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鳥”李驤:賺到錢,才有資格談“意義”

文 | 春曉 安徽小夥子李驤拿到美國布朗大學的獎學金時,告訴外公,自己要去美利堅讀博士,不僅學費全免,還有生活費資助。

外公吃驚地說:這世界上哪有這麼好的事,你小心被騙了!

長著一張娃娃臉的李驤在安徽亳州蒙城縣長大。小縣城默默無聞、信息閉塞,僅有的一次上頭條是因為明星副縣長、相聲演員牛群上任。因此,許多人都覺得李驤拿獎學金赴美讀博的事情不可思議。

李驤的爸爸是當地高中老師。他還在讀高中時,爸爸的學生、一位考上中國科學技術大學的大哥哥告訴他,搞金融的能去的最牛X的地方,就是“華爾街”。

小學五年級時,李驤曾拿著幾千塊壓歲錢炒過一陣子的紀念幣,並因此隱隱對交易萌生興趣,讀了一些“亂七八糟”的書,知道了美國有個巴菲特,紐約有條華爾街。

雖然當時蒙城縣連股票開戶的地方都沒有。但是聽老爸學生一陣忽悠,李驤很想去華爾街。

“要去華爾街,就要先去美國,我家裡沒錢,自費留學肯定是讀不起的。”李驤回憶說。

沒錢不要緊,大哥哥給李驤指出了一條明路:上中科大,拿全額獎學金去美國!

按照大哥哥指的路,李驤如願以償考進中科大。他目標明確,選了出國率排行較高的“化學物理”專業。

“村長”

“我當時的想法還是比較幼稚吧,就覺得我化學競賽不錯,物理競賽也不錯,但是不是最好的,我可以讀個化學物理。”李驤說。

2018年春,上海乍暖還涼,寒風瑟瑟。我在浦東跟李驤喝茶聊天。

李驤領隊的蒙璽投資在浦東一棟獨棟別墅辦公。獨居一隅,環境幽靜。

他還是娃娃臉,穿著白色休閒套頭衫,一副大男孩的樣子。他舉止言談,用同行巍子的話說“俠氣十足”。聊天聊到興頭上,他聲情並茂,甚至忘了一旁燒開的水。

喝著茶,我們聊起他多年前專業選擇,李驤說這多少帶點“宿命”的味道。

早早確立了進軍華爾街的明確目標,從中科大畢業後,李驤申請到美國布朗大學讀博士。

仗著中科大四年的底子厚,李驤在布朗基本不怎麼認真學習,業餘時間都在研究美股。他從看上去最容易上手的“價值投資”切入,煞有介事地做了大半年的模擬盤。

“其實就是買了四五隻股票,放在那,天天看,天天找相關消息。因為你在記錄自己的收益,會偏好去看有利的信息。你就做了一個動作,買,剩下的就是給自己一個心理安慰。”

2007年11月1日,史玉柱創立的巨人網絡(GA)上市(私有化後已於2014年退市),李驤為了買這隻股票開通實盤賬戶,交易當天賺了兩百多美金。“我當時覺得,讀什麼書啊,直接做交易去唄。”

但他很快發現,這賺錢模式不可持續,而這次買入巨人網絡竟成為他“價值投資”階段唯一賺錢的一筆。

讀博士期間,李驤去布朗大學工程學院蹭課,PRIME項目的老師在課上分析洞洞鞋公司Crocs(CROX)。

這位老師極盡渲染之能事,說Crocs絕對值得持有,早晚超越耐克。他說,要不是自己資金都在一級市場,沒有閒錢,否則一定All In。

教授一席課下來,不少學生激動地掏錢“買單”。李驤在35元左右買入CROX,但在32元左右就止損了。他說自己性格比較著急,因此“不停地止損”,原則是“跌5%就砍”。

最後這隻股票2008年年底最低跌到一塊多。

為了提高勝率,李驤慢慢在交易中加入一些技術指標。有些指標十次有八次都可能賺錢,可就那一兩次,就能虧死。

“我發現,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穩定的賺錢。”

李驤嘗試去互聯網上找答案。“首先得找這個市場上有沒有賺錢的人啊,沒有就別幹了。”

