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故事不一定有好开头

好故事不一定有好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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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脸红。我这个不会写小说的外行,竟然给作家班学生,讲什么小说创作。只能捧着小说创作论之类,照本宣科。

知道了几个概念,比如故事情节的展开,不外乎开端,发展,推进,高潮,结尾这么些步骤。

也知道了好故事,不一定都有好开端。

《战争与和平》开篇,冗长的议论,跟个时事评论员的解说词似的,常为文学研究家诟病,是一大败笔。鲁迅最富诗意的《伤逝》,一开始,也有落入才子佳人的老套路之嫌,不怎么被读者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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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小说一样,人的一生,就是一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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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人的是挂外地车牌的越野吉普,一溜烟儿逃逸而去。学校又以补课不是在校正常工作为理由,不当作工伤处理。

老妈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第三天,捡了一筐毒蘑菇,坐在儿子丧命的路边,一个一个嚼下去,口吐白沫死了,眼睛却睁得老大。

儿子媳妇,把刚上小学小名叫紫菜的女儿,一甩手扔给爷爷,进城打工。最初扫马路,后来洗脚,再后来跟一个老头子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无影无踪。

紫菜没继承什么遗产,却继承了爸爸妈妈留下的一切重担,压在稚嫩的小肩膀上。不只给爷爷当孙女,也当儿子,儿媳妇。做饭,洗衣服,养猪,去市集买油盐酱醋,帮爷爷育苗,给爷爷捶背。还有为了能圆爷爷和自己的梦想,过河,爬山,认字,读书。

是大山,树木,贫穷,艰难,寂寞,汗水和泪水,跟着她一天天长大的。害怕爷爷看见眼泪,总是背过身悄悄檫去,也从不当着爷爷面,长吁短叹。

紫菜的人生故事,就是这么展开的。其实,并不算陌生。类似的版本,在白菜,黄菜,花菜许多菜的女孩子身上都能找到,看到。

4

胡适妈妈,那个叫冯顺弟的女人,却有另类的故事开篇。

17岁,顺弟嫁给了大她30岁的,已经有过两次婚史的胡适爸爸,作了填房。这一年,胡适大姐比他这个妈妈大七岁,大哥比她大两岁。

六年后,才23岁的顺弟,没盼到七年之痒,头上扎根白头绳,就作了小寡妇,身边的孤儿是仅仅三岁零八个月的胡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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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于1885年出生在扬州的女孩张玉良,一岁丧父,八岁丧母,后由舅舅抚养长大。

刚满14岁,还是个只知道抓蜻蜓,玩跳格子的小娃娃,却被狠心舅舅偿还赌债,卖到安徽芜湖一家叫怡春院的青楼,做了雏妓,跌进了地狱,火海。这个开始,更凄惨,让人鼻子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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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随着罗斯托夫和包尔康斯基两个家庭,精彩的登场亮相,故事出现了一个接一个的矛盾,悬念,变得好看了。

鲁迅笔下的涓生子君,在吉兆胡同筑起爱巢之后,演绎出的新节目,愈发曲折,撩情,也更揪心,让人放不下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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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故事的安排,靠作家。人生的,就只能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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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紫菜到了大四。几年来所有的假期,别的学姐学妹的,或者去什么湖什么江的漂流玩水,或者去边境贸易区淘俄罗斯皮靴,连衣裙。或者泡吧,唱歌,健身。其中自然少不了大献殷勤的男生跑前跑后。

正当毕业生的学子们,在人才市场挤来挤去送简历,为去向何处惶惶不可終日的时候,紫菜却被告知,导师经过批准,要她留校作他的助手。

原来,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先生,多年来的研究课题,《北方少数民族的薩满信仰》,还未完稿。紫菜的毕业论文正是这方面的选题。

