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寫人生一片情 訪河曲平民詩人王九雄

抒寫人生一片情 訪河曲平民詩人王九雄

對我而言,王九雄先生是一位既熟悉而又陌生的長者。

說熟悉,他和我同鄉,和父親曾為同事,其子又是我的同學;說陌生,他壯年離村,先在本縣工作,後到外地任職,少有接觸的機會。他是縣裡有名的一支“大筆”,他的文字常常被圈裡圈外的人提起,有的讚賞有加,說他為老百姓代言;有的不以為然,說他的文字土氣。近些年來,自費出書成了一種潮流,名流大家出,籍籍無名者出,甚至是粗通文墨者也出,魚龍混珠,高下莫辯。先生出書,情理之中;只是十多年間,出了多次,出了多本,讓我莫名所以;心想:在文學失寵的時下,真有那麼多文字可寫嗎?

和王九雄先生約好,在一個明朗的夏日午後,帶著這個疑問,我試著一點一點走進先生的內心世界。

詩人自況十年文章十年警

經過一番交談,我對先生的工作經歷有了一個大概的瞭解,簡列如次:

1973——1982 年,河曲縣委宣傳部、縣委通訊組從文10 年。1983——1987 年,河曲縣社梁公社、五花城鄉當了5 年的鄉官。1988——1997 年,河曲、岢嵐兩縣作了10 年小小的“警官”。1998 年進入開發區,2000 年離崗,2006 年退休。

據我所知,在他們生活工作的那個時代,行政幹部的一般經歷是從文、從政,或先從文,再從政。實在說,像他這樣從文、從政又從警的幹部是不多的。而這種經歷,並非他個人所求,全都是組織安排。他在《五十歲感懷》那首詩中,把自己的工作經歷概括為“十年文章十年警”;其實在一文一警(武)之間,他還作過5 年亦文亦武、半文半武、“文武帶打”的鄉鎮書記。在我看來,這種“大跨度”、“全方位”的職業轉換,豐富了他的閱歷,錘鍊了他的品格,使他的文人氣質裡摻進了一些“武圪攬”作風,“武圪攬”作風裡還保留著一些文人氣質。也許正是這種文武相濟的特殊經歷,使得他在從武之際不時有一些文人喜好的詩文寫作,而在這些詩文寫作中又總是滲透出一些武人特有的豪俠氣質。

然而,先生對此卻有著與友人們完全不同的看法,他在著作《人生》的後記中寫下了這樣的話:

“我的一生,雖有幸經歷了‘文’‘武’兩種職業的歷煉,兩種環境的薰陶,但由於自己天性愚笨,靈犀不通,又缺少一種‘向上’進取的精神,故於‘文’於‘武’兩行都是‘半瓶醋’。‘文不成武不就’之於我,並非自謙之詞,而是實在的事實。”

性情中人或歌或憶皆用情

人說,文品即人品,我讀王九雄先生的詩歌的確有這種印象。他的一首詩是這樣寫的:

自幼生來性狷鯁,禍患每由出言真。

年近五十終不悔,為人立德在一誠。

這首詩題為《直言不悔》,可謂一詩道盡王九雄性格密碼。他做人做事每每以“實”為準,以“是”為求,身在職場,不諳“官經”,寧可犯顏,不昧良心。

王九雄是性情中人,在他的詩文集裡有相當一部分是謳歌親情、友情和愛情的,他寫知遇之恩,他寫忘年之交,他寫同事鄉人,他寫文壇知音;短章成詩,長句為文,寫到動情之處,讓人唏噓不已:

昨夜思故人,輾轉不成眠。

相思味若此,酸甜苦辣鹹。(《相思》)