那時沒有“雪球”、“知乎”,但是有各式各樣的論壇。股票有“理想論壇”,期貨有“炒客”。李驤在一個叫錢多多的海外華人論壇和未名空間股票版裡找到一位備受網友崇拜、暱稱“村長”的交易員。

“村長”在蘋果公司股票才幾塊錢的時候就開始買,並且炒的是炫酷的期權。他平時很低調,不過一旦論壇上有人質疑他或者攻擊他,他就把倉位曬出來。

“就是‘你看看老子一天交的手續費,是不是你幾年的收入’這種感覺。”

李驤經常問“村長”一些關於交易的問題,“村長”心情好時就回答一兩句。雖然只是隻言片語,卻給了李驤許多啟發。

同樣帶給李驤啟發的,還有各種跟交易有關的書。他反覆讀十年前開始看的那本“Market Wizards”,每讀一次,體會都不一樣。書裡面幾乎每一個人的風格他都爛熟於心。

就這麼一邊做,一邊琢磨,李驤慢慢找到適合自己的交易路數。

“黑天鵝”

2008年10月,李驤博士輟學,回到中國,和朋友一起創立了一家諮詢公司。

他本來想做美股的投資諮詢。但為了儘快解決生存問題,合作伙伴建議白天做留學諮詢,晚上做美股。

李驤很快發現,自己的個性不太適合做留學諮詢這行。

“你以為去美國是各種美好,然後我會告訴你去美國的真實情況,本來你是來買我的服務的,我就是能把你說得去不去美國都得打個問號,那你這個怎麼做生意呢?”

留學諮詢公司運營了幾個月後,李驤退出,組建了六七個人的團隊,安下心來全職做交易。

很長一段時間內,李驤一天只睡五個小時不到。為了多賺點,他白天交易中國市場,晚上交易美國市場。

到了2008年年底,李驤開始能比較穩定地賺錢。

“不死鳥”李驤:賺到錢,才有資格談“意義”

李驤在交易室

那時他在美國市場主要做ETF和一些期權的短線交易,持倉大概2到3分鐘,每天50個來回以上。碰到出業績報告的時候,他的期權做得非常頻繁,可能一天到200到300回合。

他保持這樣高的交易頻率,直到2009年下半年美股波動率開始下降。

2009年,李驤用自學的VBA語言,寫出自己的第一個統計套利的策略。

“我在做交易的過程中發現一些模式,然後用程序去驗證,並沒有用程序去跑出來。相當於用程序化的信號驗證自己的想法,輔助手動下單。”他跟我解釋說。

這個套利策略一直到2009年下半年都穩定賺錢。但10月遇到黑天鵝,李驤4萬美元的倉位,一筆就虧了快2萬美元。

回過頭看,那筆單子他持倉大概30分鐘。其實如果再繼續持倉20多分鐘,可能還會賺幾千美金。

“但是沒有意義,本來自己計劃就是持倉3到5分鐘的。”

他認為,交易的對錯不僅僅是用賺錢虧錢衡量,更要看是否符合交易邏輯和交易計劃。

那次“黑天鵝”之後,為了規避不確定性,李驤持倉時間越來越短,慢慢地,他策略越來越穩定,手動交易持倉也在1分鐘之內了,尤其是在股指期貨上。

2011年,李驤跟朋友一起成立了一家專注程序化交易的私募公司。他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程序化交易的策略開發上面。

行情來了

在對許多短線交易員和私募機構來說驚濤駭浪的2015年,李驤“一路計算著各種風險,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頂峰時期,他估測整個市場不會有50個機構或者個人超過自己的交易量。

在行情最極端的一天,他親眼目睹身邊交易者一天的收入就達到了他爸爸、一位教了30多年書的老師一年收入的1000倍。

大波大浪中,他的心情頗為複雜。

回想起自己剛回國時,從最初美股ETF開始做,後來轉戰商品,從一張單子做起,每天三位數、四位數地賺。為了多掙點,他夜以繼日,晚上做美股,一天最多睡4小時。最後他做到個人成交量佔某個期貨品種近4%。

