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巢湖北乡浮槎山,想起一连串无端琐事

从我记事的时候,奶奶就是佝偻着背的矮矮的老者,但是她永远憨达达的、永远清丝丝的,两只并不大的眼睛永远明亮亮的、炯炯有神。几乎听不到她的高声,也看不见她邋遢的样子。而且,从六十,到七十,再到八十、九十,我们好像就看不到她外表有什么变化,她只是一位老人,只是那样一位小精精的老人。

回到巢湖北乡浮槎山,想起一连串无端琐事

我们家在浮槎山下的农村,但在我的印象里,奶奶好像不种田,重头农活与她没什么联系。一年到头,她无非扛着一把锄子侍弄边边角角的菜地;不时用根小扁担挑些东西,大多这头一只中小型木桶,那头捆点杂物;或者驼着背踽步,遇到一个树枝、一根稻草也会捡起来带回灶间。

儿时某年,我和哥哥冒着雨到田里逮鱼,搞了半天带回来一小堆小杂鱼。那个时候,农村的田头地尾、沟沟凼凼里鱼虾、泥鳅特别多,小杂鱼是不入流的角色。于是,我们兄弟都不愿意拎渔网,怕丢人,且你责怪我、我埋怨你。说到恼火处,也不知是哪个出的手,把小杂鱼甩的满场子都是,头也不回就家去了。奶奶见了,跑去一条一条捡起来。一位叔爹爹讲:“嗨哟,那个搞它干么事。”奶奶回答:“小伢们在外头跑了大半天,都跑死之。甩嘛,甩脏地之。”她花了好大工夫,捡回去洗洗干净,把它们腌了。后来用辣椒酱蒸小杂鱼,好喫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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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后来搬了地方,虽说离得不远,但也是大半年见不到一次。五年级时候的某日,我突然想回去望望,于是跑去北门汽车站花八毛钱买了一张去方集的车票。在方集下车望见炕烧饼的,柘皋那种“三尖子”,小小的,不怎么大,几毛钱买了五、六个。想着带回家给奶奶喫。一路走一路晃,自己馋了忍不住,一连着喫掉了四个,颇有点猪八戒带西瓜给师父的意境。日暮到家,奶奶正在刷锅,我掏出两个烧饼搁在锅台上:“奶奶,在方集买的,给你喫。”奶奶转身拉着我:“小伢子,还买什么东西嗄,你自家喫。”我一转身跑出去玩去了。第二天,就听人讲:“嗨哟,小云子来家,还晓得买东西给给奶奶喫。”也不知道奶奶在哪个跟前感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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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夏天,奶奶来我家小住几天,她天天搞个小猴板凳坐走廊墙根,迎着太阳静静地,不声不响。那天,我放学回来,看见她在喫东西,一问是马铃薯。原来,她说她看着筐子里的马铃薯想喫,于是就烀了两个。还说,这个马铃薯烀熟了,就跟板栗子一样,面斗斗的。我尝了一口,淡撇撇地,真没啥。这件小事其实没什么特殊之处,但是奶奶在夕阳下静静地喫马铃薯的镜头,至今清晰可见,不曾淡化。那个镜头非常和谐,镜头里的奶奶非常慈善、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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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过世后的某年春上,奶奶从老家来了,那时,她已经八十多了。雪后化冻,屋檐还在滴水,她一如既往静静地坐在走廊里,看我从外面回来,说:“你望你叉的一脚泥巴。”

等我进了屋,她跟我妈拉呱道:“小云子到他小丫头家去的哎。”

“啊?你怎么晓得的啊?”妈妈问。

“你望他一脚的黄泥巴,不到他小丫头家去的,到哪拐去的。”奶奶肯定地回答。当然,给她讲对了。奶奶这一次准确的判断,好长时间都是我们的一个话题。

待到我结婚,奶奶八十六岁。那天杂事好多,很忙碌。那时车子还是不多的,来来去去大多靠走。大家都担心奶奶走不动,她说不要紧,从头到尾都跟着。跟着我们从城南走到城东的新房子,然后从城东走到城里新露饭店4楼喫晚饭,喫过晚饭又走回城东。晚上还跟我妈妈聊天,精神好得很,令人叹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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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09年1月21日,农历腊月廿六,奶奶溘然长逝,寿93岁。一转眼,都快十年了。十来年里,有意无意间总能够想起许多琐事来,尤其在这个时候、这个季节。追远常怀一片心,或者,这就是所谓的怀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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