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有平民、貧民、讀書人的各種幽默與心態，很早以前我就喜歡上了。朱自清只是以前讀了課本里的《背影》、《荷塘月色》、《兒女》、《匆匆》、《春》、《槳聲燈影裡的秦淮河》、《梅雨潭的綠》等，按說能夠得出一些感覺，但是我卻沒有去想過。這次看了集子，才確切地感到朱自清用字造句清新秀麗，而且總有一股“士大夫”的氣息散發出來，他有中國士大夫的優雅沉鬱，有英式士大夫的簡潔縝密，還帶著一種現代感的思索與使命，徘徊與痛苦。
你看他寫了很多悼亡友的文章，他不是老舍的熱情洋溢，朱自清是淡淡的憂鬱乃至猶豫的。他愛看畫，他自己的文字像藍色的鋼筆素描或者金線石青的宮廷花鳥，深深的傷感撲面而來，細看每一句似乎又不得力；他也愛聽曲，他自己的文字像簫管，悠揚散淡，嗚嗚咽咽從頭到尾。
老舍的文字膾炙人口，入口即化，留喉一股辛涼。朱自清擺盤工整，句句屬實，特別是《歐遊雜記》精細繁多，不俚而切如讀詞典，巴蛇吞象三歲乃出其骨，有的慢慢讀慢慢想的。難得他寫的非常確鑿。老舍要是快板，佩弦就是崑曲；快板乾淨利落之極，崑曲纏綿富麗之極。老舍要是爆肚，佩弦就是話梅糖；爆肚火燒宜家宜室，學他不似就掉價降級，話梅糖酸酸甜甜，恐怕沒足夠的底子就只剩下酸味。其實朱自清和老舍風格差得遠，一個學院派一個“人民文學家”，之所以突然想到一起可能是前後挨著借了他們的書，而且他們的散文中寫悼亡和孩子、遊記都比較多。老舍之前好像看了梁實秋等，其實借這些熟書的時候手在書架前晃盪了一下，有點糾結要不要這麼easy，大部分都回過幾次鍋了，只是爛面容易啜，老書看得快，take it easy。
讀到《溫州的蹤跡·月朦朧，鳥朦朧，簾卷海棠紅》，想到我初一時看到同學的日記本里的一幅繡球花插畫，感動到馬上寫了個畫評，當時應該就是模仿的這篇，整個彩妝仕女圖的風格。
《航船中的文明》那諷刺的口吻像林語堂的雅謔。
《女人》的主人翁“白水”，不知道我的朋友白水齋起名是不是因為這個，估計不大可能。《楚辭·離騷》：“朝吾將濟於白水兮，登閬風而緤馬，”讀了《離騷》後覺得這個出處有幾分適合白水齋，那麼朱自清用“白水”是何意，我還不能確定是原意還是引申以後，只能當它一個偶然的因緣，一個堅持有意義的人生的開始。朱自清很愛美，他看女人的眼含著畫意和韻律，他看到的鄉村女孩我也看到過、感動過，所以我相信他是真的遇過。
今天看到《歐洲雜記之巴黎》，在影片圖片上耳熟能詳的左岸、凱旋門等等，以現在的眼光看，朱自清的描摹正確完整，典故很應景，並且對於我來說大半都是新鮮陌生的。而且他每每以中國的城市來比喻，六朝賣菜傭的煙水氣來擬巴黎人之“雅骨”，埃菲爾鐵塔像東方明珠，鐵塔上的“小心小偷”像上海電車，賽納河岸的舊書攤像“東安市場”，歌劇院像天寶戲院第一舞臺、西方之人露著脖子穿著晚服真正“衣香鬢影的真正夠味兒”，巴黎的咖啡讓他寫的熟得真像個老茶館，咖啡裡的流派都是常喝老地方的老咖啡熟人熟酒保的做派而已。原來朱自清也懂得吃，知道法國麵包好，但是他又從不做饕餮家，簡單幾句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法國人的早餐乃是趁熱吃香噴噴的“羊角麵包”（他寫作月芽餅，我估摸著給他再次“翻譯”一下吧）。剛果廣場鬧熱耀眼，讀起來很像上海的南京路靜安寺。 《巴黎》這篇他寫的最長，合上書感覺最像《槳聲燈影裡的秦淮河》，打開來對比，卻沒什麼痕跡。
其他篇什如羅馬的悠久歷史，他寫的比較抒懷從容，各處有著聖蹟和名人遺蹟的教堂等等，讓我對西方文化也產生了思古之情。“歐洲的公園 ”瑞士，喜歡風俗畫的荷蘭，女性頌詩一般的萊茵河，都讓人瞻之在手，思之有源。
除了這些風雅的主題外，還在《巴黎》的開篇講了個右岸剛果廣場的代表司太司堡這個大城市的銅雕像，自1870年那堡割歸德國，“法國人每年七月十四國慶日總在像上放些花圈和大葉草（我猜是不是三葉草？），終年地擱著讓人驚醒。直到一九一八年十一月合約告成，司太司堡重歸法國，這才停止。” 此文作於1933年6月，他沒有與中國1933年3月日軍侵佔山海關相比，他也沒有提到法國等國和清朝廷簽訂的1858年的《天津條約》和1860年的《北京條約》。他寫了記功碑的噴水以及晚上用弧光照著，“那水像山上崩騰下來的雪”，而這個原為斷頭臺的場子上，路易十六與王后都“一點痕跡也沒有了”。
對於拿破崙前借後還的戰功描述，清楚地表明瞭朱自清除了戰爭是罪惡的還是無謂的可笑的這樣的歷史觀。對朱先生這樣愛美的人來說，“無謂”已經是高級的貶義詞了吧，“可笑”更是不堪到慈悲了。
讀書是聽故事，聽故事是讀時間，時間是死亡的河流，人性在左在右漂流，朱自清用美來追本溯源激濁揚清至臻至善，他冷寂地凝望著過去和現在，留給我一個清癯的背影直到未來。
April：一個熱愛植物（總吃），喜歡燒菜（總糊），更喜歡讀書（總撕）的女子。不僅熱愛，還能夠把植物，菜式，讀書，用文字來進行收藏總結：要把意向形象化，要把春夢做成真。
閱讀更多 墨香閣兮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