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盛開(常紅梅)

玉水村的槐花開了,一嘟嚕一嘟嚕的。遠遠望去,像山坡上的羊群,像一夥蹦蹦跳跳的兔子,更像一朵一朵的白雲,悠然地飄在村莊的上空。

   兩年前,我就是披著這一身槐花香走進貧困戶碎狗的老屋,如今老屋已經完全被拆了,除了幾個黑咕隆咚窯洞的“窟窿”依然在告訴著路人這裡還曾經有人住過,似乎再也找不到村莊的痕跡了。但那些槐樹還在,高個頭的、矮身材的、稚嫩的、蒼老的,就像幾輩輩人,像兄弟姐妹,依然不離不棄地守在這裡,崖畔畔、窯洞口、土堆旁,隨意一抔黃土就可以長成自己想要的模樣,年年春天,依然不忘開花,恣意綻放。那花香,長了腿一般,四處瘋跑,只幾天時間,就腳下生風,一口氣,十里百里的,把這周邊走了個遍,這不,一走進村莊,我們都被陣陣撲鼻的槐香迷醉了。

   大家不由自主地驚呼,槐花開了。是呀!槐花開了,那些陽面坡上的槐花已經開得很大了,汪洋般在山澗鋪展著,而靠陰邊的、低處的,還是含苞欲放的蓓蕾,羞答答地向我們頷首問好,觸手可及,正長成我們所想要的模樣。只是,鄉村依然好靜。終究是這濃濃的槐花香依舊不曾填補鄉村的寂寞,寂寞這些年,就像山裡的霧,落在山樑上、阡陌間,落在農家的小院裡、村口綴滿花香的大槐樹下,怎麼也撥不開。

   槐樹下坐著的是幾個曬暖暖的老人,他們坐在村口,茫然地望著遠方,卻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望什麼。遠方的遠方,除了遙遠還有什麼?我們問:老人家,村子的槐花伸手就能夠著,這些春季上好的“槐花菜”多香,怎麼沒人去採摘?他們茫然地搖搖頭,露出滿口的豁豁牙,告訴我們:娃娃們都出去務工了,小孫孫也去城裡上學了,我們這沒牙的老人,啥都咬不動,弄那些幹啥?

   他們也許是最後一批留守村莊的老人了,他們已經老到了再也沒能力去享受村莊的“美味”。

   我想起了我的村莊,大抵也是如此吧!年輕人都走了,把孤獨的背影留在了陌生的城市,村莊漸漸成了一個模糊的存在,一個祖輩曾經居住過的地方。曾經熱鬧的村莊,只有這些槐花在陪著他們,槐花年年開,在寂寞的村莊,不顧一切地盛放,一門心思要把村莊點亮,可人不懂槐花的心,槐花何曾奢求?依然寂寞到絢爛,美到銷魂,好似一個人的狂歡。

   記得小時候,每到槐花盛開的季節,這山坡坡上到處都是我們這些採摘洋槐花的孩子,只幾天的時間,低處的槐花就已經被採摘完了,那些高處的踮著腳也夠不著,它們驕傲地站在樹尖尖上撩撥著我們舌尖的慾望,大家誰也不服輸,拿鋤頭,或者家裡專門準備著夾槐花的幾乎可以夠著天的長把把鐮刀,一直到把那些樹尖尖上的槐花連同樹枝一起勾了下來,採槐花回去吃——涼拌就包穀糝吃、做槐花麥飯、蛋炒槐花、槐花餃子……怎樣做都是一道美味。那是一件多麼有趣的事情,那是人間上好的美食。

   小學一年級的時候,週末的家庭作業,老師讓我們練習說話,說說自己週末都幹了些什麼。我寫到,“星期六下午,我和村裡讓霞、小利、慧玲幾個小朋友一起採洋槐花。天快黑的時候,每人提著一籃子槐花高高興興地回家去。”就是這簡單的幾句話,沒想到竟被老師在全班表揚,那次寫“採槐花”的“一句話作文”,竟永遠地定格在我的腦海裡,現在想來自己都覺得好笑,這能叫“作文”嗎。其實,記住的只是一種經歷,相比於如今整天奔波於各種補習班,埋頭於“作業堆”裡的孩子們而言,這份經歷顯得尤為珍貴。

   感謝記憶的籃子,盛下這麼多的往事,那些往年的槐香在回憶的那一瞬間分外醇香,小白兔般,蹦蹦跳跳地來到我身邊,撲到我懷裡,讓我激動得無所適從。

   回憶是溫暖的,但當它難與現實契合時,總會一不小心硌疼了我們。什麼時候,村莊變成了空殼,城市變得擁擠,一代人的寂寞成為一個強大的梯隊。

   村莊空了,槐花再香,也是獨守,如槐樹下這些寂寞的老人。

   在山腳下,我們見到了幾個養蜂人,還有路口立著一個牌子:“售槐花蜜”,那些槐花的蜜甜就真的鑽進了我們的鼻孔,恣意汪洋。我想,幸虧,還有他們,讓這些年年盛開的槐花有了自己存在的價值,如此,槐花便也心安了。

   正說話間,只見碎狗和自己的“新娘”桂花媽正提著一籃子槐花過來了,他們說,一來去老屋轉轉,再者採摘些槐花,給城裡上學的桂花,讓娃無論走出多遠,也不要忘了咱老屋的槐花。

   (作者系中國散文學會會員,陝西省作協會員,寶雞市作協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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