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快樂可是我給你的?對啊,我這一生的快樂全部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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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快樂可是我給你的?對啊,我這一生的快樂全部都是你!

文 | 陳小咖

圖 | 網絡,侵刪

少年戎烈一襲黛色長袍,在風裡撕扯得唰唰作響。他旁邊站著的錦衣男子,環佩丁零,正是國君褒垧之子,洪德。

戎烈一言不發,隨著洪德的目光向破落的院子裡望去。只一瞬,便停住了腳步。

正值豆蔻之年的少女,青絲如冬至之夜,冰肌若初窯之陶。彼時院落裡的桂花被風吹得紛飛離散,她放下手裡已做成弓型的桑枝,站起來,粗麻布的衣袂隨風翩躚。像是看得呆了,竟對著眼前翻飛如蝶衣的花朵笑了起來。明眸皓齒,笑靨如蘭。

“檿弧箕服,實亡周國。”

洪德苦皺幾日的眉頭也霎時綻開,嘴角微微上彎,一個不易察覺的笑容露出,很快消失不見。轉身望向戎烈,冷眉玉面的少年卻少有地愁眉緊縮,目光帶著猶豫和遲疑。

“殿下,是否……”

“父王在幽王牢中,危在旦夕,我褒國更是生死攸關,我意已決,不必多言。”

“是。”

戎烈只得遵從,他總有些不忍。回頭再看一眼,便隨著洪德飛快的腳步,如兩道黛色長雲,倏忽而去。

“你叫什麼?”錦娘有些氣急,再次舉起了手裡的竹枝。

“瓔珞。”少女跪在地上,業已奄奄一息,卻還是死死抓著自己殘碎的衣袖,彷彿是最後的氣力所鍾之地。嫩藕般的手臂上,幾道血痕觸目驚心。

錦娘抬手就打,卻被一隻修長的手鉗住。她轉頭,大驚失色,忙匍匐而跪:“殿下,奴婢惶恐。”

洪德並不理會,踢開被慌忙摔落在地的竹枝,俯下身來,四指挑起瓔珞的面龐。少女因劇痛嘴唇緊抿,卻眉舒目凝,清幽如冰的目光直擊洪德。只一瞥,便驚鴻。正是炎夏,卻不知為何,柳絮一般的雪片突然在他的眼前蕭蕭而下。

他抬起瓔珞的手臂,輕觸已乾涸的血痕。少女的雙唇抿得更緊,卻一絲聲息也無。他握住她的手,輕輕拿捏。

冰肌包裹之下,竟是堅韌的玉骨。他有些驚奇:“你的手指這樣硬,我從未見過女子如此。”

“你可知你身在何處?這是我褒國的宮殿。”洪德並不希冀瓔珞作答,“你既居此,便賜你國姓。你原姓姒,便叫你褒姒,你可明白?”洪德又抬起少女的臉,輕輕撩起她額頭散落的垂髮,目光又對上她冷若冰霜的眼波。“你已無父無母,又無投身之地,褒姒,謹記,這裡才是你唯一可靠之地。”

洪德站起身,只望了錦娘一眼,便拂袖而去。她立即會意:“是。”

錦娘撿起竹枝,厲聲說道:“我再問你,從今起你叫什麼?”

瓔珞沒有答言,緊握著衣袖的手突然鬆開。彷彿力氣用盡,她像一團鵝絨,輕柔地散倒在地。

夜,漆黑。

瓔珞慌忙中睜開惺忪的眼簾,卻看見屋內已是火光沖天。紅色的血光中,無數黑影攢動。瓔珞聽見爹孃悽慘哀號,驚恐地想要衝出去,後腦突然一記劇痛,便墜入漆黑之中……

驚叫。

瓔珞掙扎著睜開眼,卻看見自己身處陌生的桂殿暖帳之中,身上已換上乾淨的茶白色常服。她好似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大顆的淚珠如斷線的珠簾滾落,如玉骨一般的手掌緊握住蓋在身上的帛衾,終於失聲而泣。

這快樂可是我給你的?對啊,我這一生的快樂全部都是你!

