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大伾山下趕廟會

1600多年前,滾滾黃河流經豫北平原浚縣大伾山腳下,每到雨季就會波濤洶湧氾濫成災。十六國後趙皇帝石勒,聽從西域高僧佛圖澄的建議,在大伾山東麓,依山雕鑿出大石佛,以期“鎮黃河”。

大佛巋然端坐山崖,目光如炬,嘴角輕揚,慈悲帶笑,雙腿自然下垂,左手撫膝,右手屈肘前舉,手心向外,相傳這種姿勢是能夠鎮除妖魔的。這尊“北方最大,全國最早”,俗稱“鎮河大將軍”的大石佛,不僅受到當地百姓的頂禮膜拜,黃泛區的百姓也紛紛前來朝拜。

孤峰凌雲的大伾山上,石佛巍然。後來,漫山遍野林立起了一個個朝拜之地,佛、道、儒三大教派雲集,成為三種文化的微縮。四方遊人、八方香客逐漸增多,香火旺盛,行人接踵,廟會由此而生。千百年來,廟會起時,方圓百里的群眾猶如潮汐一般湧向大伾山。古廟會潮起潮落,綿延不絕。

浚縣正月古廟會(每年農曆正月初一至二月初二)、北京妙峰山廟會(每年農曆四月初一至十五)、山東泰山東嶽廟會(每年農曆三月二十八至四月十八)、陝西白雲山廟會(每年農曆四月初一至初八)通稱為華北四大廟會。而浚縣古廟會以其歷史悠久、規模之大而被譽為“華北第一古廟會”。

大地回春的正月,大伾山石佛腳下,又是人山人海,香菸繚繞……

正月,大伾山下赶庙会

◎狂歡的社火

2月24日,戊戌年正月初九。

凌晨3點半,浚縣衛溪街道西街社區16歲的李聰就被鬧鐘叫醒,她翻身起床,一路小跑趕到照相館化妝。有過4年“上會”經驗的她,這次表演的是踩高蹺,角色是青蛇,愛美的小姑娘握著小拳頭說,今年一定要達到“人美技炫”。

衛溪街道東街社區4歲的冷家賀,也一大早就被叫了起來,要隨著叔叔伯伯們去敲響指揮社區表演、直徑一米多的大盤鼓。

晨色熹微,浚縣古城內,各社區(村)的喇叭聲此起彼伏,聲聲催促著演員們。7點,社火隊高擎起如林的彩旗,擂動著動魄的大鼓,吹響了長長的號角。儘管寒風撲面,火熱的氣氛卻彌散在大街小巷的每一個角落。

踩著高蹺來的,划著旱船來的,扭著秧歌來的,打著腰鼓來的,全都著了戲裝,畫了臉譜,戴了面具,歌舞鼓吹,五花八門,10餘個社區(村)近20支民間社火表演隊伍,把個古城鬧得春陽浮動,人心沸騰。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數萬人簇擁著,潮水一般,從北大街到大伾山山門,延綿三五里。

社火,是“節日迎神賽會所扮演的雜戲、雜耍”。浚縣的社火中,踩高蹺、背閣、扭秧歌、舞獅子、跑旱船、騎竹馬、玩龍燈……雜戲、雜耍一應俱全:大伾山上呂祖祠門外的平臺上,鑼鼓震天,人聲鼎沸。高蹺低的數寸,高的三尺有餘,角色中有滿臉塗金、身穿黑袍、手拿木棍的大金臉,手提花籃的紅衣小生韓湘子,黃巾扎頭、白鬍子長垂的老漁翁,還有頭戴氈帽、皂色束腰、手拿船槳的撐船公,黑衣黑褲黑帽子、耳朵上掛著紅辣椒、臉上紅一道白一道、背上用麻繩牽著個瓷夜壺、懷裡抱著個傻小子的憨婆婆……他們邊扭邊唱,單腿跳、大劈叉,奇特亮相,引來叫好一片。

身著黃色武士服、頭扎黃色武士巾的青壯年,背上一高約2米的鐵製背架,架頂固定的兒童演員裝扮成楊宗保、穆桂英等英雄形象,武士走動扭擺,架子上的孩子也隨之擺動。當地人說,只有浚縣北街社區還保留著這種有400年曆史的“背閣”表演形式。

