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沒格調的匆忙如今籠罩八方|正午信箱120

一種沒格調的匆忙如今籠罩八方|正午信箱120

1

正午,你好!

非常喜歡你們的正午信箱,另外還非常喜歡羅潔琪,感覺她的內心好強大,文字好細膩。

死了之後到底會去哪裡呢?孩子常常會問我這個問題, 我會脫口而出,去天堂,她就讓我給她描繪天堂的模樣,我就會繪聲繪色地講講。但真的有天堂嗎?我也不確信, 人活著到底為了什麼呢?每天浪費時間在空洞乏味地尋找什麼呢?

NOON回覆:

你好。

我會轉告羅潔琪你的喜歡,不過她最近很忙,快到截稿期了,所以我來代答一下吧。

你說的厭倦,我是非常熟悉的,我經常處在這種狀態裡面。不瞞你說,昨天還經歷了一次巨大的沮喪,覺得自己的工作毫無意義,只是純然的消耗。也常常都有轉身離去的衝動,但是鎮定下來,就知道無法離去,也是種種責任使然吧。

隨後我又回想自己的職業生涯,有將近三分之一的時間,是失業狀態。只要稍微有點存款,就辭職了,其結果是——一直沒什麼錢。

40歲不像20歲、30歲那麼衝動,是因為經驗告訴我,辭職並不能解決內心的危機。是會過得比較自由、散漫,這種感覺也很好,但是難免空虛,真正的需求仍然得是創造,成長。我最近在想,今年要不要自學一門外語(法語或是西班牙語),或是去學戲曲(崑曲或是越劇),或是把自己想了很久的幾個選題做出來。在令人窒息的生活裡,努力為自己騰挪出一點空間。

與你共勉。

正午 郭玉潔

2

正午好:

晚上總是不想睡覺。想了一會覺得是現在的生活沒有足夠的私人空間造成的。但我明明是一個寂寞著渴求同伴的人,白天的時候能對話的人很少,最多就是一兩個,意味著我其實沒有接觸過多的人,實際生活中的社交併未佔用我太多的精力。結果還是每到睡覺時間就覺得:這是完完全全屬於我的時光,誰也不能奪走。

我能感覺自己挺焦慮的,不知道做什麼能自己鎮定下來。

最近沉浸式線上追星,天天看十八線男團日綜,覺得他們生活很充實,喜歡看他們的逗趣日常,羨慕他們有目標又有同伴,也佩服他們為追求夢想孤注一擲的勇氣,他們運氣也不錯,目前發展順利,為他們高興。

可是一旦脫離網絡,回到沒有一堆粉絲興奮地分享關於他們的點點滴滴的現實中,我身在其中時的那種熱情就會消退不少。沒有特別投入這件事,我感覺我身上缺少那種不顧一切的激情。潛意識裡一直都特別抗拒或者害怕全情投入某件事。對我來說疏離感近似於安全感。

好朋友前幾天剛離職,明天就要遠去北方,看望一位相交多年的老朋友,四處走走散散心再回來。我們說好等她回來就一起生活,她說跟我在一起的日子特別有盼頭。實際上我不知道她還會不會回來,我們的生活是不確定的。她是變量本身,辛波斯卡說「確定是美麗的,但變化無常更為美麗」。我只希望她平安健康,內心知曉喜愛飛鳥就應該成全她的瀟灑自由。

傍晚她帶我去她常去的地方按摩,是在一個小區單元一樓。脫掉身上的衣服我們只穿了一條由按摩師給我們準備的浴巾式裹胸裙,趴在那種留出一個放臉的小洞的小床上,任由滿是精油的手在後背一次次推開,非常用力。幫我按摩的姑娘才十九歲,聽到我某個瞬間痛呼後說給我再小點力按,手法好不好我無法判斷,之前也沒有按過。總之我心裡感到不好意思,但身體很放鬆,沒有因為在陌生人面前裸露而過分地緊張。

不過還是有感到羞愧的時候。

一是,朋友一直在跟她的按摩師聊天,期間,我也試圖跟我的按摩師說說話。我問她幫我按摩是不是挺硌手。因為我還是挺瘦的,按的時候就一直感覺是在幫我搓骨頭,到後面她的手都有點抖,我覺得我讓人家挺辛苦的,想安慰安慰她。沒想到她回答說我太苗條讓她自愧不如,旁邊朋友和她的按摩師就笑……一瞬間特別感謝那張小床挖出來的用來埋臉的洞。體會到在像這種服務與被服務者之間某種不太對等的語境中,很難進行正常的對話。

