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有字書”與“無字書”

●王瀚林

讀書,是個老生常談的問題。之所以常談,是因為這事很重要,如果不重要,就用不著常談了。

有人把書分為兩類,一曰“有字書”,或把文字印在白紙或顯示在電子屏上,或把文字刻在古老的漢簡竹帛乃至甲骨上。二曰“無字書”,《西遊記》中唐僧師徒西天取經,首先得到的就是“無字真經”。“有字書”卷帙浩繁,汗牛充棟,如“十三經”“廿四史”“三墳五典”“八索九丘”等皆屬此類,它是可量化的,“無字書”則不然,它充塞宇宙、囊括古今、遍佈社會、統攬人生,無法以字數計量。

如何處理讀“有字書”與讀“無字書”的關係,或者說處理好書本知識與社會實踐的關係,一直存在各種偏頗,大致有三種情況。偏頗之一,片面強調讀“有字書”,“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的名言,懸樑刺股、囊螢映雪之類的軼事,就很有代表性。過度強調讀“有字書”,必然導致輕視讀“無字書”,在一些人看來,遊歷名城勝蹟、名山大川算不得讀書,體驗人間百態、感悟風土人情算不得讀書,作社會調查、參加社會實踐也算不得讀書,似乎只有鑽進書本才是讀書,結果造出一些可愛的“掉書袋”和“四腳書櫃”,難怪社會上一度流行“百無一用是書生”的揶揄。讀天下這本大書,無邊無際,無始無終,當代學者丁學良將自己周遊列國的經歷、對大師們的追憶、讀“天下”的靈感和體會、遊學三十個春秋的家國情懷匯成《我讀天下無字書》,被贊為“讀無字之書,稟山川豪氣”,給我們啟示良多。

偏頗之二,片面強調讀“無字書”,認為“無字書”是源,“有字書”是流,“有字書”來自“無字書”,因而全盤否定讀“有字書”,以讀“無字書”替代讀“有字書”。《韓非子》中有則故事,說的是有個讀書人叫王壽,揹著一大袋書走在路上,恰逢好友徐馮,徐馮見他累得氣喘吁吁,就開導他,事情是人做出來的,不是靠死讀書讀出來的,書上記錄的是前人的東西,是在當時條件下形成的,所以,有知識的人是不收藏書籍的,你揹著這些書幹什麼呢?王壽聽罷認為留著這些書沒有用,就將其付之一炬。還有人說,趙括熟讀兵法,談兵論道頭頭是道,結果長平之戰敗於秦軍,四十萬大軍全被活埋,把死讀書與讀書劃上等號。還有人以“劉項原來不讀書”為例,詮釋不讀書也能成大事,片面強調實踐的重要性,把實踐與讀書分裂開來,對立起來,進而全面否定讀“有字書”。

偏頗之三,既不重視讀“有字書”,也不重視讀“無字書”。一段時間以來,為了改變命運,人們拼命讀書,伴隨著教育成本的增加,讀書不像從前那樣改變命運,有人覺得讀書無用了,於是,讀“有字書”的人開始減少;在市場經濟的衝擊下,“股神”成了“偶像”,“投資”為了“變現”,“讀書”變成“費事”,“來錢快”觀念侵蝕著一些人的靈魂,金錢成了一些人衡量價值的唯一標準,於是,讀高質量“有字書”的人開始減少;在那黨風不正的時段,花拳繡腿、弄虛作假盛行,一些幹部深入群眾深入實踐少了,讀“無字書”的人開始減少,古人尚知“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的道理,有的人就是不認真研讀人民群眾和社會實踐這本“無字書”,他們下基層調研,坐在車上轉,隔著玻璃看,調查不細、挖掘不深、表達不新,在他們那裡,譁眾取寵代替了實事求是,投機取巧代替了苦幹實幹,表面文章代替了求真務實。當然,某些人也不是完全不讀書,只是不讀服務人民、服務社會的書,不讀修身養性的書,為了“權”“錢”二字,專讀有關權謀金錢的書,甚至是坑蒙拐騙類的書,他們關注的不是國家與人民利益,而是那些所謂厚黑類的社會實踐,這種“無字書”,讀得越多危害越大。

