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憶舊人|蘇公子名動天下,民女傾慕已久,求皇上賜婚

白雪憶舊人|蘇公子名動天下,民女傾慕已久,求皇上賜婚

作者 | 桃墨曦

“公子,人到了。”

梅園寂靜,屋簷外的梅花蓋了厚厚一層的雪,蘇黎像是思緒從棋局中抽出來:“怎麼沒人通知?”

白卿卿已經到了門口,腳步輕輕:“往年一直都這個時候來,聽聞公子入住梅園後並未改動其中佈局,想來是顧念舊人,既然如此,我這個故人之女,即便不差人來通知,公子也不會叫人將我打出去吧?”

蘇黎愣一下:“我怎麼敢將白相的女兒打出去?”

白卿卿摘了披風的帽兜,笑著走進來:“好早之前的事了,我爹都祈骸骨告老還鄉好多年了,哪裡還是什麼白相。”

先帝朝時,白卿卿的父親不到二十便入主內閣,而立那年拜為宰輔,論其才華手腕確實世所罕見,只是白相不參與黨爭,對新君沒有貢獻,新君繼位後他識趣地辭官了,算起來離開燕京的時間也不過三年。

“不過嘛,從燕京來的書信確實越來越少了,故人之說倒是妥帖。”

那不是蘇黎第一次聽說白卿卿的名字,卻真是第一次見到她這個人,她比他想象中的還要精怪,他想起侯府那位和她十分要好的小侯爺劉逸說的話。

“那個人就愛看人下菜碟,喜歡你了,和你什麼都說,不喜歡你了,理也不理,但是你千萬不要因為她理你而開心,小心頭疼死你。”

蘇黎低頭笑:“百聞不如一見。”

梅園本是白相在京時的別莊,丞相夫人便是在這裡過世的,是以白卿卿年年都要來梅園祭拜母親,蘇黎回京之後,別人的府邸看不上,獨獨中意梅園這幾株梅花,白相留在梅園的僕人便寫了信去廬州,將園子轉給了蘇黎,只有一個要求。

“每年留那麼一段時間,白府的人會上門祭拜。”

今年便是第一年。

白卿卿在小祠堂裡給母親上香,奶孃輕聲提醒:“如今園子轉出去了,夫人的牌位卻還設在這裡,小姐也長大了,總來這邊也不方便。”

白卿卿念著佛經,沒有抬頭:“那奶孃覺得如何是好?”

奶孃給爐子裡添了炭火:“老爺已過世,小少爺莫非一世不涉足燕京?蘇公子是皇上面前的紅人,又是隴中世族嫡子,這樣的人品與家世,小姐當真不心動?”

白燭高燒,燈芯爆破,燈火之下,白卿卿抬頭看她一眼,終是嘆了口氣。

“奶孃回廬州去吧。”

奶孃咚一聲跪在地上:“小姐……”

“過去母親身弱,一直遺憾不能親自餵養我,我是吃奶孃的奶長大的,一直很感激你。你去吧,看在你我主僕的情分上,你的獨子,以後我們家不會薄待他。只是我父親的事,我不希望再聽到像今日這樣的話。”

那一夜,白卿卿直到晚間才從小祠堂出來,回房間的路上,她敲了敲小祠堂隔壁休息用的小廳的門。

“今夜月色大好,公子既然來了,不如一同去煮酒賞梅如何?”

小廳內,蘇黎無奈地嘆了口氣,走出去後合上門:“蘇某唐突了。”

越過他的肩膀,白卿卿看一眼緊閉的大門:“不,你是辛苦了。”

那扇門之後的人是誰,白卿卿其實能猜得到,能讓蘇黎放下身份與臉面為他打掩護的,除了宮中那一位她不做他想。

再遇到祺瑞,他已經是九五之尊,不似從前那樣謙和,言談中不自然流露出一股天下唯我獨尊的架勢,他來梅園找蘇黎,卻差人將白卿卿從小祠堂叫出來。

“好久不見,卿卿,你還好嗎?”