正午,瓔珞頂著毒辣的日頭跪在關雎殿前,錦娘不知躲在哪裡休憩。自寅時驚起至午後,瓔珞的一言不發又一次激怒了錦娘。

眼前突然出現一個紅漆木的小碗,被一隻修長的手掌托住。不似昨日洪德,這隻手筋骨分明,卻白潤如玉,手臂如同碗裡的水,在日光裡灼灼其華。

瓔珞疑惑地抬頭,看到他的面龐。

十七八歲的少年,長眉入鬢,清目玉面,下顎是斧砍刀劈的英朗。唇角輕揚,像一株睡蓮緩緩開啟。她不知為何,在他湖水一般的眼波里,看到自己清冷的眸子。

“喝吧。”

輕輕二字,彷彿是空谷裡的溪流,從山間潺潺而下。她收到這個碩大而冰冷的宮殿裡傳來的第一絲暖意,遲疑地接過。

“你叫瓔珞?”少年看著她飲盡,輕輕地問。瓔珞望著他的臉,冰冷的目光此時卻像沸水般熱切。她重重地點頭,驚得頭上的翡翠步搖叮叮咚咚。

瓔珞這時真的慌了手腳。頭頂碧空,腳卻空懸。冰冷的眼睛充滿恐懼,只有緊緊抓著樹幹。少年不慌不忙,伸出手臂:“別怕,抓著我就是。”瓔珞雖百般不願,但此時只好如此。她攥住他的手臂,柔韌宛如蒼勁的松枝。“別怕,你若失足,我便和你一同落下去。”少年清潤的目光緩緩投來,她有些驚訝。

她就這樣穩穩地抓著他。起先動也不動,終於在少年多次寬心後,才敢定了定神,另一手抓著在側的樹幹,稍稍俯身向下望去。古松這樣高大,關雎殿就踩在腳下。而遠處,一切宮殿皆成了妝奩匣裡的錦盒,原本偌大的宮闈也不過如此。

少頃,腳下的關雎殿人頭攢動,婢女們一邊跑,一邊慌張地喊著她的名字。為首的錦娘身著檀色的收腰長褂,肥胖加上年老,她跑得十分滑稽。冷不防一個踉蹌,跌倒在地。瓔珞咯咯地笑了。

笑聲驚動了呆望著她的少年。他想起那個在院子裡撿桑枝的瓔珞。豆蔻年少,無憂無慮。她已家破人亡,卻不知自己的命運要走向危樓般更高險之境,如同今日坐上的千年松枝。只是那時,側旁可會有人依靠,一同赴難?他莫名心酸,不禁長嘆。

“你不快樂?”瓔珞聽到響動,轉頭望著他。

少女的目光如霽空之雲,柔軟清澈。他嘴角輕揚,不回答,輕輕反問:“瓔珞,你可快樂?”

她不作聲,默默點頭,步搖清脆的碰撞聲,像心裡的笑聲。

“瓔珞,別怕,看著我。”瓔珞慢慢轉頭,少年的目光溫潤如玉,“可是我給你的快樂?”她笑了,又點頭。

“那麼從此以後,只我一人可叫你瓔珞。別人若叫你褒姒,你且答應,可好?”她又從少年的眼波中看到自己,冰冷的目光像終於被和風吹暖。她說:“好。”

輕輕落地,瓔珞對著遠去的少年大喊:“我叫你什麼?”

“我叫戎烈。”並不多言,冷眉玉面的少年踱步而去。

錦娘叫她褒姒,她便答應。錦娘說:“褒姒,不可飽食,以免體胖鈍淤。”她便每天只吃薄粥野果。錦娘說:“褒姒,每步不得過一尺,不得左顧右盼,肩膀舒展,背部平直,如此才是美人。”她便緊繃自己踱步。

夜臥時,頭枕半尺竹臺,錦娘言,如此,脖頸美如削蔥;起步時,頭頂一碗蜀黎,如此便能儀態萬千。她端坐在鏡子前,錦娘言,褒姒,你這樣美,只有你可救褒國。她不懂,也不願懂。她只明白,美就是疼,離了痛苦,美便不復。

