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優先”的國家安全戰略是如何體現在行動上的呢？今年4月，白宮給出了一個暗示——據消息稱，美國國家安全顧問約翰·博爾頓曾要求包括埃及，很可能還有沙特在內的一些阿拉伯國家提供地面力量來替換美國駐紮在敘利亞的軍隊。（這僅發生在美國總統特朗普公開宣佈希望“帶我們的軍隊回家”之後的幾周）。雖然我們對細節知之甚少，但博爾頓的新舉措似乎體現了特朗普政府管理中一個更廣泛的議題：相比於置美國人的生命於危險之中，美國政府更願意“通過、藉助並充分利用”地方力量來達成其國家安全目標。
“通過”模式的支持者認為，比起把美國軍隊送入險境，該模式是一種更優越（也更廉價）的進行戰爭並贏取和平的手段。美國中央司令部司令約瑟夫·沃特爾將軍在3月份向國會作證時解釋道：“‘通過、藉助並充分利用’我們的盟友和合作夥伴能夠使我們增加相對溫和的承諾的效果”，他還確保稱中東地區“永遠不再需要大規模部署美國部隊”。對於特朗普來說，這聽上去很像是個終極交易：與地區性夥伴合作將會保證美國以更少的鮮血和財富，儘可能多地獲取它所期望的安全成果。
與地區性夥伴合作並不是一種新模式：無論是通過在伊拉克和阿富汗大力建設國家軍隊和警察部隊，還是藉助於更加有限的與非洲、亞洲和中東的夥伴關係，布什政府和奧巴馬政府都很大程度上依賴於地區性夥伴來打“反恐戰爭”。
但現如今，由於特朗普尋求減少美國對外的軍事承諾，這種合作成為了一個新聚焦點。沃特爾表示，“通過”模式加強了美國在阿富汗、埃及、伊拉克、黎巴嫩、敘利亞和也門軍事行動的基礎。美國國防部長詹姆斯·馬蒂斯在最近一次訪問美國太平洋軍事盟友時援引了這個說法。美國特種作戰司令部司令雷蒙德·托馬斯將軍向國會作證說“通過”模式是實現其指揮目標的“主要途徑”。美國非洲司令部司令托馬斯·瓦爾德豪澤則將其列為美國在非洲大陸行動的核心原則。
特朗普和約翰·博爾頓在白宮，2018年4月
然而，“通過”模式的效用究竟幾何？在特朗普任期的第一年，我們就能找到具體案例：在敘利亞，美國軍隊加強了與敘利亞民主軍（SDF）的阿拉伯和庫爾德戰士的合作以打擊“伊斯蘭國”組織（ISIS）——這個嘗試從奧巴馬時期便已開始。美國-敘利亞民主軍夥伴關係是美國外包軍事行動承諾與冒險的完美例證。
儘管敘利亞民主軍是一個非國家武裝組織而並非一個民族國家的軍隊，這種夥伴關係仍詳盡地闡明瞭適用於“通過”模式的幾個考慮因素，併為華盛頓如何運用這種模式提供了經驗教訓。
“好友系統”
美國-敘利亞民主軍合作伙伴關係向我們證明的第一件事就是：收效良好的“通過”模式擁有實現軍事目標的巨大前景。首先，敘利亞民主軍已被證明是一支高效而低成本的作戰部隊。有了美國援助的指導、裝備以及其在戰場上提供的地面與空中支持，敘利亞民主軍充當了美國發動的一場旨在收復敘利亞東部與北部被ISIS佔領的大片土地的軍事行動的主要前線部隊。這場行動在軍事上非常成功，它既保存了美國軍隊的實力，又將其傷亡人數維持在了較低的水平。
打掃戰場和保持領土並不僅僅意味著在軍事上下功夫——敘利亞民主軍速度驚人地建立起了統治與管理機制。比起美國費盡心思地在伊拉克和阿富汗建設國家制度，敘利亞民主軍和它的附屬政治機構敘利亞民主委員會在其解放地區則是以一種創紀錄的速度建立了一整套官僚體系。不過據報道稱，支持該穩定性措施的在敘美國人屈指可數。與阿富汗的“平民潮”相比，它僅為該國帶來了一千餘名美國公民，而這種情形聽上去簡直令人沮喪。
