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六神磊磊
一
前幾天，一個朋友去參加了個行業聚會，回來就說得癌症了，尷尬癌。
她說，是被一些中年男人炫富給炫的。
我疑惑地看著她脖子上恨不得比紅領巾還粗的大項鍊，問：還有比你更不會炫富的土鱉？
她認真回答：本來也以為沒有。這一次算是見識了。
比如有一個自媒體人，好吧，也就是我的同行，據說主業是賣日用品的，我暫且叫他“日叔”。
活動當晚，大家一起打德州撲克。因為此前互相不認識，彼此之間都比較客氣，連我那朋友都少見地沒有很囂張。
可是日叔偏不收斂。他要向新老朋友發出強音：自己是成功人士。
比如，打到興起，拿出100塊錢扔給發牌的小姑娘：給，今晚的小費！
場面一下就尷尬了。
二
那小姑娘是主辦方的，人家吃過見過，這是在友情給你發牌，又不是職業荷官。你日叔是在人家家裡做客。
而且，嚴格論說起來，小姑娘的公司是你日叔公司的後臺，你是在靠人家掙錢。
看過《天龍八部》嗎？想象一下，三十六洞主聚會打牌，扔了兩個銅板給梅蘭菊竹四劍當小費，什麼感覺？
你真要給也可以，那就給到位。韋小寶討小郡主開心，乾脆利落地搗了兩顆明珠。可日叔偏偏又不搗。
我朋友最見不得尷尬場面，當時她都不知道該拿什麼話來圓場了，差點就要抽過去。
幸虧那小姑娘穩穩接住了場子。她圓得相當可以，一句話帶過：“淘氣！”
那100塊錢，她看都沒有看一眼。
三
要是換了一般人，就會反省一下，紅紅臉、出出汗了。
可惜，日叔好像不知悔改。大家用力維持的和諧穩定局面，他不知道珍惜。
他滔滔不絕，吹噓起了自己的實力：只做一種女性用品（用途不便在這個地方說的），一年就做了90多億。
接著又說，他的一個小下家某某某，只靠代理他一家的廣告，就一年做1000萬。
我朋友幾次想捂著嘴衝出去。
牌打完了，日叔贏了。大家正在算賬，準備兌付給他，他忽然說他不要了。
大家都勸他：這樣怎麼可以，那以後沒法玩了。人們眼中幾乎都流露出了乞求之色：求求你正常一點，收了神通吧，不要再製造尷尬了。
可日叔偏不。他忽然又說：“那麼你們每人出20塊，湊100塊錢，給荷官MM當小費。”
接著，語氣轉淡，眼神變得無比寂寥：“其他的，我不要了。”
我朋友說，後來自己在洗手間呆了好久。當晚的伙食本來不錯的，全浪費了。
我嚴肅批評了他：你們太不懂事了。
為什麼不提前安排好DJ，現場給日叔放伴奏音樂？就放那一首：
無敵是多麼，多麼寂寞……
四
日叔的故事，讓我很有感觸：炫富這件事，也是要講一點人道的。
你只管炫，搞得別人全部得尷尬癌，那就不好了。
我的主業是讀金庸，老爺子其實教育過我們，作為中年男人，應該怎麼體面地炫富。
比如第一就是，不要不分對手、自取其辱地炫。
我舉一個好榜樣：金刀無敵王元霸。他是《笑傲江湖》裡林平之的外公，洛陽的一個大土豪。
王元霸要接待一位武林高手——嶽不群。一見面，他就當著客人，大聲吩咐了家人徒弟一句話：
“‘金刀無敵’這四個字，在嶽大掌門面前誰也不許提。”
“誰要提到了，那不是捧我，而是損我王元霸來著。”
什麼叫有水平，這就叫做有水平。
人家有自知之明，曉得武功沒嶽不群高，還叫“金刀無敵”，那不是長臉，那是打臉。
日叔就沒有這個覺悟，炫富炫到我朋友面前去了。
真想告訴他，我那個朋友是不差錢的，她是喜歡一個作家，就要買人家的故居的那種，直到後來喜歡毛主席詩詞，才無奈作罷。
五
第二，謙虛，才是最好的炫富方式。
這一點，大老爺們都應該學學小姑娘郭襄。
郭襄是怎麼炫富的？在風陵渡口小酒店裡，她拔出一支金釵，遞給店小二：
“這是真金的釵兒，值得十幾兩銀子罷。你拿去給我換了，再打十斤酒，切二十斤羊肉。”
那支釵兒到底值多少錢？真的才十幾兩銀子嗎？
後來郭芙講了：單是釵頭這顆明珠，就值一百多兩銀子。
你瞧郭襄炫得多漂亮。
這種炫法，還有個好處——可以只炫給懂的人看。
在場的懂行、識貨的人，自然就知道了郭大小姐慷慨豪邁，幾萬塊人民幣的金釵，人家拿去換羊肉吃。
不懂行的，不妨就以為就真的只值十幾兩。那樣也不錯，正好避免了被你刺激和傷害。
六
最後一點，最最體面的“炫富”辦法，是拿錢乾點正經事。
比如和金庸本人學學。
老爺子第一次在內地出版武俠小說，是在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出的是《書劍恩仇錄》。以前的統統都是盜版。說真的，我們幾乎每個人都欠金庸一本書錢。
金庸拿到版稅，繳了個稅，剩下的錢，都拿去捐給了中國的圍棋事業。
這樣“炫富”，就比較酷。
現在，我們的體育、健康、衛生等事業，都很需要投入。在這上面，你都可以炫出風騷身段來。
就說圍棋吧，早些年成績不好，被韓國人狂虐的時候，有的老闆就堅持贊助圍棋比賽，冠軍一年又一年被韓國人拿走，他們也咬牙挺著。
又比如這些年的中國足球，是最需要支持的時候，有的企業就大力支持足球。這都是“炫”得比較上檔次的。在這上面投入，不都比拿著100塊錢追著女孩子給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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