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鶴本
在伊朗的十三天，我沿著LP所謂的經典文化遊路線——德黑蘭、伊斯法罕、亞茲德到設拉子走了一路，所到之處，無論是餐館、酒店、清真寺還是博物館，都少不了一樣東西——地毯。
無論是半山洋房中產階級，還是山區裡的牧羊人，都要備上一條波斯地毯。伊朗人在地毯上出生、在地毯上玩樂、在地毯上祈禱，地毯和伊朗人的生命、甚至歷史都連在一塊。
哪裡有伊朗人，哪裡就有波斯地毯。
不僅伊朗人愛波斯地毯，20世紀初歐美中產階級也把“擁有一張波斯地毯”作為“成功”的標誌。美國富豪的老宅裡，標配是這樣：中國的青花瓷，波斯地毯，18世紀英國古董鍾，歐洲的古董水晶吊燈。在2013年，紐約的蘇富比拍賣會上，來自伊朗克爾曼地區的17世紀古董地毯，拍出了3380萬美元的價格，打破吉尼斯最貴地毯紀錄。
問題來了，波斯地毯憑啥能賣這麼貴？
史上最貴的波斯地毯
克爾曼花瓶毯 局部
伊朗地毯如何站在鄙視鏈頂端？
一趟地毯店巡禮下來，我有一種感覺：沒有地毯，就不算波斯。波斯地毯的顏色之華美，樣式之神奇，讓這些以沙土色為底色的伊朗城市多了一些來自煙火人間的奇異色彩。沒有這些顏色，宗教和沙漠實在太過肅穆壓抑。
伊斯法罕街頭的地毯店 /鶴本
“波斯地毯，隨著時間流逝，越來越好看”。在伊斯法罕的一家地毯商店裡，做了幾十年地毯生意的艾哈邁德·哈茲德（Ahmad Hazed）跟我說。艾哈邁德現在已經退居幕後，店鋪由兒子哈密德打理，但已經在伊斯法罕地毯巴扎呆了半輩子的艾哈邁德，依舊不時回來店裡喝茶聊天。
地毯商人艾哈邁德正在展示他的地毯 /鶴本
伊朗地毯講究採用天然染料，親膚之餘，還有一種特技：過了幾百年顏色依舊如新。從尤加利葉、靛青、薑黃、橡子殼、石榴皮、葡萄葉等植物或礦石中提取顏色。所以，古董波斯地毯越老越珍貴。
伊朗地毯商人的銷售之道，是要跟客人做朋友。艾哈邁德先是煮了壺茶，拿出黃糖放到我們跟前，然後開始聊地毯的雜事兒：掛在天花板的那一幅是便宜貨，幾乎每一個店家都能織出來。而他放在旁邊的那一堆地毯，才是好料。伊朗南部的遊牧部落卡什卡因（Qashqai）牧民手紡的地毯，從不事先畫圖，隨心所至地毯即成，世界上再也找不到另一幅一模一樣的。和客人聊完一通地毯經，喝完兩盞茶，生意也就談得差不多了。
遊牧地毯 /鶴本
印度、巴基斯坦都會生產波斯地毯，不過伊朗人可不屑於將它們也稱為波斯地毯：雖然有波斯地毯的圖案和風格，工藝、材質、設計卻遠遠比不上伊朗。
艾哈邁德說，伊朗手工織造的地毯要比機織堅固得多。遊牧部落的棉線，由婦女以手指捻成線，線捆為束，織出來的地毯更紮實，而機造的地毯根本無法感知棉線斷裂。棉線後續還要入鍋滾煮以染色，以清風風乾，然後手工編織。
如果你家親戚質疑“為什麼要買那麼貴的地毯，地毯不就是用來踩的”？你或許可以這麼回應：這根本不是地毯，是藝術。
我到了地毯工廠裡觀摩。修補地毯的第一步，是先要逐條拆除
城市地毯/鶴本
三角形的圖案象徵拿著手杖的牧羊人/鶴本
伊朗人將地面看做是房間的“第五面牆”。世界各地的許多宮殿、著名建築、豪宅和藝術畫廊博物館，把波斯地毯作為珍品收藏。據Lonely Planet所說，世界最有名的波斯地毯是阿爾達比勒毯，16世紀為謝赫薩菲丁陵園所編織，現在分別被保存在倫敦的維多利亞與艾伯特博物館，以及洛杉磯藝術博物館。
阿爾達比勒毯柯羅複製版，用10種顏色的羊毛編織而成，中間是一個大放光芒的太陽，周圍圍繞著16顆垂飾，兩頭各有一盞清真寺燈。有一頭有一個渦卷裝飾，內有抒情詩人哈菲茲的一首對句，緊跟著是宮廷侍從喀桑的馬蘇德的簽名，以及伊斯蘭教紀元年份946（1539-1540）/ARTARRIVAL
波斯地毯上的“迷語”
波斯地毯有很多令我費解的圖案，似乎每一種圖案都是一種“波斯密碼”。帶著疑問，我去了伊朗地毯博物館。
地毯博物館坐落在德黑蘭，與現代藝術博物館毗鄰。這座兩層樓的博物館有幾千張地毯，隔一段時間便會更換展品，不少是16世紀至19世紀的精品地毯。
經驗老道的商人，能夠從地毯的花紋和樣式，判斷它的歷史和出處，但小白們，根本不懂這些奇奇怪怪的圖騰和符號，到底是代表什麼？
波斯地毯中，黑色象徵權力。/鶴本
你或許發現地毯上有古蘭經的文字，正如刻在伊朗各個清真寺牆上的那些符號那般。不過如果在公元633年阿拉伯人沒有攻佔薩桑王朝，如今伊朗的地毯或許會是另一番樣子——阿拉伯人帶來了伊斯蘭文明，帶來了古蘭經，這是歷史轉折對地毯、對伊朗的改變。