最後，敘利亞民主軍在一些重要的方面反映了美國的價值觀。關於庫爾德人“激進的女權實驗”的報道已經比比皆是，標誌著全部由婦女組成的團體“在將ISIS武裝分子趕出敘利亞據點時扮演了中心角色”。與此同時，敘利亞民主軍利用其新設立的官僚體系來促進其控制區內的性別平等。許多美國人也對庫爾德人長久、艱辛而曲折的自決權爭取歷程表示了同情。
“不靠譜的朋友”
儘管收效良好，美國與敘民主軍的夥伴關係還是展現出了以“通過”模式為指導性原則的國家安全政策危險的一面。
在這些危險中，嚴重程度居第一位的非一個簡單的事實莫屬：華盛頓並不是總能夠在處理事情的優先級方面與他們的地區性夥伴保持一致。比如說，在過去的兩年中，美國和敘利亞民主軍在把ISIS驅逐出敘利亞東部這件事上有著共同利益。然而在今年早些時候，在土耳其入侵敘利亞北部原本處於庫爾德人控制下的阿夫林後，敘利亞民主軍的事務優先級便發生了轉變。該組織中數以千計的最有能力的戰士放棄了與ISIS的鬥爭，轉而投入了與土耳其人在阿夫林的戰役，這使得前者幾乎毫無進展。
土耳其入侵阿夫林所帶來的意外影響體現了“通過”模式為華盛頓帶來的更深層困境：該模式事實上以軍事標準來選擇夥伴，而這種夥伴關係通常會逐步發展為政治關係。果真如此，“通過”模式將顛覆克勞塞維茨的名言“戰爭無非是政治通過另一種手段的繼續”，使得政治服從於美國在戰場的選擇。
正如許多“通過”式聯盟一樣，在敘利亞，美國及其夥伴並不是唯一的主角，也正是因此，這種困境變得愈發顯著。選擇以與敘民主軍結盟的方式來打擊ISIS使得華盛頓與它的其他幾個盟友的關係變得微妙起來。由於敘民主軍與庫爾德工人黨（PKK）——一個在土耳其領土上掀起了長達數十年暴亂的恐怖組織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這種結盟大大複雜化了美國和它的北約盟友土耳其的關係。鑑於美國對於敘民主軍的支持，土耳其開始逐漸倒向俄羅斯。
埃裡克·德·卡斯特羅，敘利亞民主軍戰士在拉卡/路透社，2017年10月
另一個缺陷是，這些地區性夥伴很可能不願或者根本沒有能力去建立美國所期待的那種包容的、代議制的治理機制。這一缺陷也在美國與敘民主軍的夥伴關係中得到了顯著體現。敘民主軍已經做出努力，使其隊伍多元化以回應美國對於其“宗派主義庫爾德人武裝”形象的擔憂。據美報告稱，現在敘民主軍60%的戰士都是阿拉伯人。但該組織的庫爾德領導人仍然做出了一些決定，使得在主要人口為阿拉伯人的拉卡族裔關係愈發緊張，一觸即發。
此外，雖然敘民主軍吹捧其“民主聯邦主義”模式為一種“兼具本土化與文化多元性的治理模式”，他們迄今為止還沒有真正地將實權下分到控制區內的當地社區，並始終沒有做到在決策時真正地去聽取非庫爾德人的意見。因此，阿拉伯社區的反彈風險是真實存在的。
華盛頓與敘民主軍的夥伴關係也引發了人權方面的顧慮。報道稱，敘民主軍正在強行募兵，即便是兒童也不能倖免於此；他們還無差別地使用拘禁手段，以審查流浪者與ISIS的聯繫。除了製造這些飽受指責、令人震驚的人權侵犯事件外，他們還危及到了美國在該地區的長遠打算。強行徵召遜尼派的阿拉伯裔士兵可能會引起不滿並使得遜尼派極端主義團體（如ISIS）的吸引力大大增加——這正加劇了聯盟原本打算解決的問題。
即便不談敘民主軍這個具體案例，將軍事行動外包給地區性夥伴也是一件會增加傷害平民的風險的事，因為這些夥伴很可能缺乏這方面的經驗和既定程序，或者乾脆沒有保護平民的意願或能力。
大大小小的問題也同樣在其他“通過”式結盟裡表現了出來。在尼日爾，美國軍隊與當地部隊合作來打擊來自ISIS、“基地”組織和“博科聖地”的威脅。但2017年4名美軍士兵的死亡表明，即便是所謂的“訓練、建議和協助任務”，也可能導致美國人的傷亡。
此外，事實證明，單憑軍事勝利已經無法遏制瓦爾德豪澤歸因為“地方不滿、腐敗成風和管理不善”的極端主義的滋長之勢。回顧這些通常能夠反映重大治理問題的安全威脅，對於規避對“通過”模式的過度理想化來說至關重要。