白卿卿跪在地上:“民女都好,有勞皇上掛念。”

“你先起來,你走了好些年,我有很多話想要告訴你。”

他眼中的渴慕太深,令人忽略不能,蘇黎低頭飲茶,白卿卿卻沒有站起來:“皇上,民女有個心願,想要求皇上成全。”

祺瑞愣了一下:“什麼?”

“蘇公子名動天下,卿卿傾慕他很久,求皇上賜婚。”

一室寂靜,祺瑞很久沒有說話,白卿卿也沒有起來,她恍惚地想,如果是過去的祺瑞,怒了會打人,喜了會歡笑,怎麼樣都不會是這樣喜怒不形於色的,用沉默壓迫著別人。

祺瑞放下茶杯,聲音淡而冷:“這種事也不是你要怎樣就能怎樣的,總該過問一下蘇愛卿吧。”

白卿卿抬頭看向蘇黎,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蘇黎點了頭:“其實,我也傾慕白姑娘很久了。”

那天祺瑞近乎憤怒地拂袖而去,白卿卿從地上站起來,轉身要走,蘇黎握住了她的肩膀:“不過多久,宮內就會有聖旨下來,只是此事之後,皇上必然不會再信我,你陷我於此地,莫非沒有一點說法?”

白卿卿回頭,先是神色冷冷,卻忽而粲然一笑:“公子能將毫無家世背景的陛下扶上位,想來不會想不到這一步,到底是我陷你於此地,還是公子順水推舟而已?”

白卿卿拿開蘇黎的手,茫茫大雪中,蘇黎看著她的背影在雪中漸行漸遠,輕輕嘆了一聲,是讓人頭疼,一點便宜都讓人佔不到。

白相當年不參與黨爭,皇上雖然位置不高,卻與白卿卿青梅竹馬,若不要那個位置,一輩子當個賢王,此刻只怕早與她鴛鴦成雙,可是那個位置,是個男人都會想要的,妹妹又喜歡祺瑞,他們家就只好扶持他上位了。

宮裡的聖旨果然很快下來了,來傳旨的不是別人,正是小侯爺劉逸,劉逸一顆心幾乎要操碎:“你明知道她是誰的心上人,這是準備做什麼?”

蘇黎拿了聖旨:“他登基三年了,卻還沒有冊後,我妹妹為他生兒育女,我們家為他赴湯蹈火,他不能連這個體面都不給我們。”

劉逸默了一陣:“那你以後怎麼面對他?他那個脾氣,既然登基後不顧念夫妻情份,遲早也會不顧念兄弟之情的。”

蘇黎看向南院的方向,那裡的燈火滅了,他輕聲地說:“可我答應了的。”

夜色水一樣的深,蘇黎垂下眼睛,眼中倒映出的是自己手心的紋路。

四年前,妹妹跪在他的膝前,求他幫她助一個人,父母早逝,他與妹妹相依為命,即便明知道祺瑞和白卿卿已有婚約,卻還是那樣做了。

妹妹大婚的那日,他出門之前,侍從給他帶進來一個玉佩,上面只刻了一個“白”字,他從小門出去,門外停了一輛馬車,少女的聲音清潤而稚嫩,在那個炎熱的夏日裡似一塊巨大的冰石。

“公子虧欠我。”

他想了想,說:“是。”

“他日若我有所求,你需應我一事。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叫你去做大奸大惡之事。”

馬車悠悠地走了,那次,他沒有見到她,而那個夏日,他記了很久。

“我答應了她,我只是沒想到,她會讓我以這種方式補償她。”

新婚那夜,她說:“夫君,從此之後,你我便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了。”她低頭輕笑了一聲,“我過去怪過你,如今卻明白了,為了有些人,我們確實是會毫無猶豫地傷害另一些人的。你疼愛你的妹妹,我也疼愛我家的弟弟。”

第二日,從廬州便傳來了白相過世的消息,白卿卿將弟弟白城接到了燕京,蘇府只紅了一日便掛了白,她從新房搬去了梅園。

“我要為父親守孝三年,不能伺候夫君了。”

白相早過世有三個月了吧,從廬州傳來的消息他又怎麼會不知道?

