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戰爭爆發後，徐復觀隨黃紹竑參加山西娘子關戰役。這是徐復觀經歷的第一次大規模實戰。“登車慷慨上幽燕，不信金甌自此殘。”他在赴華北前線時所寫的詩句，表現出抗禦強敵、保衛祖國的決心和勇氣。娘子關抗戰由第二戰區指揮。第二戰區司令長官是閻錫山，直接指揮北面作戰；黃紹竑當時任湖北省主席兼第二戰區副司令長官，負責指揮東面作戰。徐復觀雖是初上戰場，卻在戰鬥中顯示了他的勇敢、幹練和軍事才能。
徐復觀後來曾回憶說：“我們一出娘子關，前面已經垮了，軍隊紛紛後退。碰著趙壽山師長，便要他守乏驢嶺、雪花山一帶。我們馬上回到娘子關車站，住在車站附近早經構築好了的山洞裡。情勢緊急，黃昏時，黃赴太原討救兵，我們連通訊設備都沒有，便只好利用車站的電話。晚上七八點鐘，前方趙壽山向副司令長官求救的電話來了。但副司令長官不在，大家彷徨無策。我便只好拿起聽筒，自稱副司令長官，用‘打應急符’的方式，在電話中指揮起來。大約以後兩點鐘三點鐘便有一告急的電話，我便要在電話中打一道符，不准他後撤。這樣捱了兩天一夜，正面勉強頂住了。趙壽山這樣叫喚，主要是怕把他這一部分丟在前線不管。乏驢嶺離娘子關車站不遠。只要在電話中讓他知道副司令長官是穩坐娘子關，便可以增加他的信心，他更不好意思隨便向後開溜了。這是我必須打符的主要原因。但第三天一大早，敵人由右側方的谷地竄了進來，車站已經聽到清晰的槍聲。恰好孫連仲的黃旅到達，這是當時最好的部隊。黃旅長說，‘奉命來保衛副司令長官。’我請他立刻阻擊快繞到車站附近的敵軍，他的部隊很迅速地堵住了山口，並以一部繞到敵後，打死了不少敵人，還俘虜了幾個日本兵。……戰局由此得到暫時的穩定。”
但這次由徐復觀的“僭越指揮”所取得的勝利，並未能扭轉整個戰局。由於日本侵略軍的繼續進攻和國民黨軍隊的腐敗無能，娘子關抗戰終於陷入失敗，接著便是山西西北戰線的崩潰和太原的失守。面對流離失所的逃難人流，徐復觀悲憤萬分，終生難忘。他後來說：“沿途看到人民在倉皇中奔逃，幾十里路長的大行列，擁擠、雜亂、茫然、悲慼。有位非常漂亮的少婦，牽著一匹驢，驢上坐著她三四歲的孩子，走進同蒲鐵路的一個車站裡面，東望望，西望望，想棄驢擠上車嗎？連車頂都堆滿了人，她擠不進。牽著驢繼續向前走嗎？她也不知走向什麼地方。那種彷徨悽切的表情，我沒有能力形容於萬一。我常常想，當時代的巨輪碾了前來時，不管誰美誰醜，誰善誰惡，總歸是一齊被碾得粉身碎骨而死。”
在戰場上，徐復觀親身體驗了國民黨軍隊的腐敗無能。他看到一些國民黨的將領，為了保存自己的實力，千方百計隱瞞自己部隊的動向，不讓黃紹竑作統一的調遣。為了趕走黃紹竑，以便自己開溜，有的將領甚至派人假裝誤會向黃所住的山洞射擊。至於娘子關抗戰失敗後，部隊的混亂和潰散更是無法收拾。當時，徐復觀受命帶八個衛士、兩個電話兵和一架電話機組成一個指揮所，指揮後衛部隊掩護大部隊撤退。這是一個沒有所屬戰鬥序列的指揮所。徐復觀就近找到一個曾見過面的軍長，試圖把指揮所附設到這個軍長的司令部裡。但這個軍長告訴他：“黃副長官太天真了。大家在撤退中，誰也不架設電話及電機，決不與上級聯絡。因為怕聯絡上了，上級給他的任務使他吃不消。現在我們軍部和直轄的師部都聯絡不上，何況老兄和他們沒有一點人事關係。這一任務是任何人都不能達成的。”徐復觀只得放棄設立指揮所的打算。面對潰散的士兵，徐復觀也曾親自站在道路口，試圖加以阻止，重新集結，但全無效果。這一切使徐復觀深受刺激，他說：“在娘子關一役中，我深切體驗到，並不是敵人太強，而是我們太弱。我們的弱，不僅表現在武器上，尤其表現在各級指揮官的無能。無能的原因是平時不認真地求知，不認真地對部隊下工夫。再追進去，內戰太久，賞罰一以派系為依歸，使軍人的品格及愛國心受到莫大損傷，更是根本原因所在。”
摘自“大家精要”之《徐復觀》
徐復觀與《萬曆十五年》的作者黃仁宇有著相似的人生歷程，同為軍人，同為高級將領，轉而走向學術，執教於大學，同樣白手起家式地從事學術研究而取得相當成就。《徐復觀》講述了徐復觀從湖北黃岡浠水的鄉村少年成為國民黨軍隊高級將領，進入能左右政局的高層以後，他失望灰心轉向學術，最後成為新儒學大家。
李維武，1949年生於湖北武漢，安徽合肥人。哲學博士，武漢大學哲學系教授、博士生導師，中國哲學史學會現代哲學專業委員會常務理事。著有《中國哲學史綱》《徐復觀學術思想評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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