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门岭纪事02」一口命运失败的无主山塘

【对门岭纪事02】

一口命运失败的无主山塘

文|袁复生

「对门岭纪事02」一口命运失败的无主山塘

对门岭,就是跃进水库的北侧的一座丘陵。

实际上它被分割成了三部分:东北侧是上桃花的院子,房屋,以及后山;正北是开垦出来的稻田与菜地;西北侧,则是一块松柏林,一块坟地,在坟地下面有几片稻田,再下面是一小条一小条的菜地,冬天习惯种上豌豆,我总在春天的时候路过时,顺手偷上几把,那里的新鲜豌豆荚格外清香,至今我也改不了吃豌豆的习惯,只是从豌豆荚丰富成了荷兰豆、豌豆子、豌豆苗等等。

对门岭基本上是我们家农田的最远端,湘西南一带,农田依山傍水,十分个性化,形状非常不规则,几乎每一块土地都有自己难以与他人道的心事。于是,分田到户的时候,每一家的土地都是风雨飘零,几乎没有人能获得一整块的一亩以上的农田,几分几分的地,湊成了一家的身家性命、汗水版图,也是我们这些初入劳作场的孩童们的游乐边疆。

对门岭在安乐村的农作世界中,命运相对艰辛,不仅是地处边远,更是因为在山上种稻,在降雨不尽如人意的年头,总是需要漫长的夏天不断抽水,甚至还要排队到通宵。但另一方面,对门岭又非常励志,苦其心志那一套说辞对于劳动者来说基本是无效的,但光照好,土壤肥沃,种出来的大米产量高,杂交水稻亩产上千斤基本没问题,而且味道更好吃,这一点,才是农人们最大的欢喜。

于是,对门岭的稻田,总是年复一年地被翻垦,被煎熬,被期待,没有一块闲着的土地,每一块土壤都倔强而又励志地等待着充足的阳光的临幸。

多年之后,我回想起来,发现似乎还是有些例外,在对门岭这一片阳光之岭上,还有一块土地,是鹤立鸡群地浪荡无用,这一块地大约有3分大小,换算成我们熟悉的面积,大约也就是200平米大小,他一直是空置的状态,但被挖了两米来深的坑,可惜这个坑与其他的坑相比,也非常不中用,大部分坑一般能自己蓄水,甚至还能挖出泉水来,可这个坑,只能漏水而不能蓄水,也就是说,他是一口挖掘失败而被废弃的池塘。

据说最开始挖这口山塘的时候,也是中国农村大兴水利的岁月,善良的中国农人与狂热的基层干部们,想在自己小小的山头上改变历史,灌溉山顶,浇透山坡,变山为田,一定要把领袖的只言片语和打油诗变成现实。

「对门岭纪事02」一口命运失败的无主山塘

这也是我“家族痛史”的一部分。

我爷爷当年从部队卸甲回乡之后,做了几年安稳的日子,很快到了土改,因为他做老中医的父亲颇有点薄田,于是一天之内家产被分光,爷爷的父亲想不通吃了“反药”身亡,我爷爷从此被划为“地主”。

作为地主,不得不老实,且有体力,他有一项工作,便是需要在人们集体活动开大会,或者娱乐之时,比较多的,都是慰劳那些在大跃进的水利工程中,人山人海的堤坝里,被征用去抬电影机。从一个村借过来,去露天电影院放,放完了要继续抬电影机送回去。

山路不好走,肯定没有路灯,手电筒都是稀罕之物,经常容易摔倒,一旦摔倒,不仅自己受伤,也容易被视为“阶级敌人搞破坏”,时常需要看完电影来一点批判会助兴,批判会不像我们今天微博水军对掐,而是要吊起来的,有一种吊法叫“半边猪”,就是吊一只手指,一根脚趾,想起来都痛。

大兴水利的遗迹万千,虽被废弃,仍不难寻见。我们在农村之中,看得到很多的山丘与山丘之间的渡槽,渡槽有点像现在群山之间高铁或高速公路,修好了高高的柱子,在柱子上面建立起长长的水渠。

还有依山而建的倒虹管,在两个山头之间,修两个方方正正的蓄水池,在蓄水池中间,一条粗大的水泥管,贯穿两座粗笨的蓄水池,但从建造之日起,似乎这样的倒虹管一直没怎么被使用过,反而成了顽皮小孩撒尿拉屎的野厕所。