他感恩鄉人王澤民、王恆勝:“秉直一句話,送我出農門”。他概括自己的工作經歷與對他有知遇之恩的張德通君的關係是“文武兩行道,提攜一知音”。他憶交警同仁“交通官司斷多少,無一不按律例調”。他記與公安戰友路文光、班晉生的友誼:“打團掃惡同蹈火,救難扶危共赴湯”,“離山歸來每思念,一戰鑄就終生情”。他寫學兄燕治國對他的提攜,他寫學弟王文才對他的關顧,他寫忘年交魯順民給他的幫助,或詩或文,無不飽含深情。他寫河曲政界領導、文壇諸公,形象各具特色,不點姓名,讀者便知寫的是誰。他懷念同窗學友王林:“四十年後憶王林,耳畔猶聞頑笑聲,爛漫少女今何在,想必也抱膝下孫?”他筆下那個“九雄九雄別生氣,咱倆上山打野雞;你揀柴、我燒水,煺了雞毛咱吃燒雞。我吃野雞頭,你吃野雞尾,我拿筷子夾,你拿糞杈叉”的“頑劣”少女形象躍然紙上。

他有一首《憐孫》的小詩,把一個貪玩稚童的形象刻畫得栩栩動人:

翻床鑽幾蹦沙發,天性好動貪玩耍;

每見玩累和衣睡,手中猶把玩具抓。

而那首《痴女怨》:“前世欠君十分情/今世只願還七分/留下三分作牽掛/來世還要作戀人。”

以“痴女”口吻道出對“君”的愛戀,語直白而意深沉,堪稱愛情詩精品。

讀王九雄先生的文字,字字飽含真情,句句道盡人生。這些樸實的作品感動了鄉人,也感動了家人;從這些血淚文字中,他的兒子舒寧讀出了父親嚴厲背後的仁慈,執著背後的艱辛,以及守法奉公、本色作人的無聲教誨。為此他特別為父親的《人生》寫了一篇題為《父親的人生》的文字,父子情深,溢於言表。

文字的力量是無聲的,慢慢地,由坊間到社會,由媒體到民眾,王九雄的性情文字傳揚開來,成為河曲文化圈裡的一道靚麗風景。

 草根立論隻言片語金石聲

應該說,王九雄他不是平民,不是“草根”;畢竟,他的身份是一位國家幹部,甚至曾是一位小小的“領導幹部”;從“組長”作起,作過局長,當過書記,有著“副處”的待遇。但骨子裡,他還是平民。王九雄出身貧苦農家,幼受飢寒,壯領艱辛;這種經歷鑄就了他一生的平民意識,平民情懷,平民作派。這從他的所有作品中都可以看得出來,他的《陋室銘》,活現他平民生活、平民意識的情狀:

“房雖不多,還算齊整;院雖不大,倒也幽靜。斯是陋室,足可安身。九曲沿門過,三省聞雞鳴;談笑多故舊,往來惟知音;閒聊今古事、兒女情。看淡功名利祿,安於簡樸貧窮:家電有幾樣,存款無分文;廚櫃裡,舊書幾本。”

關注現實,引史為鑑。對於一些歷史事件、歷史人物的開掘,先生總是有自己獨到的見解,他有一首詠古詩是這樣寫的:

千古一帝李世民,貞觀長歌唱於今。

興邦定國說史鑑,明君堂上出諍臣。(看電視劇《貞觀長歌》)

這詩似在詠古,意在鑑今;作者想要告訴人們一個既簡單又難能的道理是:沒有聽真話的領導,是不會有講真話的下屬的。又如《閱史一得》:

秦漢魏晉到隋唐,衰世每比盛世長。

父子相傳家天下,深宮代代出昏王。

深刻揭示出歷代封建王朝走向不治的“領導根源”。

王九雄其人,見事深刻,觀點獨具,他的詩文中無處不顯現出這個特點。無論是譏官場腐敗,還是笑市井小人;無論是評古論今,還是感悟人生,樸實的語言富含哲理,簡單的話語振聾發聵。他的那本《放言錄》,雖是隻言片語之論,卻多金石鏗鏘之聲,現摘錄幾段如次:

孔夫子教人講“恕道”,我不以為然。我認為君子行事,不講“恕道”,也不講“霸道”,而只講“公道”。“霸道”是欺負好人,“恕道”是縱容壞人,公道是一視同“人”。

打假”中的“護假”行為,被說成是“地方保護主義”,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所謂“地方保護主義”,其實都是“官騙”行為。“商騙”與“官騙”,“商騙”是本性,“官騙”是腐敗。

這些文論的共同特點是言辭簡賅,批判有力,寓理深刻。著名評論家薄子濤先生有評:“秀才報國無它物,惟有手中筆如刀”,用思想、用筆去開啟人們,去引領文明,去推動我們的繁榮富強、民主自由。《山西文學》主編魯順民有論:按照常理,一個功成身退的老幹部,完全可以站在一邊哼哼哈哈,沒有必要對現實說三道四,可老王叔沒有。這讓人想起許多古人,許多犯顏直諫的古人,為民請命的古人,勇於承擔的古人,文章裡其實貫穿著中國文化的根脈。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王九雄先生之謂也!

