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快遞員被AI取代”更緊迫的是“如何留住快遞員”

至少在中國,快遞員正體會這樣一種尷尬:他們可得到比其它職業更多的讚美,儘管無助於改善他們大多數人生存狀況。

和主流文化對所有亞文化表示歡迎(不管是否真心)那樣,人們親切地稱快遞員為“快遞小哥”。如果有人粗魯地對待快遞小哥——即便快遞員犯錯在先——那他也很可能會在社交媒體上遭受批評。

發生在快遞員身上的尷尬不止這一種情形。很多人都想在“AI讓快遞員下崗”的話題裡製造噱頭,彷彿十分擔心快遞員命運朝不保夕。但就在他們炒作的同時,很多快遞員已經被取代了。北京交通大學、阿里巴巴研究院在2年前的報告稱,45%的快遞員會在1年內離開。取代他們的不僅僅是其他人,更是這份職業的黯淡前景。

比“快遞員被AI取代”更緊迫的是“如何留住快遞員”

(申通快遞松江總部前的臨時工招聘廣告)

從業者增速追不上業務增速同時帶來了隱患。它讓“AI取代快遞員”變成了笑話,因為在那之前,快遞員很可能就不夠用了。而“誰能替代人類勝任快遞員”、“如何留住快遞員”顯然更具討論價值。遺憾的是,答案似乎是否定的。

人力需求

上個月,劉強東先生語出驚人。這位京東創始人稱未來10年裡,公司員工將從現在的16萬減少到8萬。

鑑於京東是國內擁有快遞員數量最多的電商公司,這番言論給他帶來了麻煩。為此他不得不解釋自己當時只是想表達“AI對人力成本的節約”,僅僅是“一個比方”。

比“快遞員被AI取代”更緊迫的是“如何留住快遞員”

(劉強東在第二屆世界智能大會上發表演講)

無碼科技CEO馮大輝懷疑京東內部沒人給劉強東科普技術到底是怎麼回事。“貝佐斯可不會說未來裁掉一半人。”他在文章裡寫道。“亞馬遜有54萬員工,AI技術投入遠高於業界諸多公司。”

傑夫•貝佐斯自詡亞馬遜是一家賣東西的科技公司。該公司曾於2012年收購了Kiva System——提供機器人倉儲服務的公司。後者發明了一種類似碰碰車的無人機器人。這些小傢伙能輕而易舉地托起1噸以上的重物,然後像蜜蜂一樣在倉庫裡折返一整天而不嫌累。當時國內還在使用人力搬運。

這些工作效率是人類2~4倍的機器人,並沒有趕人類下崗。收購Kiva System後的幾年裡,亞馬遜擴充了30萬員工。

亞馬遜是該領域的絕對領跑者,它在北半球的26個分撥中心部署了10 萬臺 Kiva 機器人。但其內部對人力勞動的需求比機器人勞動力增長得還要快。

其它追趕者沒理由違背這項規律。國內幾乎所有采用機器人倉儲技術的公司,連他們的機器人外觀甚至都和Kiva形似。包括早些時候被稱為“中國亞馬遜”的京東——最近幾年一直在無人倉、無人配送、無人供應鏈上下功夫。

事實上,無論是快遞公司還是電商公司,他們在技術上的投入確實激活了更多消費頻率。但現狀卻是用工荒如影隨形。每年春節過後,那些用科技武裝自己的快遞公司常常發現花錢都找不到人。

順豐和京東或許是國內對快遞員誘惑力最大的地方,但這並不能說明他們是完美的。如今就連快遞員也對這倆家公司頗有微詞。

無可取代

《經濟學人》副主編湯姆•斯丹迪奇在去年寫了一篇討論“機器人是否會造成人類大範圍失業”的文章。他認為機器自動化的發展使工廠作業等程式化的崗位逐漸減少。人們轉向非程式化的工作,尤其是需要認知能力和社交技巧的工作。

對商業公司而言,程式化和標準化將為其帶來效率和利潤。亞馬遜為此甚至拿到了員工監控手環的專利。這種視員工為機器人的做法旨在確保員工快速完成打包與交付流程。

在國內,以順豐、中郵速遞易為首的快遞公司投放了大量的智能快遞櫃。那些大小一致、整齊方正的櫃子暗示了他們也在追求最後一公里的標準化。兩個月前,菜鳥網絡發佈了一款無人配送車:可以應對簡單的配送需求,但離適應複雜環境還很遠。

比“快遞員被AI取代”更緊迫的是“如何留住快遞員”

(菜鳥旗下ET物流實驗室研發的無人車)

京東、蘇寧的無人配送車同樣如此,它們能勝任需要人類反覆操作的程式化環節,但他們並不是人類。不夠靈活、也沒有足夠能力與社交技巧應付突發狀況。在國內,快遞員幾乎天天和客戶打交道,解決各種沒辦法被程序解析的複雜需求。

迄今,這些嘗試只能算作輔助手段。智能快遞櫃被指望幫快遞員減負。需要指出的是,在此之前,國內快遞員已經嚴重超負,甚至有人為此付出了生命代價,僅僅是因為過度勞累。

該負責人無法量化快遞櫃究竟能為快遞員帶來多少解放。“並不是說一點幫助沒有。”他說,“但我目前沒看到明顯變化。” 他表示人類的配送能力是有極限的,並且無法像機器一樣不犯錯誤。當配送量上漲,快遞員的服務質量很難保持穩定。