那一日,蘇黎看著她的車馬再一次遠去,彷彿四年前。有那麼一刻,他滿心的惆悵,他的妻子彷彿一點也不喜歡他。

縱然擁有名動天下的盛名,即便她本就是抱著嫁給他的想法來的,那一夜,在趕走奶孃時,她也已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她不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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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被封了皇后之後,蘇黎便遞了辭呈,妹妹對他和白卿卿的婚事本就不滿,他辭官她更是不同意,可他們兄妹見面的機會本就不多,又怎會用到爭吵上去。

“我才封了後位,太子也需要舅家在朝中發展勢力,哥哥這個時候辭官,真的是準備不管我了嗎?”

蘇黎搖頭,摸摸她的腦袋:“皇上出身本就不高,雖從未明說,可最討厭我們這樣出身權貴的子弟,你放心,太子的安全我會顧著,家裡在宮中的人脈也不是那麼容易叫人發現,我如今這樣,走了才不至於叫人生厭,多添事端。”

“哥哥為什麼非娶她不可,她那樣好嗎?皇上也對她念念不忘。”

蘇黎和妹妹說:“只有我娶了她,皇上才會絕了心思,別人都沒有我的身份管用。”

天下皆知,是他一手為皇上謀劃,才有了皇上的今日,皇帝不喜歡他,但礙著這層面子,也絕對不會給他難堪。他是功臣,又是皇上的妹夫,他的女人,不管是任何原因,皇上都不能碰了。

大婚之後,蘇黎帶白卿卿進宮謝恩,他去御書房與皇上做最後的告別,白卿卿留在皇后宮內和皇后說話,蘇黎知道妹妹不喜歡她,沒有在御書房多留,回去的路上,她有些鬱鬱寡歡,蘇黎注意到她換了身衣裳,左手微微顫抖。

他掀開她的袖子看,那裡紅了一大片,是滾燙的熱水燙過之後的痕跡,他的眼神沉下來。

“皇后給你臉色了?”

白卿卿撇撇嘴,眼中的嫌棄很深:“這話夫君叫我怎麼回答呢?”

回答不是,顯然睜著眼睛說瞎話,回答是,卻又有離間他們兄妹關係的嫌疑,不論回答什麼,彷彿都別有用心。

蘇黎含笑輕聲說:“照實說就好了。”

白卿卿撇過頭,輕笑一聲,沒有回答。

蘇黎看她這個樣子,說:“那以後就都不進宮了吧。”

車馬安靜地往前走,很快便到了梅園,白卿卿沒讓侍女扶她,跳下了馬車,碎雪滾在她的腳下,她站在車前跟他說:“你欠我的已經還了,我不會在子嗣的問題上為難夫君的。”

蘇黎唇邊的笑容便淡下去:“夫人賢惠,倒是我的福氣。”

那天之後,從宮中傳來皇后的懿旨,皇后給蘇黎送來了三個側室的人選,並有宮裡來的十二個美人,傳旨的太監原先就是家僕,說話十分客氣:“這些都是娘娘的心意,國舅爺即便不喜歡,也收下以安娘娘的心吧。”

蘇黎收了下來,把美人都打發到了梅園,聽聞那些美人自恃宮中出身,不把夫人放在眼裡,可不出幾天,便被夫人收拾得和狗一樣乖巧。

蘇黎點著庫房,正準備搬去梅園,聞言問及白卿卿的手段,放在那邊的隱衛嘴角抽搐:“夫人的手段十分簡潔粗暴,有人犯了她,拉出去打一頓就乖了。”

蘇黎整理墨寶的手一頓,默默地做了一會兒自我心理建設:“岳父過去也是外柔內剛的性子,她學了些手段也不足為奇,送給夫人的藥用了嗎?”

隱衛點頭,蘇黎才有了些笑容,他嘆了口氣,給她寫了信,告知他要搬過去了,他還和她說了一下自己的心裡話。

可那封信,白卿卿在拿到它之前,它便到了祺瑞手中,他身後跟著許多宮人,隨口說了一句話,送信的人便死在了劍下,祺瑞抽出信來看,隨手將它撕成了碎片丟棄在地上。

“卿卿,朕想了很久,倘若朕廢了皇后,封你為後,你可願原諒朕?”