不知什麼時候起,錦娘手裡的竹枝放下了。瓔珞,不,是褒姒,她變成一個言聽計從的木偶。只是她不笑,不多言。她在等,等著再一次見到唯一能叫她瓔珞的人。

他終於來了。

洪德的環佩丁零驚醒了正在呆坐的瓔珞,透過屏風向外望去,他跟在洪德後面,一身牙白的舞服。瓔珞看到他的表情完全不似那日暖若睡蓮。今日的他,臉上掛著肅殺的冰霜。她心裡莫名一驚。

錦娘過來:“褒姒,今日起,你與戎烈大人習禮、舞、樂。”

瓔珞幾近跑出屏風,還未及寒暄,戎烈便轉過身快步走去。瓔珞跟在他磐石一般的背後面,一言未發,來到偏殿。地上陳著昂貴的一大片鹿皮。

“戎……烈……”瓔珞有些疑惑地擠出一個笑容,遲疑著叫出他的名字。

“站過來,站直,讓我看看你站立的樣子。”玉面少年挺得筆直,不知哪裡透出的寒氣席捲全身。他並不理會她的笑靨,像是成心封住臉上的霜。

瓔珞看了少年半晌,像是墜入一場夢魘。她可是那個贈與自己一碗甘泉的少年?那個在千年古松上說只叫自己瓔珞的人,可還是他?戎烈迴避著少女的目光,轉過頭去,皺了眉。俄頃,像是凜冽的朔風,一陣柳絮飛雪,清幽如冰的目光復佔據了她的眉眼。她不再出聲,如往日般抿緊了嘴,踏上鹿皮而立。

“跪。”少年命令。瓔珞聽到朔風忽至,草木傾頹,枯敗的枝葉簌簌下落。她僵住,低下頭,遲疑地看著少年舞服的下襬,那裡有一片汙跡。

“跪下。”少年加重了語氣。如疾風驟雨,大廈忽傾,錦娘上前狠狠一推,瓔珞跪倒在地。膝蓋上的劇痛使得她眼前模糊一片。

戎烈立刻跪下,輕輕扶起她的後背:“抬起頭來,後背挺直,收肘,手合叩於腹。”他觸到她冰冷的手,一抬頭,正對上瓔珞的眼波,怨憤加上疑惑,她的目光已如刀劍般凜冽。

戎烈五內俱焚,卻低下頭,慢慢站起來:“興。”依舊無任何語氣。瓔珞卻一動不動,嘴唇抿得更緊,她要屏住幾欲奪眶的淚。錦娘上前,伸出了竹枝。戎烈飛步走過,抬手擋住,狠狠瞪著她,但不可發作,只能輕聲說:“不必。”錦娘唬了一跳,忙退後。

少年回過身來,看到她簌簌落下的淚打在前襟上。他雙眉皺緊,輕展手臂,緩緩扶起瓔珞,悄悄耳語一句:“同苦,勿怨。”

瓔珞止淚,婆娑地望著他。而他的不忍只一瞬,隨即又復掛冰霜:“爾興之態,蠢若驢馬。看我。”他跪下,當真如葉落一片,無聲無息,卻美如蝶舞。他站起來,春筍般筆而迅捷,隨即雙足合攏。他又命令瓔珞劈開雙腿,一字平直。這時洪德駕到,錦娘匆忙跑出偏殿接駕。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那正是瓔珞。

這快樂可是我給你的?對啊,我這一生的快樂全部都是你!

青紗紅綃,酣暢畢。

洪德起身披上一件常服,復緩緩臥下,用手臂支撐起自己的上半身,輕輕為裡臥的戎烈蓋了蓋羅衾。戎烈輕啟睡眼,氣若游絲:“殿下。”洪德的手指輕輕挑起少年的下巴,撫觸他玉一般幼滑的面。平日裡冰冷如高山上的玉石,只有此時才是握在手心裡的暖玉。

“看著我。”洪德輕笑,卻透出一絲寒意。

戎烈遲疑,但還是遵從。他心裡忽然惶恐,只看向洪德的眉與額。

洪德怎肯罷休,兩指捏起他的下巴,臉湊過去,近得只差毫釐:“我命你看著我。”戎烈驚慌地看著他的眉眼,急促的呼吸溼潤了洪德的鼻翼與臉頰。

“竟如此之奇,卿之目如湖畔之水,如明鏡之月,而我今日竟沒看到自己的倒影,”冷冷的嘲笑從他的眉眼綻開,手指輕輕滑過少年的唇,“你猜我看到了誰?”

