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口水星子淹死的傻妞

聽到傻妞的死訊是那個梨花帶雨、落英繽紛的季節,很長很靜的道上,我獨自走著,聽著雨點打在傘上的聲音。腦海裡突然蹦出一句:“生命是無定的,人們有時覺得很近,實際上卻是很遠。你和我隔絕了,但我覺得你是常常近著我!”心裡便得了莫大的安慰!

他們叫你傻妞,我一直叫你“阿果”,感覺在叫我自己,我們的名裡最後一個字相同。他們說你傻,做事拖拉,對著湖傻笑,看著偎在母親懷裡撒嬌的孩童發愣,不知是否大人教唆,孩子們都疏遠你,甚至拿石子扔你。只有我固執地認為人與人是平等的,總願友好地待你,有了好吃的也少不了你一份,你戰戰兢兢地伸出滿是傷痕的手來捧,像是捧珍珠美玉。

被口水星子淹死的傻妞

“阿果,你又捱打了吧?”我隱忍著眼淚問你,你拼命搖頭來掩飾你那飄忽不定的眼神,衝我傻笑一下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其實我又何苦問你,明知你的每一天都是在針尖上過,後孃總能雞蛋裡挑骨頭,小弟對你頤指氣使。

三年級的一天放學路上,樹葉子滿空飛舞,鳥兒歸巢,走獸躲到它的洞穴,整座山都在旋轉,天如同一張藍紙捲了起來。你輕描淡寫地說,你厭倦了學業,明天開始在家務農!幹農活的苦誰人不知,你的謊言我不戳穿,心裡為你的命運默默飲泣,卻又愛莫能助。分路時我猛地抱緊你,半晌才撒手,我看到你的眼角有晶瑩的東西在閃動......

沒你的路上,我和叔叔家的兩個女兒同行,相差不到兩歲,我稱大姐二姐,都是嘰嘰喳喳的脾性,很是合得來。以至於二姐要和我換涼鞋穿,我絲毫沒猶豫。二姐穿上腳一抬,鞋尖的兩隻粉紅蝴蝶好似活了,撲楞著翅膀上下翻飛,煞是有趣。分路時二姐要求穿回家去,我沒同意。她嘟嚷著嘴穿回自己那雙像從煤碳裡挖出來的破鞋。我覺得她的生氣有些莫名其妙,不去理會。

不想禍事就從這兒來了。第二天大姐二姐領著一幫同伴圍攻我,硬說我把二姐的涼鞋藏了,問我交鞋還是賠錢。這是明白的栽贓,我卻百口莫辯。這群一粒糖就能收買的叛徒,我也不屑從他們口中得到實情,但又實在經不住他們的拳頭,只得答應賠錢。我不能也不忍心問母親要錢,更不敢把實情告訴母親,只怕母親問罪不成反被辱罵。我只有把每天帶去學校蒸飯的米賣了賠她們。飢腸轆轆的我眼巴巴看著她們拿我賣米的錢買零食吃,那得意的眼神、吧嗒的聲響,似一根根冰針,似一條條火舌,輪番噬咬我的心。我跑到與阿果常去的湖邊大哭,我想要是阿果知道實情她一定會說真話。正想著,湖水映出了阿果的身影,瘦削單薄的樣兒,浮腫的臉......我轉身對阿果訴說我的委屈,她用髒兮兮的袖口為我擦淚。

被口水星子淹死的傻妞

難熬的捱餓日子,度日如年,好容易過了五天。放學路上,我孤寂地往家挪。剛到村口,已見熱鬧異常,一群孩子正圍著阿果指指點點。見我來了,阿果衝出包圍圈,拉著我的手說我們抓鬮能找到你二姐的涼鞋。我說阿果你就別添亂了,他們的拳頭可不是吃素的。而你堅定地看著我說:“只要你虔誠地抽,一定能準!”我太急於擺脫窘境了,抱著一試的態度抓起你手裡的一個紙團,還沒等我把紙團展開,你立馬把剩餘三個紙團塞進嘴裡,那幫孩子就笑著、跳著、嚷著:“傻妞真傻,紙團當湯糰!”

紙團打開,呈現大家眼前的是“北”字,你解釋說尋著北方,定能有鞋。於是我倆和幾個勇敢的夥伴一起往樹林、草叢裡尋,大姐二姐抱手等待我們落空。叢林的荊棘、芒刺劃破我的衣褲,扎進我的血肉,如上酷刑。只見你的雙腿雙手也是一道道血口子,本就破爛的衣褲又多添了幾道縫隙,終於在一處茂密的草叢中,你抓起來一雙黑涼鞋。當時我身體裡專管崇敬的神經根根為你豎起,在場的夥伴也對你刮目相看,大姐二姐驚得半天沒把嘴合上。從那後你在孩童們心中半是傻子,半是神仙。

事後你告訴我聽了那晚我在湖邊的哭訴後,你拼了四天時間,找遍叢林的每一處旮旯,就差把地皮翻轉過來,終於在一個山洞裡找到涼鞋,為了安全你轉換了隱匿地,再上演了抓鬮的把戲,其實四個紙團都是“北”字。難怪你要吞掉紙團。看著你滿手的傷痕,我第一次噙淚叫你“傻妞”。

被口水星子淹死的傻妞

你是如此珍惜難得的友情,你是如此忘我回報人間真情,最後卻被口水星子淹死。你常常幫忙的一家丟了一塊金錶,硬說是你所偷。你平時被後孃打得皮開肉綻連哼都不哼,這次卻縱身一躍跳下山崖。

“傻妞、傻妞、傻妞......”全村人衝著山崖聲聲呼喚,羅列著你無數的好,包括找到金錶的那家人,你可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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