夜太深,守在門外的宮人跑過來報:“國舅爺的車馬到門外了。”

祺瑞冷笑一聲:“攔著。”

白卿卿臉上的笑容不變,眼神卻水一樣的幽靜:“倘若是什麼意思,你要廢后便廢后,和我有什麼關係。”

門外的火光亮了很久,直到祺瑞喝完一杯茶,它也還亮著。

祺瑞看著那火光,白卿卿也看著那個方向,宮人是怎樣回覆他的呢,他知道了自己的妻深夜和皇上獨處是怎樣的想法呢。

某一刻,白卿卿放在膝上的手握成拳,她忍了忍,站起身:“你走吧,以後不要來找我了。”

“都這樣了,你覺得他還會要你嗎?”

蘇黎站在門口,背對著大門的方向,他或許以為出來的人是祺瑞,回頭時眼神冷酷而兇惡,像防備入侵者的野獸,卻在看到她時倏爾收了起來。

白卿卿走過去:“夫君怎麼站在家門口?讓我一個人待客也好意思嗎?”

她一身縞素,語氣中有埋怨,蘇黎看向白卿卿的眼中浮光掠影,終於平靜,白卿卿回頭,祺瑞站在陰影中,隨著她看過來的動作走出來:“今日與夫人相談甚歡,日後還當拜訪。”

祺瑞走後,下人們大氣不敢喘,那是蘇黎第一次和白卿卿生氣:“我不管你們以前有多深的感情,也不論你是否怨恨我,你身為蘇家的媳婦,不要侮辱了我家的門庭。”

那之後,他雖住在梅園,卻再未去找過她,祺瑞成功離間了他們之間岌岌可危的信任。

他知道,按白卿卿的性子,她或許會去解釋一次,卻絕對不會去解釋第二次,而蘇黎本是清高孤傲的人,又怎麼會去容忍別人觸碰他的妻。

新君繼位的第三個新春,別國使臣來賀,想要見蘇黎。

其時蘇黎已閉門謝客多時,小侯爺幾番遊說,蘇黎只好答應,去的路上,小侯爺見他鬱鬱寡歡,想到了一些近日的風言風語。

關於過去的事,小侯爺也能猜得到:“那事其實怪不得你,即便當初皇后有意皇上,他若不給一絲情意,沒有一點野心,這事又怎麼成得了?如今怎麼成了你裡外不是人了?”

蘇黎低頭,很輕很輕地說:“不是這樣,白相死得蹊蹺,這事和宮裡的人有關。”

蘇黎百般不讓白卿卿與皇后見面,並非怕皇后對白卿卿不利,他擔心的一直是白卿卿,她性子跳脫,做事從不按理來,他不知道若是皇后觸怒了她,她不管不顧起來會做出什麼事。

可繞是蘇黎也沒有想到,白卿卿的目標從始至終都不是皇后。

他得到皇上召見白卿卿的消息時,白卿卿已入宮將近半個時辰,他退了席去宮裡,卻被攔在了宮外,守門的衛兵不敢對視他的雙眼:“今日已到宮禁時間,國舅爺不如先回去……”

蘇黎抬頭看宮牆深深的禁宮,冷笑一聲,難道因為他沒有說話,所以那人就覺得他好欺負,幾次三番地惹到他頭上了?

蘇黎回頭便啟用了通向宮內的密道,只是未能到達宮內,便在密道中見到了皇后派出宮找他的人。

宮女見到他,當即跪下了:“國舅爺,皇上駕崩了!”

祺瑞忽然駕崩,他近身伺候的人一夜之間被殺戮殆盡,等他趕到時,看到的就是臉色蒼白的皇后與一身血的白卿卿,禁軍將白卿卿困在殿內,她站在血泊外,看著他走過來。

蘇黎想到去廬州接白城時,少年懵懂,口無遮攔,趕路途中迷糊了,半睡半醒間將他當成了白相:“父親,孩兒又夢到你了……真的是蘇家的人殺你的嗎?”