二呢,按摩結束後人家說我們可以躺著休息會,我繼續趴了一會後想起來,十九歲的小按摩師為了讓我們能舒服的平躺,在給我放枕頭的時候被我突然翻身坐起來的動作嚇了一跳——浴巾裙在我坐起身來時掉落了。我感到她面對我的裸體一瞬間非常無措。我很羞愧。簡直想遁地逃亡。

從小區出來,我們直奔附近一家麵館。朋友是那家的老顧客了,她說店長是北方人。我點了朋友之前從沒點過的圓粗炸醬麵,面揉得很湊活,肉燥像剛從鹽罐裡倒出來一樣。朋友嚐了一口,重口味如她也評價道:問老闆給你多加麵湯吧。我吃過最好吃的炸醬麵是在上大學唸書時做兼職附近的一家小麵館裡,麵條無功無過,肉燥大顆粒粒方正,滷醬鹹淡適中,微甜,配上黃瓜絲蛋皮絲料足,清香味中和醬肉厚重感,附一碗蔥花骨湯,爽口熨帖。也許以後就不再點炸醬麵吃了。

晚飯後我們去唱歌,朋友告訴我,我們要去的ktv音質不是很好。唱了以後,我發現我挺喜歡這種不好的音質,聽起來蠻舒服的。我們唱了很多首,喜歡的和能唱的,憂愁在歌詞的縫隙中快活地游來游去,不阻礙任何也不成為阻礙。「時間留下了美麗和一片狼藉,慶幸我們還有運氣唱歌」。

雜七雜八地寫了很多瑣事,好像也忘了一開始想說什麼。不過寫下這些,我心裡已經平靜很多,天也快亮了,能睡了。

祝大家天天有歌唱吧。

春前十二月

NOON回覆:

春前十二月:

你的信寫得真好啊。好像大學剛畢業的時候,和同學通信,並沒有特別的話要說,只是講講今天發生的事情,都是很小的事,寫著寫著,好像開心了起來。你寫得很清新,一點都不矯情(這真的是一句讚揚),大約人也是一個令人愉快的人。

說到自己的空間,我突然想到大學的時候,上一門課叫民間文學,期中作業是蒐集校園鬼故事。我搜集了一些,然後分析,為什麼校園鬼故事很多都是在廁所?因為那是校園裡唯一一個可以獨處的空間。老師的批語是:分析有見地。但她給我的分數不高啊,這實在讓我不解。

是不是有點離題了……

今天的既孤獨又喧囂,獨自待著,又覺得沒有個人的空間,是一種挺普遍的現象。我讀到一篇學者趙剛的文章,他提倡一種“慢社會學”,開頭引用了尼采的一句話:“一種沒格調的匆忙如今籠罩八方……”,中間另外一句尼采的話,“你為今天而活,你活的非常快──你活的毫無責任可言...”

這兩句話都講得太好了,原來從尼采的時代、也就是現代以來,就是這樣啊。

我覺得網絡、尤其是智能手機加劇了這樣的生存狀態。只要閒下來,就拿起手機刷微博,朋友圈,豆瓣,抖音,各種輕易的、娛樂的信息,輪流刷,不停切換,內心非常厭惡,但又已經麻木。總是很繁忙,不停地回應世界,最終又覺得自己什麼都沒做。這真的太糟糕了。

我也是這樣啊,未能倖免,又總想擺脫。不值班的時候,我會關了網絡,把手機放在客廳,在書房裡待一天。那都是最幸福飽滿的時候。傍晚出來看手機,回覆和工作有關的消息,或是約朋友見面。這裡又要多說一句,隨著年紀的增長,我的忍耐度越來越低,經常對各種人很不耐煩,朋友也越來越少,但我總是強迫自己見見新朋友——在物理空間。人不能困在自己的世界,或是又孤獨又喧囂的網絡之中。

或是像你一樣寫一封認真優美的信,也是很好的辦法。

祝好。

正午 郭玉潔

3

Hi 正午,

今天看到信箱推送了,於是自己也想寫一封。

前兩天去找領導要大項目的活兒幹,被一口拒絕了,說我目前還沒有做那個大項目的能力。我也沒有打算要負責整個,只是想幫忙打個雜做點大項目裡的小項目罷了,卻被拒絕了。本來心高氣傲的我一下子就像被針戳了個洞的氣球一下,癟了,落到地上還化成了泥……對比周圍的朋友,自我認為能力還不錯,只不過接觸新的職位和行業不過半年,經驗確實還不夠,所以可能有些地方做得還不夠好。

