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土屋

在鄉村裡長大的人,誰沒有住過土屋呢!
  低低的、暗暗的,牆體由黃土夯打而成,上面長著青苔和狗尾草;屋頂覆蓋著藍灰色的小瓦,瓦縫裡長著一行行多肉的瓦松;屋簷下掛著一咕嘟一咕嘟的大蒜、一串串血紅的辣子角和金燦燦的玉米棒子,這就是鄉村人家的土屋。


  蓋幾間土屋,是莊稼人一輩子的心願和追求。他們平日裡省吃儉用,今年備幾根椽、明年備幾根檁,最費錢的磚瓦木料需幾年的時間才能備齊。春天裡雨水少,正是蓋房子的好時節。
  人們先夯好基礎、放好線,扛來端直的松木椽,擺好了壘牆的模子,於是,一鍁鍁潮溼的黃土扔了進去,男人提起石錘子,一下一下地猛砸,木椽便一板一板地往上換,及至丈餘,一堵橫斷面上窄下寬,狀若“A”字形的牆體,就穩穩地矗立在面前了。土牆敦實厚重,如用黃泥澆築一般,特別是當陽光從頭頂照射下來,牆面映顯出一綹一綹的椽印,好似小學生作業本上隱隱的橫線,又如一幅渾然天成的浮雕,構圖簡潔,古樸耐看。
  “立木”時戶族鄰居都會來幫忙,一方“上樑大吉”的紅紙貼在檁條上,接下來和泥、遞胡基,泥瓦工的呼喊聲、木匠斧錘的敲打聲響成一片。當人們“嗨喲嗨喲”地喊著號子把編織好的“笆片”苫上屋頂,一鼓作氣地把草泥扔上去抹平,再一塊塊擺上小青瓦的時候,一座新的土屋就算蓋好。待牆體風乾,牆面再用白土粉過,就可以擇日喬遷新居了。這是莊稼人最開心的時刻,“進門土地堂,家有萬擔糧!”他們搭灶開火,擀長面,擺酒席,新的一天,新的生活便在這歡歡喜喜、熱熱鬧鬧的氣氛中開始了!

  土屋也有分類,“人”字梁兩面淌水的叫大房,裡邊空間寬綽。但莊稼人普遍家境貧困,大多住著一邊淌水式的廈房。廈房屋內空間窄小,進深僅有丈餘,只容得下一個土炕,頭頂還要架上存放糧食物件的柴樓,顯得壓抑。但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莊稼人深深地愛著自己的土屋。
  土屋好,有四面厚厚的土牆遮風擋雨,室內就變得冬暖夏涼。三伏天裡,屋外烈日高照、熱浪滾滾,一腳踏進土屋,如同跨進了秋天,涼氣立即撲面而來,緊繃的神經也瞬間放鬆。室內不鋪地磚,黃土地面被踩得又瓷又光;也不用安裝加溼器,那看不見的潮溼空氣源源不斷地從腳下的泥土裡滲透出來,小屋內常年不幹燥。置身土屋,有淡淡的土腥味瀰漫四周,親切而溫馨,一輩輩的莊稼人,就在這泥土的氣息中休養生息,耕耘著夢想。鄉村裡沒有電,也沒有廣播,安閒而靜謐。煤油燈下,男人一鍋一鍋地抽著旱菸,女人一針一針地做著針線,間或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閒話,小孩子則在炕頭兀自玩耍,屋簷下偶爾傳來雞兒們的低語。如豆的燈光映照著土屋,黃黃的、暖暖的,一切都塗上了古銅色。摘罷最後一茬棉花,一架紡車就擱在了炕頭上,在秋冬漫長的季節裡,女人開始轉輪紡線。漫漫長夜裡,那“嗚兒嗚兒”的紡車聲,就成了土屋裡最動聽的“催眠曲”,貓兒眯著眼在炕頭“唸經”,男人和孩子昏昏入睡,很快進入香甜的夢鄉。

  土屋低矮,卻也亮堂,方格子的木窗糊著薄薄的白紙,像一塊塊小屏幕,將光線均勻地折映進房間。常有小蟲兒貿然飛去,碰得叮叮作響,像敲著小小的腰鼓。要過年了,窗外飄著雪花,大嫂小姑都坐在炕上剪窗花,花鳥蟲魚、才子佳人,一張張貼上窗戶,透過光亮,小窗上就像在演繹著五色的皮影戲。除夕夜,一家人坐在炕上包餃子,盤點著過去的一年,憧憬著未來的夢想,等待著新春的第一縷曙光。
  鄉村的土屋,不僅是莊稼人的居所,也是一些小生命的最愛。“溼溼蟲”是屋內的常客,愛在牆根下排隊走動;蜘蛛最愛在牆角結網,然後耐心等待獵物觸網的那一刻;壁虎突兀著眼睛,變色龍似的模樣,小孩子最怕,大人們卻說:壁虎不咬人,專吃昆蟲,屋裡有了它,蚊蠅就少了;不知從何時起,門口的椽頭上,馬蜂築起了一個窩,像倒掛的鐵鐘,新生的小蜂在巢裡晃動著腦袋,人不犯它、它不犯人,出出進進,相安無事;蠍子在夏季也常常出沒,誰家小孩半夜裡“吱哇”一陣尖叫號哭,準是被蠍子蜇了,大人急忙點燈察看,就常見炕牆上一隻蠍子正翹著尾巴倉皇逃去,被蜇的地方立即紅腫起來,即便塗了煤油,數日也疼癢不止。土牆好打洞,老鼠就特別多,勞作了一天本想睡個好覺,它們卻把鍋碗瓢盆搞得叮噹作響,整夜追逐嬉戲,好吃的東西不敢放在案板上,人們得找根細繩吊起來。屋簷下生活著一窩燕,它認準了土屋也是它的家,年年秋天飛走、春天飛回。秋天的夜晚,蛐蛐就在牆角里低唱,時斷時續,莊稼人就在這叫聲中進入夢鄉。早晨不用鬧鐘,鳥兒們高一聲低一聲地叫喚總會把你吵醒,鄉村的一天又開始了。

  鄉村的土屋,像一位飽經滄桑而樸實慈愛的母親,年年月月日日夜夜,默默地站立在村巷裡,敞開她溫暖的懷抱,召喚、接納和護佑著她的孩子,為他們遮風擋雨,讓他們休養生息,演繹悲喜人生、苦樂年華。如今,鄉村變化很大,人們陸續住進了寬敞明亮的磚瓦房和小樓房。可是,我還是忘不了故鄉的土屋,土屋裡有說不盡的鄉愁、講不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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