這件事他不曾和任何人說起,卻在回京後問了皇后,妹妹落了淚:“蘇家為陛下做下的骯髒事還少嗎?哥哥以為他真的喜愛白卿卿?若非當年白相權勢滔天,他壓根不會親近白卿卿,可白相不肯讓子女入朝局,他才……”

蘇黎以為,白卿卿最多隻會對皇后下手,卻不想,她竟大膽到弒君。他走過去,輕輕地伸手環住她的肩膀:“新君繼位,這件事會被壓下去,以後我們好好的……”

白卿卿將他的手拿掉:“夫君,給我一封休書吧。”

蘇黎的眼睛瞬間沉下去。

“你知道我嫁你只是為了引他的嫉妒,只是為了今日,我父雖不是你想殺,卻到底死於你家之手,你我的情意便到此結束吧。”

大雪茫茫,傾覆了燕京,遠遠的歌舞之聲傳來,奏響的卻是一縷縷的離音,那夜之後,年僅三歲的太子繼位,太后垂簾聽政,國舅執掌朝政,而所有人都沒有發現,其中一個叫白氏的女子,被流放到了邊塞。

沒人知道怎麼去定她的罪,所有關於她的罪責都終止在蘇黎的沉默中,只有皇后敢開口。

“她既然執意要走,就讓她走吧,哥哥何愁沒有淑女。”

蘇黎將自己最親密的隱衛給了她,跟在帶她去邊塞之地的小吏之後,走的那一日,蘇黎去送她,她面色蒼白,仍舊一身素衣。

“家喪國喪,除了新婚那一日,還沒見到你穿豔的。”

白卿卿沒有回答,他送的遠了,她勸他回去時才說:“我託付你一件事,城兒還小,你幫我看顧他一些。”

蘇黎偏頭,笑了一下:“傻話,他是我的小舅子。”

到了這一刻,白卿卿才紅了眼眶:“蘇黎,我不懂,你為什麼這樣對我?”

為什麼明知道我的目的,還肯娶我?明知道我對你是利用,卻不願休了我?

蘇黎低頭,在她發心吻了一下:“夫人一直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

他出身權貴,雖是嫡子,卻父母早逝,教養在叔父膝下,叔叔嬸嬸覬覦長房家業,巴不得把他們兄妹兩個教壞,好順理成章入住嫡系,其中艱險不足為人說,他也從為想過要去多說。

他早已非清風霽月之人,沒有坦蕩磊落的胸懷,可她是個傻瓜,只有傻瓜才會去做弒君的傻事。

你是我渴望的那個樣子,我怎能不喜愛你。

那是他們第一次交心,夕陽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他長身玉立的身姿像松樹,印在了她的記憶中。

“蘇黎,如有來世,你不是蘇黎了,我也不是白卿卿了,你與我都沒有往事,乾乾淨淨、清清楚楚地相遇,那該有多好啊。”

邊塞兩年時光,一轉眼便已過去,蘇黎出使鄰國,路過邊城,座下署官有知道內情的人,知道他這幾年身邊沒有女眷,琢磨了他的心思。

“不如去那邊看看吧,邊城的荒漠與沙土也很好看。”

黃壓壓的土和泥,蘇黎以前又不是沒見過,卻也沒拒絕,在土房子裡見到白卿卿時,她正教一個掉了兩顆門牙的小孩背三字經。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孩子口齒不清:“人是豬,喜笨鱔,喜鑲金,喜相怨……”

白卿卿一臉幽怨地點頭:“對,繼續,苟不教,性乃遷……”

陽光落在她不施粉黛的側臉上,蘇黎站在門口,一時竟不忍打擾。

她像是有所覺,抬起頭,與他四目相對,書掉在了地上。

“和我回家吧。”

“你知道我不喜歡那個地方。”

“你不想城兒嗎?”