“殿下……”戎烈欲倉皇起身,卻被洪德按住,動彈不得。

“她學得如何?你倒狠得下心。錦娘說,今日強壓下腿,傷了筋肉,竟無法邁步了,你可知道?”洪德的手指又輕輕滑過戎烈的眉毛,他喜歡他的眉眼,如刀劍,卻不凌厲。

“殿下命半載便可凌落蝶之舞,只得如此。”戎烈說完,謹慎地頓了頓,“但請殿下命休憩幾日。”洪德幾乎不假思索:“不能邁步,仍可學習琴藝。只命人送去上等藥材便罷。”戎烈知道洪德一向狠心,只得作罷。

“你還是捨不得,從你第一次見她,我便知道。”洪德突然淡淡地說。戎烈驚坐而起:“殿下……”

他輕輕讓少年又躺下,望著他驚恐的眉眼,目光宛如突然被炭火融化的冰雪,頹傷但溫暖:“你可仍是我的戎烈?”

“臣誓死效忠殿下,絕無異心。”戎烈避開洪德的眉眼,卻擲地有聲。“好。”洪德長舒口氣,攬過少年,輕吻額頭。

“殿下,臣有不情之請。”戎烈低聲說。

“但講無妨。”洪德雖語氣舒緩,心裡卻突然一緊。

“賤臣至微至陋,才德不堪,請辭褒姒之師職……”

果不其然。洪德手指抵住他的脖子,目光凌厲:“你不忍了?”戎烈面對突如其來的緊張,突然沉靜。平素的冷眉玉面又覆住自己,他淡然自若:“臣不敢,只是才疏學淺,實不能。”洪德壓住盛怒,一字一句:“你若教不好她,二人無一可活。若父王不測,你二人便殉葬。”說完拂袖而去。

“是。”少年痛苦地合上了眼。

驚風漂日,光景西馳。

瓔珞不知多少次把手浸在刺骨的冰水裡,直到失去知覺而麻木,戎烈用帛將其擦乾,命人擺上瑤琴:“奏。”

瓔珞雙眼微合,手掌附在瑤琴之上,十指弱蔥。少頃,推撥揉捻,宮商角徵繞樑不絕。聲音若高山流水,空谷幽蘭。

“可以。”戎烈十分讚賞。又帶她到院子裡,命其凌落蝶之舞。瓔珞剛換了舞服,紅袖若霞。

她起舞。衣袂翩躚,紅袖迴轉。翠鈿伶伶,驚朝歌之燕;霓裳盈盈,羞待放之花。累月的負重苦練,使得她已經變得若鵝毛般輕盈靈動。四周房屋樹木,皆不可見。視之所觸,皆粉霧霞光。

戎烈一聲長嘆:“好了,我的使命已終。明天我們再不復相見。”

瓔珞聽著,並不答言,也不停止。她凌波一點,飄飄然然,幾步踩在了關雎殿前的古松之上。只是步伐十分不穩,勉強才能支撐,搖搖欲墜。

戎烈大驚,連忙飛奪幾步,踏枝而上。瓔珞見他跟上來,反而鬆開了手,失去平衡,整個人飛速下墜。戎烈驚得面若菜色,說時遲,那時快,腳下用力一蹬,飛身抱住下墜的瓔珞。此時已無物支撐,兩人一起墜落。

瓔珞昏了過去,而一旁的戎烈雙眉擰緊,頭枕左肩,痛苦不堪。

瓔珞昏睡了三日,水米未進,形容枯槁。這天子夜,她突然驚醒,想到戎烈,腦袋裡霎時鑼鼓喧天。她支撐著爬起來,渾身痠痛,但她要去找他。她突然愣住,偌大的宮殿,如何去找?

