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恢復皇權,卻難成有道明君

夜,已經深了。

秋意漸濃,清暑殿裡也有了一絲涼意。白日的喧囂已然褪去,宦官和宮女們也都喝得大醉,不知到什麼地方偷懶去了。耳畔傳來殿外秋蟬的聲聲長鳴,還有那個男人偶爾發出的夢囈。想到那個人,她的心又猛烈顫抖起來,委屈和憤怒席捲了方才的恐懼不安,她咬了咬牙,終於掂著腳步向內殿走去。

那個男人的臉上還掛著淫靡的笑容,大概是夢到和哪個年輕貌美的宮女風流纏綿吧。想到這裡,她越發怒火中燒,猛地將榻上的被子一把抓起,狠狠按在他的頭上。

他醉得太深,深的都沒有驚醒和掙扎,眼看著鼾聲漸漸停止,最終沒了呼吸,她的手方才放鬆。那個她深愛過的,全心託付的,如今卻又無比憎惡的男人,就這樣悄無聲息離開了人世,她的內心有一絲疼痛。但她隨即穩定了心神,自己如今要思考的,是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而不是因為弒君的罪名抄家滅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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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倒流回將近四十年前,這個男人的出生並不像他的死亡如此無聲無息,相反,他的父母是歡欣鼓舞,甚至喜極而泣的。

因為前五個兒子均不幸早夭,而這位父親已年過不惑,在那個人均壽命不過三十來歲的時代,這個嬰孩的降生可說是老來得子了。

嬰兒的父親求嗣之時,據說一連有四位真人降誥,其中紫薇夫人所作的是“靈草蔭玄方,仰感旋曜精。洗洗繁茂萌,重德必克昌。”

根據紫薇夫人之詩,嬰兒被起名司馬曜,字昌明。

沒錯,他的父親正是當朝皇帝——準確地說,是當朝的傀儡皇帝司馬昱

他恢復皇權,卻難成有道明君

司馬曜

司馬昱是東晉開國皇帝司馬睿之子,到他即位之時,流落南方的晉室已歷經元、明、成、康、穆、哀、廢帝七朝。

西晉末年衣冠南渡,司馬睿能夠在江南開基立業,離不開大族王導王敦的支持,這注定了東晉自誕生之日起,就是一個世族與皇帝共掌權柄的政權。

明帝司馬紹雖然平滅了意圖篡位的王敦,但在位僅僅四年便撒手人寰,並未來得及改變晉室主弱臣強的政局。

接下來的成帝、康帝同樣是病弱之身,庾亮、庾冰兄弟把持朝政,與王家“前輩”相比更是飛揚跋扈。到了穆帝司馬聃登基,一代梟雄桓溫脫穎而出,滅亡成漢,三度北伐,憑藉赫赫軍功在朝中威望卓著。為了攬權奪勢,他甚至用計廢立,並扶立“老王爺”司馬昱。

有王莽篡漢、司馬昭篡魏在前,明眼人都看得出桓溫已經有代晉稱帝之心。歷經七朝的司馬昱更是心中雪亮,便老實做個傀儡皇帝,戰戰兢兢過日子。

2

幼年的司馬曜,就是看著父母整日的愁眉苦臉,聽著桓溫大將軍的赫赫威名成長起來的。

父親司馬昱坐上皇位時,司馬曜年十歲,已經懂得一些簡單的事理。司馬昱在位期間,朝政已完全落入桓溫之手,史稱“政由桓氏,祭則寡人”。

他恢復皇權,卻難成有道明君

桓溫

登基僅八個月,鬱鬱寡歡的司馬昱便染上了重病,按照桓溫的想法,半死不活的皇帝應該趁著清醒將皇位禪讓給他,司馬昱也心領神會,下詔“大司馬(桓)溫依周公居攝故事”,又說:“少子可輔者輔之,如不可,君自取之。”

但桓溫篡位是江南其他士族所不願看到的,以太原王氏的侍中王坦之為首的眾臣一再請命,終於迫使司馬昱將遺詔改為“家國事一稟大司馬,如諸葛武侯(諸葛亮)、王丞相(王導)故事”。司馬昱隨後駕崩,諡號簡文帝,而太子司馬曜也在動盪中坐上皇位,捲入了與朝臣和外敵的博弈鬥爭中。

孝武帝司馬曜繼位後,桓溫當然心有不甘,但如今桓溫痼疾纏身,已不復當年睥睨天下的氣概。

在病中,桓溫不斷要求朝廷為自己加九錫。謝安等人心知這只是桓溫最後的掙扎,便故意巧辭拖延,總算拖到了桓溫病逝。但孝武帝並未立刻恢復皇權,因為強大的敵人已經從北方洶洶殺來,這便是前秦大帝苻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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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晉太元八年(383年)八月,統一了北方的苻堅親率大軍攻晉,試圖統一中國,拉開了史上著名的淝水之戰的序幕。