白卿卿低頭,抿起的唇邊有深深的笑窩:“狡猾。”

太后垂簾,國舅執掌,原本朝臣擔心外戚做大,可國舅肅清朝政,提用人才,反倒是太后,漸漸地便聽不進去話,任人唯親,唯我獨尊。

白卿卿回去之後,太后召見了她,不過短短兩年,她已彷彿變了一個人,妝容濃麗,慵懶高貴。

“從前是哀家太傻,才會把身心寄託於男人,如今坐在這個位置才明白當初先帝的心思,一切都是哀家的,天下、子民、財富,哀家看誰不順眼便殺了,誰也不敢多說一句……白卿卿,哀家感激你那一刀,殺了先帝,你殺的好。”

宮廷深深,白卿卿抬頭看她:“太后說笑了,縱然天下人都以為是我殺了,這裡面也不該包括太后你。當日的情景如何,太后只怕比我更清楚。”

當年她是入了宮,祺瑞也對她起了心思,可她進殿不久便暈了過去,等醒來時,祺瑞已經死了,禁軍已經來了。

太后撫著指甲的手一頓,看向白卿卿的眼神冷酷,倏爾卻又笑了起來:“嫂嫂聰明人,想開白家小弟也是人中龍鳳,秋闈將近,興許繼白相之後,百家又要出一個首輔了。”

白卿卿伏身:“多謝太后。”

權勢使人變得面目全非,太后與國舅間的嫌隙越來越深,再有一次政見不合當庭吵起來後,太后起了除去親兄長的念頭。

國舅府的刺客忽然多了起來,白卿卿二十歲生日那日,助興的不是歌舞,而是窗外的刀劍之聲,在雨聲的擊打中,她極惆悵地嘆了一聲:“我這輩子只求平安度過餘生啊,為何總是腥風血雨,刀光劍影?”

蘇黎伸手接了一杯秋日雨:“燕京風雨大,哪來的太平日。”

白卿卿向後倒去,偏頭看他的側臉:“蘇黎,你後悔嗎?”

“沒有什麼後悔不後悔,事情發展到這一步,當初誰也預料不到。”

她本不願和他回來的,可是,弟弟在燕京,他也正在水深火熱之中,她放心不下。

弟弟問她:“姐姐,朝政這麼亂,各部要員皆為太后入幕之賓,我即便入了內閣,又能有什麼機會大展宏圖?”

白卿卿想了想:“至少能佔個位置,讓內閣少一個太后的入幕之賓。”

蘇黎聞言笑出聲,白卿卿摸摸弟弟的頭:“總不會一直亂下去的,風雨再大,總有停的一日。父親的心願,我不能去完成,你卻還能去努力。”

河清海晏,盛世太平,宏願太大,非一朝一夕能完成,可若無人去做,便一世都完成不了。

那日之後,白城不再排斥與人虛與委蛇,只要初心不變,用些手段又有何妨。

蘇黎看著他們相談甚歡的模樣,神色淡淡,想起來多年前,他與妹妹。

不能再這樣由著她任性了,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她的玩具。

皇帝不懂事,還有他呢。

只是,若一切都平靜,她也會離開他身邊吧?如她所說,只有他還一日是蘇黎,她一日是白卿卿,他們之間隔著家恨,就不可能。

蘇黎仰頭,烈酒入喉,這偷來的浮生若夢,終有一日要還回去。

太后一直以為自己與蘇黎是勢均力敵的,直到她手中能用的力量一點點被剝奪而去,她再也支使不動蘇家任何力量,她才知道過去她做的一切都是因為蘇黎不想去為難她。

她被軟禁在了鳳棲宮裡,朝堂上再也沒有太后垂簾聽政、一言定局勢的場面,那些她喜歡的少年被流放的流放,下獄的下獄。

她與蘇黎的最後一面,滿心都是不甘:“兄長這樣難道不是一手遮天?與我又有什麼差別?”

蘇黎沒有回答。

她又說:“你一直都這麼高高在上,想扶持誰就扶持誰,誰不合你的意了,你就把誰拉下來,這天下不是皇家的天下,難道就是你蘇黎的天下嗎!”

蘇黎笑一聲:“這樣說,倒都是我的錯了?”