某種程度上,智能快遞櫃是以削弱用戶體驗來幫助快遞員的。它希望用戶至少能走到樓下,或者更遠一點的位置拿到自己的快遞。可有時候,這段路程對用戶和快遞員而言都是一種折磨。

5月1日施行的快遞條例中規定“快遞員必須在徵得用戶同意的前提下才能選擇快遞櫃”。但是這項規定的作用乏善可陳。無論如何,這些新問題最終又回到了快遞員那裡。

同時,智能快遞櫃的商業化進程仍是個難題,沒有任何一家公司在此盈利。無人機配送看上去更具吸引力,但也更難實現。

2013年,貝佐斯揚言“數年內實現無人機投送小型包裹”後不久,聯邦快遞CEO弗雷德•史密斯冷嘲熱諷。他在財報會議上指著公司首席信息官羅伯•卡特說,“羅伯他自己就有一架無人機,只能在他的農場載著四罐百威啤酒飛8分鐘。”

順豐和京東則是國內採用無人機配送曝光率最高的企業。可人們幾乎只能在視頻或者新聞裡才看到那些無人機的身影。去年10月,阿里巴巴首次完成無人機群組跨海快遞飛行,僅僅是一次合作實驗。更早和阿里巴巴合作的圓通速遞,在2015年完成無人機配送首秀後就再無這方面的實際進展公佈。

“無線電話被廣泛使用的時候,世界將會變成一個巨大的大腦……我們可以實時零距離地互相通信……實現這些事情的工具,大小與電話差不多。最完美的是,甚至把它放進小小的口袋裡隨身攜帶。”

科學家尼古拉•特斯拉在1926年寫下這段預言後,肯定沒想到人類在整整57年後才開始售賣第一臺手機(還裝不進口袋)。過去幾十年間,這樣的情形上演了無數次。每次都證明了“創意轉換為可行商業模式的困難程度”。

“人們總是高估未來兩年的變化,低估未來十年的變革。”比爾蓋茨這樣說過。

可替換的

工業革命的案例讓國內外的經濟學家、企業家都願意相信這樣一種理論:科技消滅某些崗位的同時,還在創造某些工作機會。

儘管這套兩個世紀前的經驗已經深入人心,但在國外某些經濟學家眼裡,事情已經起了變化。《紐約客》雜誌曾在一篇深度剖析“人類勞動力資產流失”的文章中指出:自動化抑制了薪資和吸引力。

“資本的分佈要比勞動力的分佈更不均勻,每個人生來都有勞動力,但並不是每個人都生來擁有資本。”文中援引了一位經濟學家的看法,即自動化將加大貧富分化,因為錢都積累到資本擁有者和創意擁有者身上。

這種觀點或許反映了國內快遞行業十幾年來的變化。在“桐廬幫”未形成規模前,王衛被香港媒體稱為“水貨佬”的年代,快遞業幾乎沒有任何科技含量可言。但那同時是一個只要願意付出勞動力就能換來巨大資本收益的年代。慢慢地,這種機會開始縮水。到了高度自動化的今天,快遞員被普遍認作一個“進入門檻極低”、“隨時可以替換”的職業。

趙立傑是一名順豐貨機飛行員。他在2005年加入順豐,擁有本科學歷。他從一個快遞員成為飛行員的故事被廣為傳頌。但是,這種樣本的稀有性不言而喻。按照上述經濟學家的看法,自動化迫使公司渴望擁有更高學歷的員工。去年順豐曾在內部選拔無人機駕駛員,入圍幾率為0.1%。

時至今日,各大快遞公司在技術上的投入之大史無前例。與此同時,快遞員的收入卻持續下滑。在順豐擁有的21萬名員工裡(2017年),外包員工多達16萬。《南方都市報》此前對順豐員工待遇調查的報道顯示:順豐兼職快遞員沒有醫保和社保。

比“快遞員被AI取代”更緊迫的是“如何留住快遞員”

(順豐兼職快遞員沒有醫保和社保)

在技術面前,快遞員正逐步喪失議價能力。他們的工作任務被明確劃分,只是負責目前技術無法實現的一環:確保包裹安全到達客戶手裡。

同時,快遞員與僱主之間的關係也變得可疑。在中國,至少在表面上,企業樂於宣揚視快遞員為自己人,歡迎他們加入這個大家庭。但實際上,當這些企業為了利潤需要裁員時,最有可能裁掉的就是快遞員。

這並不是孤例,過去數十年間,DHL、FedEx、UPS都出現過裁員事件,對象無不是這些一線員工。他們並沒有取消這個崗位,只是讓你覺得你應該離開。

《聯盟》一書的作者裡德•霍夫曼發表過他對互聯網時代下員工與僱主關係的看法:雙方是聯盟,而非僱傭關係。他甚至鼓勵離職員工和現任員工結成圈子。不過這種景象在國內的快遞員身上很難實現。國內快遞員的流動性高得驚人,同時加盟制讓大部分人很難產生歸屬感。

一位在京東工作5年的快遞員稱自己的薪水幾乎沒發生過變化,而入職1年多的新人跟他拿的一樣多。在順豐工作的快遞員也面臨這種情形,他們在一開始擁有很高的起點。代價是犧牲部分未來可能性。

快遞員還被形容為“收入與風險最不匹配的職業”。該崗位涵蓋的風險包含政策、客戶投訴、合規操作、突發性事件。幾乎沒有什麼職業能全年無休地同時面臨這些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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