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當真以為《色戒》中的王佳芝死於一隻鑽戒?

《色.戒》中王佳芝為什麼放走易先生?

很多人引用張愛玲原著的裡的那句“到女人心裡的路通過陰道”。說王佳芝因性而愛,簡直是對原著最淺薄的誤讀。

張愛玲在原著裡是這樣寫的:

“至於什麼女人的心,她就不信名學者說得出那樣下作的話。她也不相信那話。除非是說老了倒貼的風塵女人,或是風流寡婦。像她自己,不是本來討厭梁潤生,只有更討厭他?”

原著裡王佳芝放走了易先生,不是因為愛他,而是誤以為他愛自己。

珠寶店這一段,張愛玲描寫得也很微妙——

“陪歡場女子買東西,他是老手了,只一旁隨侍,總使人不注意他。此刻的微笑也絲毫不帶諷刺性,不過有點悲哀。他的側影迎著檯燈,目光下視,睫毛像米色的蛾翅,歇落在瘦瘦的面頰上,在她看來是一種溫柔憐惜的神氣。這個人是真愛我的,她突然想,心下轟然一聲,若有所失。”

可,這根本不是一個愛情故事,而是一個恐怖故事。這個故事的原型是胡蘭成講給張愛玲聽的,張愛玲拿來寫了小說。從構思到成稿,一部短篇竟然耗費了25年光陰才完成,張愛玲在這個故事裡,放置了太多的私人情感。

易先生處死王佳芝那天晚上,在幾個打牌的太太看來是這樣的,“他回來了又有點神情恍惚的樣子,臉上又憋不住的喜氣洋洋”,多麼陰冷恐怖,令人脊背發涼。

最近重看了李安導演的電影版《色.戒》,很感動,李安到底是溫情的,故事因為有情才能打動人。這篇文章基於電影《色.戒》聊一聊,為什麼王佳芝放走了易先生,易先生真的愛王佳芝嗎?

你當真以為《色戒》中的王佳芝死於一隻鑽戒?

王佳芝是誰?亂世裡一個窮苦的女學生,母親死了,父親帶著弟弟去了英國。於大環境小環境而言,她都是孤獨又迷惘的。

顛沛流離的亂世,被父親“遺棄”的陰影,王佳芝的心理基調是灰色的,她穿著樸素的學生裝,眼睛裡唯一一點的亮色,定格在意氣風發的男同學鄺裕民身上。

加愛國話劇社,王佳芝是被動的,她被命運的洪流推著向前走,起初只是留戀舞臺上的那束光——是啊,跟家境富裕的同學比起來,她只有站在舞臺上,裝扮在角色裡,才變成了主角。

聽著臺下觀眾席上百人跟著喊“中國不能亡”,王佳芝是感動的,那是一種自我感動。可惜那時候她不明白,她只是貪戀那一束光,那一刻的主角光環。什麼是革命?王佳芝根本不懂,也不關心。

鄺裕民的哥哥戰死了,父親不讓他去當兵,他以為演幾齣愛國話劇就是革命,以為殺個漢奸就是革命。電影裡處處都在諷刺,有個細節,鄺裕民慷慨激昂地鼓舞大家去刺殺易先生,引用了一句

“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那句詩是汪精衛寫的。

勳的《孤獨六講》裡有一章叫“革命孤獨”,他說“我真的覺得革命並不理性,是一種激情。”革命必然發生在人的青春期,“青春的美在於你決定除了青春之外,沒有任何東西了,也不管以後是不是繼續活著,是一種孤注一擲的揮霍。”幾個愛國大學生,準備趁著暑假刺殺漢奸易先生,王佳芝是最後一個懵懵懂懂地把手伸出來的,其實整個行動過程中,她一直是置身事外的那個人。

因為長得漂亮,王佳芝演主角麥太太,昔日的時髦女同學,變成了她的僕人。當她燙著時髦的頭髮,擦著妖嬈的口紅,穿著惑人的旗袍高跟鞋,出入易家的時候,她真的把自己當成麥太太了,她根本沒有意識到她貪戀的那束光,是件玩命的事。

這些學生有多幼稚?以為自己是獵人,卻早被獵物識破——後來易家搬回了上海,連不肯帶走的副官都看出來他們的把戲,更別說留在杯子上的口紅印,故意抄電話號碼給易先生的拙劣演技。

