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撞的那個人算計了我

我撞的那個人算計了我

文/韋編三絕 來源/靜心寫人生

那晚,我經不住一群老同學的勸說,多喝了幾杯。

雖然我平時能喝點酒,但是仍然不排除有些出風頭的成分,尤其桌上還有幾個漂亮的女同學。46度的二鍋頭,我幹了將近一瓶半,出門的時候,腳步已經踉蹌不穩,同學要送我,我還在吹牛,說再喝這點也能囫圇到家。

當年的班長還開玩笑說,夜深露重,鬼魅橫行,你小心點。

我家距離縣城有十幾公里,平時我一腳油門,也就十幾分鐘的事。

車子拐過王家寨的斜坡,是一個平緩的公路,公路的右側就是王家寨村。

那晚的夜色有點不盡人意,八月十四了,月亮還隱在黑雲裡,黑雲的邊緣,淡淡的光暈像是夕陽的殘紅。

路邊一溜兒柿子樹,早上路過的時候,樹上的柿子已經沉甸甸的壓了下來,此刻像是一片片的黑雲。

就在這時,一個黑影忽然從黑雲裡閃出來,我還沒來得及剎車,就聽一聲悶響,接著整個前擋風玻璃譁然一聲碎了!一聲刺耳的急剎車,車子七拐八拐的甩了幾下,好容易停住,我戰戰兢兢地下了車。

那一刻,我的酒醒了一大半,我的兒子才三歲,父母身體不好,要是真的出了意外,我們這個家就算完了。

我在黑暗裡摸索著,我甚至自我安慰,撞到的也許是誰家的一條狗。

接著手機微弱的光亮,在路邊的草叢裡,我看到了一個人,他瞪著一雙突兀的眼,嘴裡洇出的血,像是一條狡猾的蛇,順著草地蜿蜒著流淌。

我腦袋瞬間大了,衝上去一把抱住他,大聲的叫喊著,拍打著。從他軟滑垂下來的肢體我知道,這個人已經死了。

我幾乎嚇傻了,在撥打事故科電話的時候,短短的三個數字,竟然摁了十幾次才撥對。

在等交警部門趕來的時間裡,我像是一具沒有生命的稻草人,在這靜謐的夜裡,聆聽著鮮血從試著嘴裡滴落到草地上的聲音。

路邊不時有路過的車輛,見到這裡的慘案,人們都圍上來,竊竊私語。有膽大的人認出死者是王家寨的村民,也有人撥通了死者家屬的電話。

交警隊搶先一步趕到了,在測量事發現場的時候,死者家屬也趕來了,一部分死者家屬抱住屍體嚎啕大哭,同事也有一部分人圍上來,把我摁倒在地,一番拳打腳踢。

那時,我甚至希望對方打得越狠越好,因為他們打傷了我,或許我的傷害可以折抵對他們造成的賠償。我被他們打倒在地上,攤著身子任憑拳腳像雨點一樣覆蓋在我的身上。

所幸,交警隊及時制止了對方的暴力,把我塞進車裡,拉到了交警隊,在交警隊,我對酒後駕車一事供認不諱。當然,我不招也不行,一個醫生從我的胳膊上抽了大大的一管去化驗。

口供錄完之後,我被連夜送進了看守所。

因為我事實清楚,證據確鑿,兩個月後就被送上了法庭,在法庭上,我見到了死者的家屬,一對年老體衰的父母和麵容憔悴的妻子,他們還有一個十幾歲的兒子,都是一臉仇視的看著我,見到我出庭,死者的父母哭喊著,要我償命。

這是三個月來,我第一次見到我的家人。我的父母妻子看到我憔悴的也是悲慟不已,尤其是患有心臟病的父親,幾乎昏倒在聽眾席上。

我知道,我的酒駕,一下子毀了兩家人。

船到江心補漏遲,噩夢醒來悔已晚。

當庭宣判,我因為醉駕致人死亡,被判處有期徒刑兩年。賠償對方經濟損失35萬元。

聽到這個消息,妻子終於忍不住大哭起來。

因為我家當時一下子拿不出那麼多錢來,經過庭外協商,我採取了分期賠償的方法,在先付15萬的前提下,剩下的20萬,四年還清。

走出法庭,單位的領導唏噓不已,嘆了口氣說,小飛,鑑於你的過錯,單位決定……

雖然領導沒有說完,但是我知道,我被開除了。

我最終為我的犯罪買單。

我沒有上訴,因為對方還對我所判處的刑期感到太輕,他們甚至叫嚷著判決不公,要上訴。聽他們的意思,崩了我才解氣。

是啊,一個活生生的人,說沒就沒了,擱誰家裡也不能接受。

距離過年還有十幾天的時候,我被送進了監獄。監獄當時叫農場,主要以農業為主,在我們市東南,以前我出差的時候,也會偶爾路過,當時還和同事打趣說,誰到了這裡,我們就給他送牢飯。

沒想到,我竟然成了這裡的座上客。

監獄裡的犯人大約有一千多人,分為十個中隊,和我當年在部隊的建制差不多,一箇中隊下又分幾個小隊。

監獄裡其實沒有電影上演的那麼黑暗,除了失去自由,基本上都還能適應,每天就是早上出工勞動,晚上收工回監舍。

我們勞動的地點都在監獄外,農場有幾千畝良田,每次出工的時候,都會看到那些路人像是看耍猴一樣看著我們,並對我們指指點點。每及此時,我都恨不得找一個地縫鑽進去。

是啊,從一個人人羨慕的公務員,因為褻瀆法律,成了人人鄙視的犯人,這落差,一般人還真的受不了。

那一刻,我深刻得體會到了什麼是人犯王法身無主的滋味了。

春節過後的第一個探監日,妻子來探監,在探視室裡,隔著玻璃,妻子拿著電話,失聲痛哭,在我一再追問下,才知道,父親經受不了我入獄的打擊,在春節後的第二天,心臟病突發,去世了。

