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有紋身的姑娘

一個有紋身的姑娘

1

她叫武蛉羽,是我知道的第二個姓武的女孩子。第一個當然是鼎鼎大名的武則天。在認識她以前,我以為世界上所有姓武的女孩子,不是則天,就是媚娘。所以當她說叫武什麼蛉羽的時候,我小小地失落了一下。

注意到她是因為她胸口有個很漂亮的紋身,當然我不是故意要盯著人家姑娘的胸口看,但她的胸口實在透明又突出,沉甸甸地掛在她的A4腰上,給我的視線帶來極大的壓迫感,喘不過氣。其次是因為她的紋身面積又大又好看,從鎖骨蔓延到乳溝,消失在更深處。我至今沒有看過那個紋身的完整版。那大概是個菱形,主體部分有點像荷魯斯之眼。

也許我可以直接問她:“嘿姑娘你胸口紋的是個什麼玩意兒。”之類的,也許武蛉羽會輕輕地捧起我的臉,下一秒就毫不猶疑地咬掉我的一隻耳朵。武蛉羽說過,她的偶像之一是那位變態優雅高貴迷人的食人魔漢尼拔先生。武蛉羽還說過,問一個姑娘紋身背後的故事和問姑娘的褲衩顏色、有沒有蕾絲邊如出一轍。不過在我看來這都只是藉口,她想要通過這種方式,保持她酷Girl的神秘感,僅此而已。

武蛉羽在一家酒吧打工,負責點單送酒一類的服務工作。偶爾也在駐吧歌手翹班時上臺頂雷。武蛉羽是個妥妥的老煙嗓,她說她在身邊的小朋友還在啃棒棒糖的時候就開始抽菸。武蛉羽上臺唱歌那天,不要伴奏,只有一束鎂光燈照著她。她舉起話筒,一開口,就成了全場焦點,臺下的人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屏住呼吸,安靜地聽她唱歌。武蛉羽唱的是披頭士的Golden Slumbers,金色夢鄉。

最後一句是Once there was a way to get back homeward.她唱得格外深情。

武蛉羽唱歌的時候曹雨則在臺下哭得花枝亂顫。武蛉羽剛走下臺,何雨則就如同一顆定向魚雷般衝武蛉羽撲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後的某一天,何雨則依偎在武蛉羽作小鳥依人狀,正式宣告領土主權。

2

在何雨則之前,武蛉羽還有個前男友,換句話說,武蛉羽是個雙性戀。唱歌那天,武蛉羽剛巧失戀,她之所以唱Golden Slumbers,也是因為那是前男友的最愛,以此來紀念她逝去的愛情。

武蛉羽的男朋友叫尹天,是一名快遞小哥,同時是這一片區民間消防自衛隊的成員。在酒吧發生爆炸意外之前,我們對這位尹天只知其名不見其人。據說尹天在和武蛉羽分手後向公司申請更換了送快遞的區域。也是從那天起,武蛉羽說她徹底戒掉了網購。“以後只有他才能對我說:您的快遞,請簽收。其他任何人都不可以。”

何雨則心裡比誰都清楚,武蛉羽忘不了尹天。她只是武蛉羽情急之中慌亂貼在身上的一枚狗皮膏藥,活血,化淤,止痛。未等藥味消了,遺忘已然開始,只等哪天起了卷兒,毛了邊兒,在衣服無意識的摩擦下自然脫落。然後在按下抽水馬桶徹底抹掉之前,她還會喃喃作驚異狀:你怎麼還在這裡?

但何雨則也不是盞趨利避害省油的燈。雙魚座不切實際的浪漫幻想和潛在的受虐傾向在她身上發揮到了極致。她毫不掩飾對這段戀情的不安全感和煞費苦心,同時她又不停地自我催眠,武蛉羽並非薄情寡義之人,不可能領會不到她的好。總有一天她會真正地愛上她。戀愛裡的人除了活在泡沫般的彩色幻覺中,還有另一個常見的錯覺,那就是他們和她們都自以為能改變對方。

何雨則先是退掉了靠校長舅舅特批的豪華學生公寓,搬到武蛉羽五十平米、廁所和臥室無縫對接的地下室。武蛉羽堅決不花何雨則的錢,也拒絕何雨則改善生活條件的要求,斷水斷氣成了兩人的家常便飯;接著推掉了哥倫比亞大學的offer,改為保研本校。何雨則家裡當然炸了鍋,一向頑固地不願接受何雨則同性戀身份的父母甚至提出一切都可以商量,只要對方不是武蛉羽。

“她會毀了你!她已經毀了你!”母親的警告無數次地在何雨則的腦子裡激盪、迴響。“我知道,我知道”,每一次,何雨則都捂著耳朵歇斯底里地吶喊。既是對關心她的人,同時也是對自己的蒼白回應。

何雨則的父親和武蛉羽私下見了一面,倒是沒有使出電視劇裡掏出五百萬叫對方離開女兒的俗爛套路。相反兩人以“真正成年人的姿態”做了一次長談。何父一方面表現出父親對女兒的無奈,另一方面又傳達出身為成功人士的自信:“她現在放棄了的,等到她想要的那天,都可以統統找回來。”