她回到山里,去鄂伦春,鄂温克,达斡尔这些信仰薩满的少数民族地区,收集许多一手资料。交上的论文,让老先生看完还没摘下老花镜,就频频拍案叫绝。

老邻居告诉我,她孙女搬到教师宿舍那个夜晚,躺在单人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等睡着后,作了个梦。奶奶,爸爸,她,三个人搂在一起,嚎啕大哭,一下子哭醒了,枕头上湿了一片。

还是应该高兴的。紫菜的努力,使故事由开头的暗淡,变得有了色彩,有了亮点。

9

张玉良18岁,被潘赞化赎身,由陈独秀证婚,成为潘的二房小妾,并从此改姓潘,叫潘玉良了。

一个偶然机遇,她的绘画天资被发现。于是,在上海美专毕业后,1921年,去巴黎深造。短暂回国一段时间,再次出国发展。

潘玉良,中国第一个把自己的作品,挂在艺术圣殿卢浮宫墙壁上的画家。画面上古老华夏女性的胴体,以独有魅力征服了許許多多白皮肤观众。

由雏妓,到小妾,再到画家,乃至被赞美为画魂,她的故事发展的轨迹,节节攀升,直冲云霄,特别令人惊叹。

仔细想想,最关键的转折点,当然与潘赞化极力支持她学习绘画有关,可是更要紧的,是她选择题材的精准,破格,那就是聚焦在以罕见的中国传统裸女为主的题材。对于那个时代的女性画家来说,这不仅需要构图色彩一类的技巧,更需要的是勇气,胆识,魄力。

潘玉良回国时,在上海办了个画展。其中,就有许多幅女人裸体画。参观者除了少数人表示赞赏,多数一片哗然,不予接受。有人甚至在画面上涂上“妓女对嫖客的颂歌”的流氓字句。

潘玉良没被吓倒,更没屈服,依旧按照自己的选择,毅然挥笔画她的裸体,画自己的人生,留给人间一个美艳丰满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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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的妈妈,认不了多少字,大概没看过什么小说。可她知道自己故事的开头,太不幸太悲哀。她决心做个巨大的改变。用书本代替乳汁喂养,把自己的儿子,当作重点人物,唯一的人物,写进自己的故事里。

胡适三岁零九个月,她就让他开始读书。而且越过了《三字经》,《千字文》一些启蒙读物,他读的第四部书,竟然是有“关关雎鸠”的《诗经》。等到了十二岁多一点,更是强忍着骨肉分离的痛苦,把他送到远离家乡的上海读书。接着,更远,让儿子过海跨洋,去美国留学。胡适这一年19岁。7年后从哥伦比亚大学戴顶哲学博士帽回国,立即被聘为北京大学教授。

于是,胡适在妈妈的殷切目光里,和知识学问一起,渐渐成长壮大,没辜负寡母眼巴巴的期盼,最终成为新文化运动的一员主将,当代文化史上的大师鸿儒。

这个叫冯顺弟的女人,在23岁成为年轻寡妇之后,又活了23年,距离衰老还挺远的46岁,就撒手人寰,结束了过于短促的人生故事。

让人痛惜的是,母子将要阴阳相隔之际,也没能见上一面,胡适只能写了几句悼词:“生未能养,病未能侍,毕世勤劳未能丝毫分任,生死诀别乃亦未能一面。平生惨痛,何以如此。”用沉重的愧疚,反照出妈妈的崇高伟大。

冯顺弟走了,没见到儿子,却见到了儿子的优异业绩。这何尝不是她这个妈妈的优异业绩?她虽然孤单柔弱,却仰着头,挺直腰板,坚强的把自己的故事结尾,推向了高潮,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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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头不好,用不着惊慌,可以去调整。因为故事刚扯开一个头,情节向前滚动有广阔的空间,调整就有充分的余地。

关键是,像针灸必须找准穴位,你要找准在哪里进行调整的节骨眼。比如潘玉良学画,胡适妈妈让他读书,紫菜上大学。

找准了,故事就会丰富饱满,吸引眼球,有了新看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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