「对门岭纪事02」一口命运失败的无主山塘

我唯一一次见过活体的水利工程,是在洞口塘段的平溪江畔,某年夏天,我从洞口一中乘坐公交到了县委职业高中,路过一片收割松脂的树林,走到对面的山坡上无聊玩耍,发现了一根流水潺潺的水渠,是从几十米下面的平溪江抽上来的,我看四下无人,脱掉衣服,开始泡起澡来,还在泡澡的过程中读完了一本温瑞安的小说,结果乐极生悲,回去就感冒了,江水还是太冷,山风一吹,纵是少年武侠梦,也是抵挡不住。

「对门岭纪事02」一口命运失败的无主山塘

到如今,在偶尔我们乘坐汽车,穿过省道,路过村镇的时候,看到衰朽的渡槽与水渠、倒虹管,我就能想到了对门岭,那一口失意的小池塘,他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他的塘生失败,领主也随之下落不明,也没有人愿意再回填下去,重新变塘为田,种上花生或者玉米,只有每年耕田之余的老水牛,愿意躺在他的泥坑里,滚上几滚,感叹一下牛生。

命运如此仓促,在对门岭这片土地上,因为往返来复的劳作循环,岁月的痕迹并不明显,为了艰难的谋生,这里呈现出了一片生机勃勃的气象,而对于我来说,窥探残暴历史的密码,所凭借的,竟然是这一方废墟。只有那塘底的杂草,不断坚持己见,在提示我们,每一块失败的土地,也有自己的前世今生。

2017年12月7日

于大树下产业园

「对门岭纪事02」一口命运失败的无主山塘

附:感言

这一篇本来不是我的计划之内,忽然想起来这个小坐标,然后被触发到了一段1958-1961年的乡村记忆,写得很轻,但背后的历史十分荒诞。

记忆有不少失真的地方,都是一种主观的东西,但是最终留下来的,大多是那种看上去无关紧要的重要事务。

()打凳子教育引发的社会效应

文|袁立来

一年前,笔者看过一个这样的视频——一个无知的小孩因行不择道而碰上一条凳子摔倒,小孩因疼痛而放声大哭。对此,三个不同国度的家长采取三种不同的教育。

(1)在M国的家长随即给小孩画了一条警戒线,引导小孩沿着此线外安全行走,纠正了小孩错误的行动路线。

(2)E国的家长则让小孩重新行走,什么也不说。小孩凭着前次失败的教训,绕开了这条凳子,选择了自己重新前进的路线。

(3)我们这泱泱天朝的子民为了哄孩子不哭竟然出了一个妙招——引导小孩把这条凳子用棍子边打边口上说道:看你还摔不摔宝宝……

在这样三种不同的教育理念的影响下产生了三种不同的社会效应。

M国的人们大多都能按照国家制定的形形色色的红线(法规)勤勤恳恳的工作,认认真真的工作。

E国的国民亦在其广泛自由的个性解放中选择自己为人处事的行径。

而作为泱泱大国子民的我们却一如既往的沿袭千秋万代的陋习去引导自己的后人把本是自己的盲目碰撞酿成的痛苦去鞭挞无辜的凳子。

有一件事让我至今记忆犹新。

那是20世纪60年代,我们家乡的二、三队偷偷将集体所有的荒地分到了各家各户,是濒临饿死的贫下中农得以幸免于难。

然而好景不长,一年后东窗事发,公社立即派出了阶级斗争工作组进驻我前进大队。几经周旋,为了依靠广大贫下中农,教育大多数革命群众,工作组决定将五队的地主兼保长银兴廷做为活靶子进行斗争。

在斗争会上,银保长还一个劲地在交代其在当保长抓壮丁的问题并偶尔说出了在其保长任上因处理街坊纠纷,自掏腰包出资息事而卖掉了自家良田十余亩的善举(并由七八十老人证实全系实情)。殊不知他被批斗的真正罪行是破坏社会主义制度,唆使贫下中农分土单干。

银保长满心委屈——然他却好像那条被鞭挞的凳子一样却默默而无闻。

近年间当被查处的贪官落马时几乎所有的腐败者无不振振有辞曰:“在这千紫万红的多元社会影响下抵挡不住种种诱惑以至于此。”

早在大清帝国,道光帝就把鸦片战争损失归罪于林则徐的禁烟;

六十年代,经济凋敝民不温饱归罪于阶级敌人的破坏;

当此国力日升,人民安居乐业的盛世,腐败者却恬不知耻怪罪于社会的影响……

2010年6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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