但心裡還是會對領導有個結吧,因為她其實並沒有說我到底是哪裡還不夠,就只是說經驗不夠,也沒有說哪裡需要加強,在我的引導性試問是不是還是先做些小項目,她也只是簡單地給了句肯定,說了句某次的原型畫的很爛(然而那次真的是因為太急了,一天內出原型方案,所以給了最快的能讓設計看懂的那種),此外沒有給更多建議。

真心覺得很鬱悶,和我同級別的還有個同事,上次無意中發現我的週報上有10來個大大小小的需求時,他的週報上只有4個,這樣看來領導也應該不是不待見我的,她可能只是確實像他人說的那樣,比較冷淡。

唉,我也不知道了,其實負責大項目的兩個大哥已經分了一些小活我做,我去找領導只是希望她能正式給個機會,方便以後參與更多,然而被拒絕了,說可以讓我參與一些會議啊啥的,但意思做項目跟項目還是不行。作為一個PM,不實際做需求只旁觀的話,真的對成長幫助不大。

寫了這麼多,突然覺得自己可能只是對她否認了我並沒有給出確切的理由這一點感到不甘心而且不想承認吧,畢竟對比周圍的小夥伴,自我感覺還挺良好來著。就是感覺成長太慢了,自己每四個月會有一次迷茫期,一到這個時候就會開始焦慮,開始急……可能自己還是比較浮躁吧,還以為自己已經踏實很多了。。。

自己能想到的解決辦法,就是還是不停地繼續做小項目,打好基本功吧,在她僅有的透漏出的做得不夠的地方,給優化到讓人沒有話講。

就這樣吧,寫出來了,自己感覺好像也看開了一些,不過有時候發現很容易因為這種事情氣餒灰心,知道應該去解決問題,但內心還是會沮喪。不知道有沒有什麼好的方式可以緩解一下心情……正午酒館可以不喝酒,喝果汁礦泉水之類的嗎?上次葉三老師說會在正午酒館放馬賽克,有點想過去蹦迪的衝動……但是我並不喝酒emmmm

祝正午一切都好~

林今

NOON回覆:

林今,

你好。

在正午的來信裡挑了你的,是因為隱隱覺得,我可能就是你信裡寫的“領導”的角色。雖然不瞭解確切的情況,比如,如果我要報道這事的話,肯定要聽聽你的領導怎麼說的,如果只看你的信就作出結論,是不合適的。但是你信裡寫的,我又覺得非常熟悉,那我試著講一講吧。

我所在的媒體行業,在1990年代後半期開始高速發展,常常有新的雜誌、報紙創刊(當然很多也很快倒閉了),因此很多人在很年輕的時候就當了“領導”,我也是其中之一。當時我的同事基本都和我年齡相當,經歷、職業水準相差不多,主要的困難是在朋友、同事之間尋求平衡,大部分時候,(我認為)不是嚴格的上下級,只是分工不同而已。

但是現在,我已經不年輕了(毫無疑問),和我年齡相當的媒體人大部分都轉行了,現在進入媒體的都是沒有被榨取過的新血,九零後,九五後。閱歷、心境、職業準備的不同,使得我們有更明確的上下級關係。如何和他們相處,我最近也很困擾。歷來,我都認為應該尊重每個人的想法,試圖為每個寫作者尋找到合適的方向,但是,年輕的一代總讓我覺得,自我太強大,太看重個人成功,迅即的成功,太需要別人的肯定,而不夠踏實。老實說,網絡中長大的一代,閱讀和寫作能力已經退步了很多,基本功是不夠的,怎麼還老想放飛呢?另一個大環境是,這幾年“非虛構寫作”太熱了,又太窄化,將作者放得太大,不僅沒有實現文學性,連正經、正派的深度報道都很少有人願意做了。這對年輕人的影響,我覺得不太好。

至於你的領導為什麼沒有給出確切的理由,我不能代她發言,但是我的心態是,我不願意傷害年輕人的積極性,也覺得多說無益,反做了惡人。這種想法很糟糕,我應該說真話,但是說真話的苦頭,我已經嚐盡了。

不過,我在給你——一個陌生年輕人的回信裡,還是說了真話。阿彌陀佛。死性難改。

正午 郭玉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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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你是誰在看這封信,大概坐在電腦前。那你可不可以站起來活動一下?

然後沒事了。

這就是我要寫給正午的信,沒錯。

Simon

NOON回覆:

Simon,

好的,寫完這兩行我就站起來。

謝謝你!

正午 郭玉潔

—— 完 ——

如果您想寫信給正午,請致[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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