第一次刺殺行動無疾而終。

第二次,是在三年後的上海。

仗還在打,個人命運在動盪難測的大環境下,更加卑微如草芥,馬路上的屍體被搬到車子上,路過的人神色平靜。

王佳芝寄人籬下,靠賣掉父親留下的房子才得以繼續讀書,每天拎著一隻布口袋,按份額領米。此時的她更加心灰意冷,依然喜歡看電影,卻再也不會坐在漆黑的觀眾席上掉眼淚。

是賴秀金先發現了王佳芝,然後她告訴了鄺裕民,鄺裕民找到王佳芝。這時,昔日的同學已經變成了真正的特工,聊起三年前的那次刺殺行動,鄺裕民坦白承認那時多麼“幼稚”,王佳芝也懊惱不已,說自己傻。

“每個人都付出了代價”。

王佳芝的代價是什麼?初夜被討厭的梁潤生拿走,當其他同學已經商量好這件事的時候,王佳芝又一次感到被拋棄。

反正已經失去了那麼多,付出了那麼大的代價,當“機會”再次降臨時,王佳芝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這一次 ,他們有了周密的計劃,嫻熟的演技,還有上級領導老吳的安排,可笑的是,當麥太太再次出現在易先生家牌桌上的時候,其實易家每個人心裡早已一清二楚她根本不是麥太太。

只是每個人都在不動聲色地維持著微妙的平衡。易太太深知丈夫每天過著刀尖上舔血的生活,是怎樣的壓力山大和朝不保夕,所以她默許著丈夫的聲色犬馬。易先生更是抱著探究的心態,逢場作戲地觀察這個業餘演員要怎樣偽裝下去,又能折騰出什麼名堂。

要理解王佳芝和易先生之間的感情脈絡,必須要講一講電影裡的三場床戲。

第一場,易先生的另一套房子裡。那天王佳芝說自己下午要去看電影,易家的司機並沒有送她去美琪大劇院,而是帶她到了一棟房子前,交給她一把鑰匙。

畫面和音樂特別恐怖。易先生在房子裡等她,嚇了王佳芝一跳。這個時候,易先生懷疑王佳芝是特務。他用搜查犯人的方式對待王佳芝,先是推到牆上,然後搜身,用皮帶抽打,再捆住雙手。王佳芝回頭看他,他把她的頭擰回去,拒絕交流。

第二場,在易先生的家裡。此前易先生消失了幾天,王佳芝心神不寧,整個人都是慌亂的。

這天易先生回來,王佳芝先是說“我恨你,你信不信”,易先生把頭埋在王佳芝胸前,然後兩個人變換各種姿勢,折騰對方,讓對方痛苦,然後在這痛苦裡體驗者存在的快感。亂世空茫,情慾糾纏。

三場,開始就是女上位,易先生看到王佳芝在看他的槍,王佳芝也覺察到了,用枕頭矇住他的眼睛,這個時候易先生居然沒有反抗。坦然的交付和信任,易先生是真的愛上王佳芝了。

三場床戲層層遞進,在觥籌交錯的較量之間,在巨大的恐懼和黑暗面前,他們橫衝直撞進入彼此的身體,也看到亂世裡彼此步步為營的渺小和軟弱,偽裝和壓抑,最後他們變得惺惺惜惺惺。

天涯歌女一場戲,王佳芝唱的是“小妹妹似針郎似線,穿在一起不離分”,易先生眼眶溼潤,他是真的動了感情。

易先生給了王佳芝一個信封,讓她去找一個人。

信封裡是一張易先生的名片。王佳芝把“情報”告訴老吳和鄺裕民,他們不確定王佳芝是否身份暴露,這個時候王佳芝恍然明白,“組織”決定犧牲她了。

她心裡更大的荒謬感襲來。什麼家國大業,什麼忠誠,什麼革命,其實她不過就是一個工具,一顆棋子,她根本不想革命,她想要的是愛。

三年前,鄺裕民沒有給她,他本來可以的。

三年後,她捏著那隻危險的信封,抱著赴死的破碎的心,卻和愛情劈面相逢。

6克拉的粉色鑽戒,讓王佳芝的心理防線徹底崩塌,“這個人是真愛我的”,亂世蒼茫裡的一絲真情,不能說那是假的。電影裡的易先生,也的確愛上了王佳芝。

其實在王佳芝放走易先生之前,他已經放過她無數回了。

兩個亡命之徒,在時事大局裡不過都是可憐的棋子,身不由已。一個手上沾滿鮮血,一個衣服裡藏好毒藥,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唯有彼此的惺惺相惜,在這荒謬的世間,變得真實可依。王佳芝敗給了自己的匱乏。這一點愛和溫暖,一絲惺惺相惜,是她和這個世界最深的鏈接感。

所以她選擇了“背叛”組織,“忠誠”於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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