波斯地毯常見的設計有這幾種：花卉、穹頂、花瓶、樹、幾何圖形、動物、宗教故事、貴族皇室、日常生活等等——在遊牧民編織的地毯上，我曾見到牧羊人的圖形。
地毯博物館，克爾曼生產的20世紀初的地毯，講述遊牧民的生活/鶴本
你或許還會在地毯上發現瑣羅亞斯德教的圖騰——瑣羅亞斯德教也就是金庸小說裡的“拜火教”。阿拉伯人帶來伊斯蘭文化以前，瑣羅亞斯德教是波斯的國教。而現在兩個非常重要的地毯生產地裡，亞茲德和克爾曼，依然有拜火教的信徒。
瑣羅亞斯德教的標誌，來源網絡
德黑蘭附近的小城卡尚（Kashan）出產的地毯，不少有玫瑰的圖案，因為玫瑰就是卡尚的標誌——玫瑰花園，玫瑰水。而古都伊斯法罕（Isfahan）以絲綢地毯聞名。絲綢，金銀線編織而成的地毯，貴族皇室或是富貴權重才能用得起。由地毯也是階層分化的象徵。
伊斯法罕的地毯在17世紀被當作禮物獻給波蘭的皇室，波蘭人先一步向世界展出這華美波斯絲綢地毯——陰差陽錯地，後來伊斯法罕的地毯就叫“波蘭地毯”（Polonaise）。
卡尚的玫瑰地毯/鶴本
伊斯法罕的絲綢地毯/鶴本
庫姆地毯，庫姆是除馬什哈德外伊朗的第二宗教聖地 /鶴本
相比起華麗精美的城市地毯，遊牧地區的地毯有更多圖騰。古老民族將他們的歷史刻在牆上，而波斯還會將故事藏在地毯裡，這就是波斯留給世界的謎題吧。
1.鸚鵡螺2.眼睛3.星星4.龍5.鸚鵡螺6.生育7.牛蒡8.蠍子9.鉤子10.梳子
11.手放臀部上12.護身符13.蠍子14.狼嘴15.狼嘴16.生命之樹17.蛇18.鳥19.流水20.流水
用地毯復興波斯！
人類們發現的最古老的地毯，叫帕茲裡克（Pazyryk）地毯。它最起碼有2500歲了，專家們認為，這是伊朗高原東部的米底亞人或帕提亞人編制的，因為上面有第一個波斯帝國——阿契美尼德王朝的波斯騎兵的圖案。1949年夏天，一個俄國考古專家在蒙古的阿爾泰地區、靠近西伯利亞南部的冰凍的墓穴中發掘了它，現被保存在俄羅斯聖彼得堡的博物館內。
幾千年來，波斯土地被馬其頓人、阿拉伯人、蒙古人和突厥人統治過，幾種文明輪番上臺，但奇蹟般地，波斯的民族性、政治、文化認同依然保留著，從未中斷，波斯地毯，也不曾從歷史長河中消失。
波斯波利斯復原圖
還別說，伊朗人還指望著憑藉波斯地毯實現偉大復興。地毯是除了石油以外，伊朗最大的出口項。
歷史上，波斯帝國盛極之時，橫跨亞非歐三國。1971年10月，在帝國遺址波斯波利斯，穆罕默德·禮薩·巴列維在這裡舉行了舉世矚目的“波斯帝國建國2500年盛會”。這位仁兄一直覺得自己和居魯士大帝（古代波斯帝國、阿契美尼德王朝的締造者）冥冥有種聯繫，用現在的潮流來說，就是轉世。2500年“國慶”要大辦，所以勞師動眾辦了場“王的盛宴”。
隆重到什麼程度？正在冷戰的蘇聯國家元首和美國副總統都來了，還有幾十個國家的總統、元首、皇室。宴會上還出現了復刻版的波斯士兵、戰船。《時代》雜誌稱之為“整個世界歷史上最盛大的狂歡派對之一”，據稱這個派對花了大概2億美元。
波斯人要偉大復興，其一就是要把象徵波斯文化的波斯地毯打出個名堂。不過，那些有名的地毯設計師正在愁找不到後繼之人——似乎世界上所有傳統產業都會面臨這樣的窘局。而前些年的經濟制裁，對伊朗的地毯產業打擊很大，不少從業者都轉行了。
再過個幾十年，波斯地毯說不定會越來越貴。
如何購買一塊波斯地毯？
Lonely Planet說德黑蘭大巴扎的地毯最划算，本人倒覺得還是看商家。伊斯法罕、卡尚的巴扎要比德黑蘭好逛。掌握一些檢驗地毯質量的手法，大概知道值個什麼價，再和商家砍價，無論在哪兒買都可以。
影響地毯價錢的因素有這麼幾個：紡織材料，顏色，設計，緊實度。緊實度有一個重要指標，就是看地毯的結數，KPSI（the number of knots per square inch）。地毯網站old carpet.com有一個結數與地毯質量的關聯表。
不同地區的地毯價錢也不同，old carpet.com上有具體的價格參考，有興趣可以看看。
今日作者
鶴本
德藝雙馨的
老藝術家
排版：劉穎
封面圖：鶴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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