孝武帝正值弱冠之年,朝中的大小事務都由宰相謝安主持。早在數年之前,謝安便推舉自己的侄兒謝玄領徐州、兗州刺史,駐節北府,在此期間招募劉牢之、孫無終、何謙等驍將,將來自北方的流民整合為“北府兵”。

此次抵抗前秦的正是這隻勇猛善戰的北府軍團。淝水之戰我們都已耳熟能詳,無需贅述。此戰後,北方再度陷入分裂,而晉朝一方謝安的聲望則達到了頂峰。根據以往“得勝還朝大將軍”的模式,謝安將會成為下一個王敦或桓溫。但也就在此時,孝武帝開始從幕後走向了臺前。

他恢復皇權,卻難成有道明君

謝安

淝水之戰的同年,孝武帝司馬曜便將自己的胞弟,琅琊王司馬道子錄尚書六條事,明顯是分謝安的權。

擊退前秦,謝家立下大功,也並未見朝廷有什麼豐厚賞賜。謝安知道,年輕的皇帝是要獨攬大權了。但他自居風流名士,不想像那些外戚或武將一樣爭權奪利,便作出讓步,於太元九年自請北征,謝家就此退出了晉朝權力的中心。

司馬道子也“錄尚書事,都督中外諸軍事”,順理成章地掌控了朝局。司馬曜成功從門閥手中收回了皇權,這在晉武帝之後尚算首次。

司馬道子成為宰相後,漸漸有些不把自己這位皇帝大哥放在眼裡,兄弟間矛盾日益加深。自幼在刀光劍影中長大的司馬曜,對權力鬥爭可謂得心應手。通過一系列的人事變動,司馬曜在荊州刺史等各個要職安插自己的心腹,摒除司馬道子的同黨,佔據了內鬥的上風。

但業精於勤荒於嬉,精於權謀的司馬曜,並未在歷史上留下勤政愛民的形象。相反,除了牢牢把握皇權外,他更多的時間沉湎於酒色,日日鶯歌燕舞,又寵信僧尼,宮廷被搞得烏煙瘴氣。

孝武帝的生命,也即將在溫柔鄉里走到盡頭。

太元二十一年秋,孝武帝司馬曜在後宮清暑殿與張貴人一起喝酒。酒過三巡,司馬曜眯縫著雙眼,發現往日杏眼桃腮的張貴人眼角居然已有了不少皺紋。他醉醺醺地開玩笑說道:“你如今已經年近三十,美色日衰,又沒有子嗣,白佔著一個貴人的名位。明天朕便廢了你,另找個年輕貌美的……”隨後便爛醉如泥,倒頭睡去。

他恢復皇權,卻難成有道明君

張貴人

內心驚怒交加的張貴人自然聯想到自己未來在冷宮生不如死的日子,決定一不做二不休,乘孝武帝熟睡之際,拿棉被將他活活捂死。一代江左君王,死相竟如此窩囊,可笑,可嘆!

更為不可思議的是,犯下弒君大罪的張貴人,竟沒有受到任何處罰。原來,她對聞訊前來的中書令王國寶謊稱先帝於睡夢中“魘崩”,而屬於司馬道子一派的王國寶,正對孝武帝的死求之不得,因此對張貴人沒有詳加追究。

接下來太子司馬德宗即位,也就是晉安帝。安帝是一個痴傻呆笨不弱於自己祖宗晉惠帝的智障兒,當然不會有能力追查自己父親的死因。自然,後世有學者持陰謀論,根據當時的朝局,認為孝武帝的死是司馬道子以及黨羽的傑作。無論真相如何,宰相司馬道子一黨是最大的獲利者,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縱觀東晉孝武帝司馬曜的一生,並未呈現出哪怕一絲明君的做派。能夠戰勝前秦,是謝家的功勞;而收回權柄,也是由於謝安的抽身退讓。司馬曜的存在,更像是一個分水嶺,一個符號。

以他為標誌,自曹魏時興起的門閥政治在與皇室的鬥爭中兩敗俱傷,迅速走向衰亡。晉安帝時代,在鎮壓接踵而至的桓玄之亂和孫恩起義的過程中,以劉裕為首的寒族子弟大放異彩。魏晉風流的畫卷已慢慢收起,南北朝紛爭的序曲則緩緩奏響,華夏大地也要歷經新一輪的風雨洗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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