他沒有再和太后多說,離開了鳳棲宮,而打扮成小太監,從密道進來想要試試是否真的走得通的白卿卿,默默地靠在了門上。

從這扇門出去,便是布衣平民,自由自在,其實他一直沒有捨得斷太后的退路,是她自己將自己困在了這個幽怨的宮廷深處。

她不懂,男子為人處事,許多話並不喜說出口,他扛起來的遠比她想的要多得多。

其實,他才是那個最易腐敗的人。

那一夜,白卿卿回去時,看到蘇黎在喝酒,許是心裡壓著事,他醉得快,話也多了,拉著她的手撒嬌,有些失態。

白卿卿摸摸他的頭,像過去父親在她傷心時安慰她的輕柔:“蘇黎,若早幾年見到你,我們何必走到此,你會明白什麼叫慈父嚴師……”

良久,他睜開眼睛,漆黑的眼裡乾乾淨淨,清澈一片:“還不晚,只要還活著,不論什麼時候相遇都不晚。”

有些事她不說,他後來也想明白了。

妹妹性格孤傲,先帝辜負她太多,她早就起了殺心,否則,又怎會等著他進宮去,早在發現先帝駕崩後就應該殺了白卿卿了。

只是那時,她選擇默認,而他選擇捨棄她保護妹妹,也保住蘇家的百年門楣。

是他說的要和她好好相處,最後失言的也是他,又讓她因為妹妹的私心承受了一次災難。

他又欠她一次了。

“卿卿,如果有朝一日,我不是蘇黎了,你也不是白卿卿了,我們是不是就能在一起了?”

許是他聲音中的渴慕太深,許是他的神情太疲憊,又或許是因為她壓根就不想再去拒絕,她將頭靠在他肩上,點點頭。

“嗯。”

可是,你這樣的身份,如今這樣的局勢,要怎樣才能全身而退呢?

新君十五歲那年,蘇黎還政,辭官回鄉。

彼時白卿卿已經在廬州好幾年,做好隱居江湖的準備,只待他回來,兩人便改名換姓,誰知她沒有等到回鄉的蘇黎,卻等來了快馬加鞭的隱衛。

“夫人,公子在路上出事了!”

還用舊日“公子”的稱呼的這些隱衛,都是蘇黎的心腹,他們傷亡慘重,卻沒能擋住來勢洶洶的刺客:“那些人訓練有素,尋常官家壓根用不起。”

白卿卿心裡已有了猜測,卻還是抱著一絲希望;“知道是誰嗎?”

那些人都是蘇黎訓練出來給小皇帝的,如今皇帝羽翼豐滿,曾經對他指手劃腳的權臣,讓他辭官歸去,哪比得上死了更讓人覺得安心?

白卿卿冷笑一聲,到底是一脈相承的父子,冷酷都是刻進骨子裡的。為他的江山安定籌劃這麼久,換來的不過是防備。

白卿卿深深吐出一口氣。

所幸,他們早就知道皇家中人的秉性,小皇帝到底嫩了些,以為自己是螳螂捕蟬,卻不知道他們是將計就計。

白雪憶舊人|蘇公子名動天下,民女傾慕已久,求皇上賜婚

江湖一葉舟,笛聲悠悠。

廬州月下江水茫茫,有人泛舟順流而下,女子問舟上越發沉穩的男子:“你覺得你在朝中這麼多年值得不值得?”

男子坐在她身邊,搖著船槳:“這話你過去問過岳父嗎?”

白卿卿便想到了幼時,那時,爹爹說,哪有什麼值得不值得,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的抱負,為了自己的心,任何結局他都有接受的準備。

“我也是那樣想的。”

他本該是是純然少年,風度翩翩,瀟灑隨性,是人心險惡,人性貪婪,將他逼迫,使他汙穢。

可不論風雨如何狂暴,他走過來了,不忘初心,便已足夠。

剩下的日子,他只想和她相伴。

月夜之下,白卿卿靠進蘇黎懷中,自我辯解也好,事實也好,她彷彿終於想明白了一件事。

“當年父親選擇受死,或許並不是因為沒有辦法解開死局,而是因為人生孤寂,思念母親了。”

可事實到底如何,他們誰也不知道了。

只是這人生如同舟下流水,總要繼續,莫使老去後鬢髮白如雪,憶起往事時,淚染雙襟,此恨悠悠。

“蘇黎,以後我就不是白卿卿了,我是蘇白氏。”

“好。那我就只是蘇某某。”

蘇黎說著,不禁微紅了眼眶。

廬州月,長流水,帶著他們遠去了。

桃墨曦 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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