解決上述問題,第一,要正確對待“有字書”。這個問題包括兩個方面,一方面,要用人類全部的知識來武裝我們的頭腦,另一方面,對於現有的書本知識要有所甄別,有所批判,就是批判地接受,不能全盤接受,要採取魯迅所說的“拿來主義”,凡事“運用腦髓,放出眼光,自己來拿”,尊重知識但是能駕馭知識,重視理論但是能聯繫實際,讀書但不唯書。比如,同樣是讀《紅樓夢》,“經學家看見《易》,道學家看見淫,才子看見纏綿,革命家看見排滿,流言家看見宮闈秘事”,讀書的角度不同,境界各異,收穫也會不同。再比如,19世紀以前,看到肉腐生蟲,就誤認為生命會從無生命的物質中產生,這個錯誤的結論在“有字書”上有記載,到了19世紀60年代,法國微生物學家巴斯德做了一個實驗,證明經過嚴格消毒過的培養液,如果與外界隔絕,就不會有生命產生,推翻了“自生論”的觀點。如果巴斯德死守過去的書本知識,就不會有這個新突破。盡信書不如不讀書,講的就是這個道理。在這個發展變化的社會中,我們不但要學好“有字書”,接受前人的知識,還要以大無畏的探索精神參加實踐,為人類的知識寶庫增添更多的優秀的“有字書”。

第二,要正確對待實踐,就是那些“無字書”。清朝文學家張潮有云:“山水亦書也,花月亦書也。能讀無字之書,方可得驚人妙句;能會難通之解,方可參最上禪機。”一方面,我們強調實踐的重要性,強調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因為,“有其言,無其行,君子恥之。”比如豐子愷的《賣羊圖》生動美觀,卻被一位農民道出破綻,不是畫得不好,是畫家沒有看過牽羊到底是怎樣的,全憑想象作畫,使這幅《賣羊圖》成了失敗品。另一方面,絕不能輕視讀“有字書”。狄德羅就說過:“僅僅一個理論上的證明,也比五十件事實更能打動我。”古人還說:“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這就需要我們有效借鑑前人知識,以達到事半功倍的目的。高樓大廈靠堅厚的基石撐起,任何學習都要先從基礎知識開始,只有基礎牢固,才會瞭解到更多更深層次的東西。知識中有一個小洞,未來也許就是大洞的問題。比如說你是一個醫生,如果連基本的醫療知識都不知道,在病人身上亂做試驗,那肯定會發生醫療事故,只有掌握了一些基本的醫療知識以後,才能去診斷病情,才能夠對症治病,並且豐富醫療知識和臨床經驗,使得醫療技術得到提高。

第三,要正確把書本知識和實踐有機結合起來。《菜根譚》有言:“人解讀有字書,不解讀無字書;知彈有絃琴,不知彈無絃琴,以跡用不以神用,何以得琴書佳趣?”要避免兩個極端,不能認為知識理論比社會實踐更重要,說什麼社會實踐再大也是依靠著知識理論才會產生,社會實踐是圍繞著知識理論而具有價值的。也不能片面強調實踐比知識與理論重要,說什麼現實社會最需要的是才華和能力,而這些從書本知識的學習中是很難鍛煉出來的,只有在實踐中去總結經驗,就像學習游泳,講再多的書本理論和游泳要領,都成不了游泳健將,只有到江河裡面去鍛鍊,才能真正成為游泳的高手,結論是實踐比學習更重要。我們要把這兩者科學地統一起來,“有字書”是前人知識的記載,“無字書”則是“有字書”的源泉,要想獲得系統豐富的知識,既要繼承前人的知識,攻讀“有字書”,也要重視社會實踐,鑽研“無字書”,把兩者有機統一起來。如果不注重把學到的知識運用到實踐中,即使“學富五車、才高八斗”,也不能說達到了學習的目的,“離開革命實踐的理論是空洞的理論,而不以革命理論為指南的實踐是盲目的實踐”,斯大林把這個道理講清楚了。科學家霍金提出了著名的黑洞理論,卻沒有獲得諾貝爾獎,因為他的理論還沒有用實踐證明過。伽利略通過實踐證明從高空拋物大、小物體是同時落地的,麥哲倫通過實踐證明地球是圓的,中國通過實踐證明改革開放是強國之路。學習是一個“走進去”“學出來”的過程,“走進去”,就是能走進書中,深鑽細研,“學出來”,就是注重應用,以行促知。“耳聞之不如目見之,目見之不如足踐之。”只有把“走進去”與“學出來”融為一體,做到學以致用、知行合一,才能在實踐中檢驗已經取得的理性認識,實現認識過程的飛躍,達到學有所用、用有所成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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