表面上武蛉羽對這樣的中產階級知識分子式的寬大教育充滿不屑,但暗地裡武蛉羽不得不佩服何父欲擒故縱的老謀深算以及對女兒的柔慈。

“雨則根本就不知道她要什麼,她做任何事都是憑著一腔熱血不計後果。無論是她的同性傾向,還是她在愛情和學業之間做的種種選擇。”何父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好似在說:你武蛉羽不過是我家千金寶貝的一件玩具新寵罷了。

3

武蛉羽由此想起了自己的父親。那個偶然間發現武蛉羽雙向性行為便一怒之下把她逐出家門,親口稱其為變態、爛貨的喪偶中年男人。母親在武蛉羽三歲時死於肺癌。諷刺的是,彌留之際,母親最後的請求竟然是讓三歲的女兒給她點燃人生中的最後一支菸。那支菸母親只抽到半截便撒手人寰,剩下半截,尚且懵懂的武蛉羽學著母親的樣子,吐出了第一口菸圈。

離家的武蛉羽好似離群的孤雁,因為沒有方向,便覺得無論往哪裡走、人生怎麼過,統統無所謂。看過無數風景,沒有一處能留下她;交了無數朋友,沒有一個足以令她敞開心扉。直到遇到了尹天。她從沒想到有一天她會如此深刻地愛一個人。也許是因為尹天的真誠和勤懇,又或許僅僅是因為尹天從不吸菸和濫交,即使是在和武蛉羽正式交往以後,他也從不踏進她打工的夜店。他總是推著自行車在門外安靜地等她下班,送她回家。她愛他,因為他是她人生的反面。

從與何父見面的咖啡館走出來,武蛉羽一如曾經漂泊的日子,漫無目的地走在街頭。她輕輕哼著那天在舞臺上唱過的歌,Golden Slumbers:

Once there was a way to get back homeward.

不知不覺,她竟然走到了尹天的公寓門外。而更讓她意外的是,何雨則和尹天面對面站著,靠得很近。尹天似乎正在勸說何雨則,他一副關心則亂的憂切表情,看得武蛉羽心裡隱隱作痛。

“小雨,武蛉羽根本不值得你付出那麼多,你在折磨自己。”

是麼,我在你心裡原來只是一個不值得的人嗎?

“小雨,從你那天跑來打聽關於武蛉羽的事,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有種特殊的感覺,我……”

“住口,”何雨則打斷了他,“很晚了,我要趕快回去,武蛉羽會擔心的……”

“她根本就不會擔心你,你在騙你自己……”

沒等尹天說完,何雨則便轉身跑了出去。武蛉羽躲在一旁,默默看著留在原地,無能為力的尹天。

這一次,你不僅不是我的反面,反而和我同病相憐了呢。武陵源苦笑著。

4

那一晚,尹天回了公寓。何雨則一路小跑回到地下室,本以為會見到武蛉羽,卻發現她根本沒回家。武蛉羽去了打工的地方。酒吧因為要重新裝修,連續關門一週。但和老闆關係不錯,武蛉羽被特許另外配了一把鑰匙。酒品因為裝修的緣故被移到倉庫。武蛉羽取出一瓶白蘭地,卻找不到開瓶器。她注意到廚房裡多了幾個煤氣罐,表面鏽跡斑斑,應該是工人留下的廢品。她將一圈鐵絲卷在煤氣罐的減壓閥上,另一端鑽進瓶塞,再扭動減壓閥,將瓶塞撬出來。減壓閥鬆開,煤氣洩漏。但此時的武蛉羽早已經醉倒在地不省人事。

酒吧所在的地段屬於近年來剛火的旅遊熱門區,新近開了多家酒吧。娛樂設施一應俱全,然而相應的安全設施卻遲遲沒跟上。消防是第一要緊事,這一片區正式的消防隊員卻始終緊缺。這也是尹天與幾位好友自發組織民間消防搶險隊的原因。

酒吧發生首次爆炸時,何雨則剛從地下室趕到酒吧門外,隔著玻璃門,她一眼看到倒在地上的武蛉羽。何雨則正要往裡衝,卻被身後的尹天緊緊抱住,“你別動,我去救她!”說完尹天竟在沒有任何安全防護的情況下,僅僅拿著一個滅火器就奔赴了火海。

然而尹天前腳剛走,何雨則後腳就跟了上去。

何雨則飛蛾撲火的行為帶來的後果是她被一架倒下來的木梯砸斷了右腿,而她身旁躺著昏迷中的武蛉羽。火勢愈加兇猛,尹天只能救一個人。“救她,我求你,救她” 何雨則被嗆得說不出話來,卻還是用雙唇不停地重複著,“救她,求你。”尹天抱著武蛉羽衝了出去,等他轉身時,又一根橫樑砸到了何雨則的肩上。

大火引來了圍觀的人群,有人拍照,有人報警,消防隊員帶著專業的救火設備匆匆趕到。尹天將武蛉羽放到擔架上。緊接著,他奪過一位消防員的消防水帶,重新衝進火海。

如果不能拯救你,那就永遠地陪在你身邊吧。當目送著何雨則跑出自己公寓的那一刻,尹天就在心裡許下了類似這樣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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