“你醒了?”瓔珞一驚,定了定神,循聲望去,正是戎烈。他輕輕從窗欞邊走過來,月光晴朗,她看見他左邊的袖管已空。

瓔珞又是一驚,淚水奪眶而出,心如萬千針扎。

“你一直……在這?”瓔珞哽咽著,不敢放聲。

“我只是夜裡悄悄潛進來。”少年輕柔的聲音如同鵝毛。瓔珞看著他蒼白的臉,眉眼的凜冽之氣全無,她把頭埋在他空空的左袖裡,淚如雨下。他仍舊是他,那個要與自己一同赴難的少年,一點沒變。

“帶我走。”瓔珞抬頭,目光如炭火熾熱。

“不可。”少年鬆開手,斷然拒絕,“我從小無父無母,殿下對我恩重如山,我不能做此不義之事。瓔珞,對不起,你有你的命。”少年說完,快步離開。

瓔珞止淚,嘴唇再一次緊緊抿起。

一月過後,瓔珞恢復。洪德命其表演,以測其才。一曲舞畢,洪德大喜,命其上前斟酒。瓔珞終於等到此刻,她深吸一口氣,長袖一揮一收,輕巧地斟滿一杯。她仍舊有些慌,走路顫顫巍巍。

洪德突然臉色一變,突然冷笑:“第一杯酒,先敬你的恩師吧。”瓔珞大驚失色,沒想至此。洪德旁邊的錦娘鬆了一口氣。

“戎烈,還不快喝。”洪德步步緊逼。戎烈看向瓔珞驚慌的眼睛,突然明白一切,他拿過酒杯,一飲而盡。

“不,不。”瓔珞此時像被推入萬丈深淵,顧不得周圍,她緊緊抓住戎烈,劇烈地搖晃他:“快,快吐出來!有毒!”冰冷的眼睛此時被炭火灼得紅燙。

這毒藥性極快,戎烈本就有傷,此時早已支持不住,癱倒在地,眼角口鼻,無不血流成河。他抬起僅有的右手,輕輕地撫摸她的臉頰,他終於有勇氣如此做了。

“瓔珞……”他叫她的名字,這世間唯有他可叫的名字,只是再也沒有了下句。他手一鬆,如同墜落的葉。

瓔珞看著戎烈七竅流出的鮮血,腦袋轟鳴,心口突然一熱,一口又腥又甜的黑血噴湧而出。

這快樂可是我給你的?對啊,我這一生的快樂全部都是你!

果如洪德所料,父王不堪牢獄之苦,業已病逝。幽王三年,姬宮湦變本加厲,征討有褒國,霎時流血千里,生靈塗炭。

褒國正殿。

幽王上座,洪德在下匍匐而跪,心驚膽戰。

“今臣父已死,國已破。臣有女褒姒,驚為天人,美豔無雙,願獻之,以乞降。”洪德早聞周幽王耽於聲色,少思維,褒姒是他和褒國最後的出路。

“得一見,而後論。”幽王傲慢道。

此話正中下懷,洪德連忙爬起來,擊掌兩次。他早已安排,此時濃妝豔彩的褒姒會踏著凌波微步,身輕如燕。一曲落蝶舞畢,攝人心魄,一瞥驚鴻。

褒姒上殿來,洪德大驚失色。

她披頭散髮,一絲脂粉也無。面若冰霜,周身縞素,雙足赤裸。她不跪,直視幽王,如刀鋒凜冽。心若如死灰,便懼無可懼,只求速死。洪德已嚇得癱倒在地。

幽王卻緩緩站起,細細打量眼前的女子。

見慣了宮闈之中阿諛獻媚,酒池肉林。眼前的褒姒一身素白,冷清如同一株蓮,不妖不濁,直沁人心脾。姿容態度,目所未睹;流盼之際,皎若月盤。

“賞!”幽王大喜。

洪德爬起來,鬆了口氣,命錦娘即刻隨褒姒入周王宮。

承歡殿的椒房暖香透鼻。

從一個宮殿,到另一個宮殿;從一個牢籠,至另一個牢籠。宿命也,她豈不知。只是與從前不同,眼前的暖帳薄若月影,被褥滑如絲素,屋內一應陳設,皆是人間無雙。幽王視她若珍寶,為示其寵,金塊珠礫,亦不甚惜。