我再次體會到子欲養而親不待的苦楚。

我哭著問家裡其他的情況。妻子說,為了還上死者的賠償,她和母親在妻弟的幫助下,在家門口開了一家小型的廢品收購站,開張沒幾天,除了餬口,略有盈餘。

監獄裡除了勞動,還有一些豐富的活動,比如技術課和文化課。

因為我在部隊上是司機連,所以監獄積極地讓我教授犯人們一些汽車保養和維修知識。一般犯人都還能認真聽講,可是也有一些指導我底細的犯人私下裡奚落我,說,酒後肇事,還有臉講開車?

那一刻,我咬緊牙,對自己說,自己造下的孽,含淚也要吞下去。

在監獄這一年多,我始終嚴格要求自己,“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餓其體膚勞其筋骨”,降不降大任無所謂,我一定要嚴於律己,為重新走上社會奠定基礎。

因為服刑時間短,我並沒有得到傳說中減刑的機會,在第三年中秋節前一天,我刑滿釋放。

回到家,我跪在父親的墳頭,敬了父親一杯水——這輩子,我決定再與酒無緣。

我回來的第二天,死者家屬又上門鬧了一番,還是讓我抓緊還錢。

我知道他們的光景也不好過,兒子上大學需要花錢,死者生前據說有病,欠下了一大筆債,我之前給他們的賠償早已告罄。

死者的遺孀叫蘇芩,她倒是沒什麼,只是死者的弟弟每次來都會在家裡罵上一通,四歲的兒子每次都是嚇得鑽進妻子懷裡哆哆嗦嗦。

這時,我的廢品收購站已經初具規模,每天有二三十個小販往我這裡送廢品。妻弟見到我回來後,便把廢品站交給我打理,自己又去鼓搗了另外一家收購站。

我用我在監獄裡磨練出來的堅韌的毅力,開始鳳凰涅槃般的贖罪。

我不願守著廢品站當甩手掌櫃,自己也買了一輛電三輪下鄉收廢品,這樣能多掙些錢,好儘快的還清剩下的賠償款。

我出來後,五歲的兒子才開始上幼兒園,每天回來,纏著我教他寫字唸書,這看來是多麼溫馨的畫面,可是在我心裡卻是揪心的疼,若不是我的過失,死者家裡是不是也在享受這兒孫環繞膝下的天倫之樂?

我的靈魂始終在接受良心的拷問。

於是,我就努力把自己扮演成死者的角色,逢年過節的我會帶上一些東西去看望死者的家人,儘管他們看到我像是仇人一樣,儘管別人說我是在作秀,意圖讓他們較少我對他們的賠償。

只有我自己知道,只有這樣,我才不會夢見那一夜血淋淋的場面。

今年二月份,我欠死者家的賠償還有八萬塊。妻子鬆了口氣說,加把勁兒,爭取年底我們過一個心靜年!

這天,有個小販送來一三輪車廢品,其中還有一捆書本,裡面有一個硬皮本比較新,本皮上畫著米老鼠和唐老鴨的卡通圖案,兒子平時最喜歡米老鼠,他從書堆裡撿出來,跑到我身邊讓我跟他畫米老鼠。

我笑著,拍了拍本子上面的土,卻不想從裡面掉出一張照片和一張紙來。

我拿起照片隨意看了一下,瞬間像是一記重錘敲在了我的腦袋上,因為照片上的人是死者一家。

對於死者我並沒有多大印象,也只是在那晚出事時血淋淋的匆匆一瞥,可是他的妻子蘇芩和他的兒子,我卻是已經很熟悉了。

我哆嗦著,又撿起地上的那張紙,僅僅一眼,我就覺得像是五雷轟頂,因為那竟然是一份遺書。

遺書是死者寫的。

從遺書的內容知道了事情的大概情況。死者叫趙南開,他生前得了肝癌,後期,已經沒有幾天的日子了,他為了在臨死之前,為兒子湊齊上大學的費用,自己甘願用這種輕賤的方式了結自己的一生。

我沒有想到,我那晚的噩夢,竟然是這個趙南開處心積慮佈下的一個局!

我不知道,這封遺書他的家人到底有沒有看到過,今天,卻被我陰差陽錯地發現了。

我攥著這張遺書,捂著頭,呆了一個多小時。

這份遺書,是我翻盤的證據!

只要有這份遺書,走到哪裡官司都能翻案。

那晚,我攥著這份遺書,跑到村外,一個人大哭了一場,不只是為自己所受的委屈,也為死者的那種愚蠢而哭,他這一個愚蠢的決定,使得我受了兩年的牢獄之災。

這份遺書我最終沒有告訴任何人。

死者在遺書的最後一句寫到,撞我的肇事司機,肯定要承擔你上大學的一切費用,等你大學畢業參加工作後,記得要還上人家的錢和情,最好,再對人家磕三個頭。

在我們老家,磕三個頭,是僅對父親的敬意。

我在死者墳前把那張遺囑燒了,火光撲稜稜的竄著,妁妁出一個父親對兒子萬般深沉的大愛。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