做股指期貨時,李驤從一張單子“死磕”開始,到連續超過三四年前自己內心的幾位偶像。此中的滋味和辛苦,只有他自己清楚。

“有些人看到了我穩定賺錢的一面,就覺得這一行賺錢太容易了,義無反顧地跳到了交易大軍裡。又或者有人看到我爆出大幅虧損的單子,就得到了‘交易這個行業不管所謂多牛的人,都無法穩定盈利’的結論。”他認為這兩種觀點都比較極端,不符合事實。

李驤討厭媒體上那些“一夜暴富”的誇張宣傳,認為大部分人只看到了結果,但不知道交易者為每一個策略背後的細節所付出的努力和辛苦。

特別是對於頻率較高的交易方式,市場非有效性的點就那麼多,池子就這麼大,競爭者的能力都在提升,所以交易者拼細節都拼得非常狠。

“比如CTA策略,就像Calmar 3.5跟Calmar 3和Calmar 2.5區別在非專業人士眼裡其實不大的,可能就只有那一點點區別,你就得耗很多很多的精力,但是最終投資人還是看你賺錢還是不賺錢,賺多少錢。”

李驤相信一份耕耘、一份收穫的道理。每個人做出點事情,背後所付出的努力和所承受的壓力不是局外人所能感知的。

2015年9月,就在李驤認為自己總算成長為交易短線細分領域表現不錯的選手,給家人和夥伴建立著“想象著的城堡”時;就在他躊躇滿志,計劃著要“征戰美國、出海日本”,想象著要跟美國的Steve Cohen、Paul Tudor Jones或者日本的B.N.F.(小手川隆)這樣的頂級高手過招時,一切都被完全打亂。

接下來的2016,隨著政策上的限制接踵而至,股指期貨流動性大幅縮水,進入漫漫貼水之路,對很多股指期貨高頻類交易策略,以及對沖Alpha類策略都是重大打擊。

“自從算得上穩定盈利以來,我們就沒有碰到如此大的挑戰。”李驤說。

低潮

單單從抗壓性這條標準上來說,李驤認為大部分人並不適合做交易。因為壓力和挫折感無處不在,這幾乎是交易者的“人生常態”,但這樣的強壓只有極少數人可以承受。

“不管是主觀交易還是程序化交易,看上去似乎非常美好,但是其實它是把人生的痛苦極大程度地壓縮了,需要你在短時間內把很多痛苦集中嘗試,以致於很多人開始懷疑人生。”

李驤從美國回國的第二年,在交易的創業路上遇到瓶頸。他也曾萌生回美國讀個書,再走機構職業化發展念頭。

然而也許是天命,在準備考GMAT的時候,李驤讀到關於Fixed Mindset (固定型思維模式)和Growth Mindset (成長型思維模式)的一篇文章。他猛然意識到,自己放棄交易這條路,回美國去讀書,是在逃避問題。

“我們選擇逃避,是選擇向後看。向後看似乎沒有了問題,因為問題被我們避開了。”李驤說。

他打消了回美國的念頭。留在上海全心全意做交易。碰到新的問題,就不斷去解決。

2015年股指受限,李驤和團隊立即決定開發新的商品高頻策略。預測到期貨的波動率下降,他們又開始研發股票。

新策略並非一帆風順。最近大半年,他深刻體會到由於結構性、週期性等原因,“第一梯隊”的日子沒那麼好過了,遇到“各種難”。

在市場好、很好做的時候,他享受賺錢的快感,不好做的時候,他就韜光養晦,尋求技術突破。“關鍵是在低潮時提升自身的硬實力。”

這幾年,李驤有種強烈的危機感。他入行算早,但自認影響力比不上很多同業。

在細分行業裡,做得最好的可能國內數下來也就5到10個,他說自己能排到前十或者前二十,屬於“1.5梯隊”。而且這個梯隊裡很多人入行還比自己晚。

有時,李驤感覺得自己的人生狀態很像高頻交易。“過得也不差,波動率很低。但是,任何一個偉大的東西和你不相關啊。”他覺得,在這樣一個偉大的環境裡,如果真不能在行業裡做點成績,心裡是會憋屈的。

成為一名全職交易員後,有人問李驤:“這種聰明腦袋,不去做點對人類進步有益的事,專注怎麼合法地把錢從別人口袋放進自己的口袋,不覺得有點慚愧嗎?”

