?相親還拿著包袱、提包乾什麼”攔著不讓進。大嫂臉一沉:“我們是親戚介紹的,總得給媒人買點禮物,書包是用來盛點心的。再攔著耽誤了火車,耽誤了人家一輩子的大事,你敢負這個責?”說著,就帶著幾個往裡闖。那攔截的人,愣在那,大嫂一夥就闖進去了妻子和春花一夥,坐了一個小時的火車,來到山外,下了火車,又走了八、九里路,臨近中午,才來到春花親戚的村莊。還沒進村,就聽村中大槐樹上的喇叭在喊著:全體社員各家各戶注意了,現在播送公社通知:近來有山裡的人來咱們這裡拾麥子,這是自私自利行為,是走資本主義的道路,是為咱們社會主義抹黑,若有山裡的有以走親戚的名義,來拾麥子的,一定不能留宿,不能讓在家住著,不能讓他們到地裡拾麥子,若有違犯的,扣罰工分,開他的批鬥會!大喇叭裡在反覆播著這通知,妻子幾個聽了,又嚇得停住腳步,不敢進村。那大嫂說:“怕啥,他喊他的,咱們來了還能再回去,先找到那親戚再說。”大夥心裡忐忑著進了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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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那親戚,親戚果然不敢留她們宿,也不敢讓她們到收過麥子的地裡去拾麥子,說:不是不講親戚情份,也知道你們確是沒麥子吃逼的,是俺隊裡查得緊,查住了,罰工分,開批鬥會,讓家裡的兒子咋找媳婦?親戚家給燒鍋熱水,妻子一夥吃自家帶來的乾糧,吃過後,親戚指點她們到另一村裡,找他們的一家親戚,說是那村查得鬆些,問題不大。

妻子這夥拾麥子的,就到另一村。走到那村的地盤,果然看到地裡看坡的少,就大著膽分散開,到那收過麥的地裡拾沒收淨或拉下掉下的麥穗,到太陽落下,每人都拾了大半袋。找到那親戚的親戚,是個快六十歲的大爺。這大爺看看她們幾個,倒很熱情,忙讓她們進家,安排住的地方,還讓家裡人給做一鍋玉米麵糊糊,切下鹹菜,也拿出自家做的飯讓她們吃。妻子一夥哪敢吃人家的飯,有那糊糊、鹹菜,就感激遇到好人了。

坐著火車去淄川老家拾麥

吃過晚飯,大爺送她們到收拾出的一間屋去歇息。送進屋後,大爺卻不走,坐在板凳上和大嫂拉呱。問她們幾個是山裡哪村的,家裡有幾口人。又說他們這裡是平原,地多又都是平窪水澆地,水能澆上,旱澇保收。幹活呢,隊裡有拖拉機,省勁多了,幹活不累。磨蹭到最後,大爺終於說出了想說的話:看這幾個年輕的,該還沒婆家吧,能嫁到俺這裡,可比那山裡強多了,享福多了。妻子張口想說自己已有婆家了,不想被大嫂使勁一拉衣角,給她使眼色,說:“大爺,這幾個都沒找,你就費心給掂對幾個,讓她們再不在俺那窮山溝受罪了,來這裡還不是掉進福窩裡,鑽進白麵餑餑堆裡了?”那大爺一聽,忙點頭不住。

第二天一大早,那大爺就過來,對她們說:昨天隊裡收的是村西的那片地,你們今早和上午就去那些地裡去拾麥,下午那地裡就要放水澆灌了,好種玉米棒子。今上午隊裡收南坡的地,下午你們就到南坡地去拾。

就這樣,妻子一夥住在這親戚的親戚家,每天大爺都會指點她們到哪地去拾。妻子一夥呢,則在中午和晚上歇息的時候,將拾到的麥穗用手搓,只留下搓出的麥粒,裝到帶來的面布袋裡。三天過去,妻子一夥帶來的乾糧吃沒了,她們要回去了,千恩萬謝地感謝著大爺一家,作著告別。大爺將她們送到村口,偷偷叫住大嫂,指指妻子說:“我看這閨女挺好,我的三兒子在部隊當兵,明年復員,你回去給俺兒說說做媳婦吧。”大嫂說:“行,我回去和她家人說說,咱這裡這麼好,吃不完的白麵,保險一說一個應。”離大爺遠了,大嫂把這話一說,讓她們一夥笑了一路,坐上火車,又笑了一火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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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妻子揹回拾的麥子,用秤一稱,有三十二斤呢,過春節,吃上白麵餃子,是沒問題了。只是感到騙了大爺那好心人,總有點過意不去。

第二年,村裡開始實行包產到戶,家家分到了責任田,再沒有生產隊集體勞動集體分糧了,不想地裡打的糧食,一下多收了不少,種的麥子,也一下每人達到了一百多斤,又過兩年,光打的麥子,就夠全年吃的了,村裡人開始天天吃白麵了。

妻子一夥坐著火車到山外去拾麥,也就成了村裡人最後的一次。現在說給年輕人,他們就象聽遙遠的故事,直說不相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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