她從來沒有笑過,一次也無。她已經是白玉雕刻的美人,再無人可暖化。

懷胎數月,申後已不懷好意地探望數次。她依舊清冷如常,巴不得她會有什麼舉動,要了這一屍兩命。只是什麼也沒有發生,相反,對著銅鏡,髮髻烏黑,光可鑑人,臉色潤白如月。

幽王俯在褒姒的肚子上側耳傾聽:“國師夜觀天象,此胎必為男嬰,到時本王立他為太子,可好?”母憑子貴,幽王盼以此博美人一笑。褒姒只感到厭惡,盼他即刻離去。

“愛妃為何不肯笑?”他懊惱。

“妾生而卑賤,不喜笑。”她冷言答。

“本王定得一計,使卿一笑。”

翌年春。

褒姒懶懶坐著,搖著側旁竹車裡的伯服。在一旁的幽王怒髮衝冠,目眥盡裂,看著一地的巫蠱人偶和跪在面前驚得面如土色、不知所措的錦娘。

“申後失徳,妒行至惡,不堪中宮之位;即日起立褒姒為後,廢宜臼,立伯服為太子,繼承大統。”幽王言畢,望向褒姒:“你的奴僕,便由你處置。”言畢拂袖而去。

“賤婦錦娘,至微至陋,一僕二主,做此惡毒之事。念主僕一場,留全屍,杖斃。”跪在地上的錦娘莫名大禍臨頭,驚得泣不成聲。褒姒緩緩走過去,暫且攔住要拖走她的兵將。蹲下來,在她耳邊丹唇輕啟:“我早就知道申後命人將巫蠱放於我塌下,是我又命人放到你屋子裡的。”

錦娘止淚,大驚。

“當年是你告知洪德酒裡有毒,讓我親手毒死至愛之人,葬送一生。如今你也嚐嚐這痛。”她笑了,除了錦娘無人可見。只是這笑,若一記棍棒,驚得錦娘幾乎昏厥。

“帶下去吧。”褒姒冷冷地站起來,眼前卻一酸,模糊一瞬。

陽春三月,日光和煦。

幽王千挑萬選,一擲千金,最後還是虢石父的計策讓他眼前一亮。他帶著王后褒姒登上驪山,備下美酒佳餚,命人點燃了烽火臺。

褒姒不知其意,仍舊面若霜雪。一時狼煙四起,驚心動魄。山下的兵士越聚越多,各諸侯見烽火,得知鎬京告急,皆起兵勤王。混亂中,好幾個諸侯儀態大失,跌了跟頭。

她心裡一動。

關雎殿旁,千年古松。頭頂霽空,腳下是驚慌失措的人群。豆蔻之年的瓔珞,笑若桃李;冷眉玉面的戎烈,清逸若蓮。

——“瓔珞,你可快樂?”

——“這快樂可是我給你的?”

她低下頭,輕輕地笑了。

久不笑之人,一旦笑靨輕啟,這樣好看。若萬丈霞光,衝破烏雲;如瑞冬之梅,頂雪而綻。幽王大喜過望,連連拍手稱道,全然不顧山下已失望至極的諸侯。

而她不理會。她看到清目玉面的少年,穩坐雲端,唇角輕揚。

申後、宜臼廢,申侯怒。幽王十一年,聯繒國、結犬戎,與幽王大興問罪之師,共攻周都鎬京。幽王震恐,烽火報警,然各國諸侯皆以為戲,無兵勤王。幽王為戎人所殺,周國滅。

一身牙白長袍,烏髮垂髫,翡翠步搖在頭上輕輕碰撞,像極了心裡的笑聲。飛簷走壁,輕車熟路,幾步之下,她穩坐在枝幹上。承歡殿旁的古松,雖不及當年關雎殿的那株高大,但她坐在上面,知道自己又成了當年的瓔珞。

腳下是烽火連天,一片狼藉。她不理會。抬頭看著如洗碧空,耳邊輕輕傳來——“瓔珞,你可快樂?”

她笑了,綻放的瑞冬之梅,輕輕點頭。

遠處,玉面少年長眉入鬢,嘴角若一株睡蓮,緩緩開啟。他向她伸出勁松般柔韌有力的手臂:“別怕,抓著我。”

瓔珞向少年伸出手,縱身一躍。

這快樂可是我給你的?對啊,我這一生的快樂全部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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