 大眾口味山餚野蔌足餐人

好的飲食能療人飢渴,好的詩文能冶人性情。無庸諱言,王九雄的詩文和一些愛掉書袋的文人作品相比,確實是“土”,如他自己所說:土得掉渣! 但我覺得正是這種“土氣”接了“地氣’。不少人從他的作品中讀到了自己,我覺得這就是興味,這就是大言。他的詩詞文論,五味雜陳,通俗易懂,如話家常。他寫老百姓的柴米油鹽,他寫草根布衣的喜怒哀樂,這正是大眾詩歌的方向。

儘管如此,但一個“土”字是絕不能概括他詩文語言的藝術特色的。“論辯的語言犀利有力,能一針見血,切中要害;描敘的語言質樸自然,感情充沛,概括力強”(薄子濤評語),這才是他行文的基本特點。

請看他《放言錄》中的一段文字:

河曲人說被子為“蓋體”,不是“土話”而是“文化”。“蓋體”者,遮身蓋體之謂也,貼切得很。河曲人說事先約定為“約絡”,不是“土話”而是“文化”。約者,預約也,絡者,聯絡也,準確得很。河曲人說好人是“四正人”,不是“土話”而是“文化”。四者,方也,“四正”就是“方正”——賢良方正之謂也。

再看他描寫愛情的詩句:

立秋大果子滿面紅,看見你渾身上下都惹親。妹子我不會耍嘴皮,把這一百多斤都給你。你眊妹妹來不用洗,妹妹愛聞你那汗香味。(《情訴》)

他描寫情人間相思到“神魂顛倒”的那種情狀,形象而生動:

一把鑰匙就攥在手中,卻要前出後進地找尋;還沒有換下拖鞋,就荒唐地跨出了院門。(《我每時每刻都在想她》)

他為民間藝人寫的《十勸人》腳本中有這樣兩段唱詞:

一勸大權在握當官的聽,在位時你多給老百姓辦上幾件好事情。

你不要只顧貪財學了胡長清,小心反貪局把你送進鐵柵門,丟官判徒刑!

七勸酒鬼醉漢聽,從來酒德見人品。

你不要沉不住氣一灌就是好幾瓶,喝醉了你吐天圪哇五麻六亂髮酒瘋,抱住個女人當老婆親。

他對那個“日能”的貪官行經作如此白描式譏諷:

日能權謀種種,最拿手的要數鑽營:但聞上頭放出風聲,立馬就去廟門上供;大到整捆整捆的現金,小到一個泡腳的木盆。日能如此虔誠,那官運自然亨通。(《日能正傳》)

這些詩文,無論是嚴肅的政治話題,還是纏綿的愛情絮語;無論是針砭時弊,還是隱喻哲理,無不質樸自然,幽默諧趣,體現一種“大眾口味”。

“詞賦人生” 最美不過“夕陽紅”

從1998 年離崗到2006 年退休,王九雄賦閒為文,先後有《海紅集》、《人生》、《苦旅》和《敝帚集》四書印行,並在讀者群中獲得好評。應該說,這是他的收穫與成功。

正所謂:有心開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正所謂:失之桑榆,得之東隅。王九雄休閒寄情抒寫而成的詩文,生髮出了文化的大義,也使他縱深了文學的殿堂,這是連他自己也沒有想到的。面對離崗退休的無聊歲月,好多人無所事事;面對悄然漸至的晚年,好多人不知“拿什麼留給後人”,王九雄的“詩賦人生”,不正給人們以很好的啟示嗎?

(本文作者系山西省作家協會會員 王江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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