李驤斬釘截鐵地說:從來沒有慚愧過。

“交易的本質是管理風險。我認為我們是在提供一些服務,我們理解這個世界,所以這個世界給我們一些獎勵。高頻可不是在做違規的事情,我們每成交一筆單,有倉位暴露,我們就在承擔著風險,我們就讓這個風險分散到每一筆交易裡面。”

有人認為量化交易和高頻交易放大了市場波動率,李驤並不認同:

“去看美國市場,美國市場80年代什麼波動率,90年代什麼波動率,最近呢?美國市場波動率的降低和量化的興起有關,我們可以統計啊,我們說話總要有依據,你拍腦袋說量化怎麼怎麼樣,我這個是絕對不認同的。”

作為交易者,李驤天然地喜歡波動性。但是2015年發生的事情,讓他意識到極端的波動性是傷害這個市場的。

雖然交易員都能賺得盆滿缽滿,但那種行情並不能持續的為實體經濟服務。

“而2015年透支的波動性,現在整個市場還在償還。”

不死鳥

回國創業這幾年,除了交易上不斷進化,李驤開始學習怎樣管理團隊,怎樣拒絕別人,怎樣認識並尊重合作者的價值,在有中國特色的市場環境裡生存。

以前他會拍著胸脯說,自己不是靠天吃飯、是靠本事吃飯的。但現在做了資管,還是覺得有點“靠天”吃飯。畢竟夏普率3的策略也是“有經營性風險”的(比如客戶大額贖回、槓桿太高等經營性因素,還可能疊加股災、熔斷、貿易戰等外部黑天鵝事件)。

“整個行業都難的時候,我好一點也沒有太多意義,不能說別人虧了五個點我只虧了兩個點你就得感謝我,不是這樣的。”

2017年,他自認為收益率做得還行。但好多CTA策略資金是下半年才接的,上半年好歹有點行情,下半年10月份後就特別差,“很難很難”。

和所有的創業一樣,交易沒有一條設計好的路,沒有一招制敵的交易方式。

雖然有些針對個別品種的交易招數看起來可以穩定盈利,但李驤認為這並不算是嚴格意義上的交易,最多算個“小手藝”。

“交易說大非常大,大到沒人敢說自己懂交易,說小也很小,最適合交易的點位就那麼幾個。”

而在李驤看來,交易的一切都是建立在統計之上。比如高頻策略最根本的核心有兩點:第一、資金高週轉率高;第二、強統計意義。高週轉率意味著高收益率;強統計意義意味著高穩定性。然而市場會不斷進化,統計出的概率並不能嚴格預示未來的預期。

所以交易員不斷進化尤為重要。

每次虧損,李驤會不停去思考自己當時是怎樣想的,為什麼在這交易,為什麼虧這麼多,市場中其他參與者是什麼狀態,什麼因素導致的。這種思考“很赤裸、也很殘忍”。

做交易這幾年,李驤有兩個明顯變化。

第一是他變得比較“悲觀”。

第二是他身體不太好。高度緊張時,身體會不知不覺保持一個姿勢不變。而無止境的加班會加劇這種僵化。他最近開始恢復鍛鍊,他跟同事說:“我希望和你們一起合作,我也希望你們效率很高,包括該加班的時候加班,但是不要為我賣命。”

當年決定博士輟學、離開美國前,李驤跟導師進行了一場推心置腹的談話。

他為自己不能繼續PhD學習,“為科研獻身”,對導師表示歉意。

導師揮揮手說,自己爺爺當年從德國來美國當礦工,自己兒子現在是職業摩托車賽車手,都是自己的選擇。導師為兒子感到自豪,因為“人最大的意義,就是尊重自己的想法,走自己的路”。

加班加到腰痠背痛時,李驤常想起跟導師的那場對話。但他明白,自己需要在交易場上長久地活下去。

“首先賺到錢,才有資格談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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