美國與黎巴嫩武裝部隊（LAF）的夥伴關係則是又一個能夠說明“一個在軍事上有意義的決策可以如何加劇核心政治挑戰，或者根本對此束手無策”的例子。十多年來，美國向黎巴嫩軍隊支付了約17億美元的訓練與裝備費用。黎巴嫩軍隊近年來確實能夠有效地與ISIS和其他遜尼派激進分子作戰，但它與真主黨顯得過於親密。
黎巴嫩武裝部隊
軍隊和真主黨的關係究竟如何尚無精準定論，更為嚴重的危機又出現了，那就是這兩者都有意共同清除某些威脅，例如“基地”組織和ISIS的附屬。這種合作進一步把真主黨推向了黎巴嫩政治的中心，從而削弱了黎巴嫩的國家政權。
為“虎”添翼
首先，美國在推動事件進程時所表現出的堅定與明確是關鍵要素。正如沃爾特在其3月份的證詞中指出的那樣：“一個適度、持續而長久，並以一種可預知的方式運行的資源承諾可以幫助我們的合作伙伴應對改變、適應新的威脅並培養自己的獨立行動能力。”
的確，美國可以以一個持久穩定、素質良好的贊助人身份進行深度參與，從而減輕外包風險。這樣的方式可以試煉合作伙伴，使他們在領導安全行動、積極面對敵人以及承擔保護子民的責任上更為技巧嫻熟。
華盛頓還可以利用其影響力（以及參與一些令人不安的對話），來迫使其對手建立尊重人權的、更具包容性並更加負責任的治理架構，從而降低極端主義進一步發展的風險。但只有在與合作伙伴聯繫密切，並樂意向其提出諸如使命、行為與組織結構這些敏感問題時，它才能夠這樣做。
其次，美國必須將其交易性的安全夥伴關係納入更廣泛的政治戰略中。軍事合作關係會使政治複雜化，而反過來，複雜的政府治理問題也是美國的合作伙伴們面臨的大多數安全挑戰的成因。往好了說，我們可以把沒能成功解決政治問題的軍事支持當成一個短期有效的創可貼；往壞了說，這隻會讓事情變得更糟。處理這些複雜的問題，並幫助合作伙伴們安撫當地的不滿情緒需要靈活的外交手段、持久的國際關係趨勢以及全面的政治參與。
第三，“通過”式結盟需要現實主義心態、交流溝通以及對聯盟預設目標完成進度的持續評估。在決定建立夥伴關係時，美國的決策者應當從一開始就明確他們自己的結盟目的、結盟範圍以及對方的結盟意圖。如果有可能的話，他們應當準備一個緩解與合作伙伴之間差異的方案，並弄明白他們可能在哪些方面有著不可調和的矛盾。當情況發生變化時，決策者們必須有能力搞清楚如何調整安全夥伴關係以達成華盛頓的政治目標，並依據於此與合作伙伴們進行溝通。
就制定一個總括性的大政方針來說，特朗普的國務院是出了名的缺兵少將。與此同時，他的白宮也深陷人員流動不斷與消息持續紊亂的泥沼之中。此外，混亂的跨機構決策過程，也使得進行持續且客觀的重新評估變得非常困難。
無論是在敘利亞還是在其他地方，與當地部隊合作的“通過”模式對於美國來說都具有很長遠的前景，但這個模式卻充滿了複雜性，需要持之以恆的態度、老練的政治手腕和持續不斷的重新評估。當特朗普政府宣稱推行軍事外包一本萬利的時候，美國人應當記住一句討價還價時總能用上的老話：如果一樁交易聽上去好得令人難以置信，那很可能它就真的有那麼好。
Frances Z. Brown and Mara Karlin, “Friends With Benefits: What the Reliance on Local Partners Means for U.S. Strategy,” Foreign Affairs, May 8, 2018.
作者 \ 弗朗西斯·Z·布朗 瑪拉·卡琳
譯者 \ 王雪辰
閱讀更多 中東研究通訊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