正月,大伾山下赶庙会

擁擠在人流中,相攜相挽,又身不由己。在最稠密的地方,無一線縫隙,只被人群推擁向前。孩子們左鑽右擠,上躥下跳,急得爹孃又氣又惱。

當地遺俗,新年第一天,人們串了親戚拜完年,就拿著早已備好的禮品來到浚縣城南的浮丘山給“老奶奶”過年。禮有數種,必備有二:一是棗饃,用白麵蒸成塔狀,上插紅棗;二是煮雞蛋,蛋圓能轉,諧來年運轉,萬事稱心意。有謠曰:“上山轉,百病散。老奶奶,顯靈驗。”這算是廟會的序曲、小高潮。到了正月初九“老天爺”的生日和正月十六的元宵燈節,浚縣廟會的面貌才得以真正展露。

初九上大伾山,幾十家社火依次排成長龍,在山頂祭祀表演;十五、十六登浮丘山,山上社火熱烈,古城張燈結綵,精彩紛呈,引人入勝。

正月,大伾山下赶庙会

◎歷史悠久大伾山

我國第一部區域地理著作《尚書·禹貢》中說,大禹治水“東過洛,至於大伾”。大伾山是我國文獻記載最早的名山之一,“伾”的釋義為層疊、有力氣、再成之山,古時地名曾為黎陽也稱黎陽山,因東漢劉秀在此築壇祭天也稱青壇山。

海拔只有135米的大伾山,曾為古黃河的轉折點。

北魏年間為大佛而建的天寧寺,守候大佛1400年。寺內碑碣林立,其中後周顯德六年(公元959年)的“準敕不停廢記碑”,記錄下周世宗柴榮令全國廢除寺院,准予大伾山寺不停廢之事。明代萬曆三年(公元1575年)建起的兩層藏經閣,閣頂用各色琉璃瓦砌成飾紋圖案,古樸端莊。彼時,禮部從南京天寧寺移出經書一部6053卷,收藏於此。穿過藏經閣便是大佛樓。大石佛高22.29米,比龍門石窟盧舍那大佛高出5米多,比樂山大佛早了400多年,被稱為“中國最早,北方最大”。百姓對大石佛無比敬畏,沿著山崖佛身又蓋起一座遮風擋雨的樓閣,佛足深踏地面之下一丈,樓高七長,人稱“八丈佛爺七丈樓”。

大石佛附近有摩崖石刻300多塊。明代弘治十二年(公元1499年)秋,新科進士王守仁(亦稱王陽明)奉旨送浚縣名臣兵部尚書王越的靈柩到浚縣安葬,隨後登大伾山,題詩一首:“曉披煙霧入青巒,山寺疏鍾萬木寒。千古河流成沃野,幾年沙勢自風湍。水穿石甲龍蟒動,日繞峰頭佛頂寬。宮闕五雲天北極,高秋更上九霄看。”詩借山勢,山助詩情,鐫刻於崖上,令人過目難忘。

大伾山因佛而盛,生髮出唐代千佛寺、宋代天齊廟、清代呂祖祠等建築群,漸成宗教聖地。北魏石獸,北齊、後周碑石,唐代石窟、浮屠、經幢、題記,宋代龍洞,比比皆是。道家有呂祖祠,儒家有陽明書院。大伾山是中原歷史的微縮,也是中國儒、釋、道三種文化的微縮,儒家入世,佛家出世,道家隱世,它們團團雲集,錯雜為鄰,和諧共處。

登臨山頂,黎陽古城盡收眼底,黃河故道走過城東,雖然早已是沃野平疇,卻讓人依稀看見大河滾滾的背影。

山下彎道飄如練帶,連著對岸的浮丘山,其山勢狀若漂浮之舟而得名,又因在浚縣城南,稱為南山。明嘉靖年間建成碧霞宮後,香客來趕正月廟會,有兩個必選項目:“南山朝頂,東山(大伾山)觀景”。碧霞宮前戲樓兩側的一副對聯,描述出廟會盛況:“山水簇仙居,仰碧榭丹臺,一闕清音天半繞;香花酬眾願,看酒旗歌扇,千秋盛會里中傳。”

大伾、浮丘兩山對峙,淇水、衛河兩水環穿。民俗學家孟憲明說,有神、有佛、有廟、有寺,這具備了廟會的第一個基礎;有糧、有錢、有繁華的商業,又具備了第二個基礎;一條衛河穿城而過,湯湯活水帶來了舟輸漕運之便。所以,有唐以降千多年來,浚縣山廟會愈辦愈大,愈辦愈久,到今天已成為時歷月餘,地跨數省的盛大廟會了。

正月,大伾山下赶庙会

◎文化深厚古廟會

來趕廟會的,有香客遊人也有文人墨客。明崇禎十七年(公元1644年)正月,李自成的農民軍攻佔孟津,正在孟津老家養病的吏部尚書、書法家王鐸避難到了浚縣,寄住在摯友通政司劉尚信的“攝生閣”。

正月廟會正高潮,王鐸同劉尚信逛廟會,登臨大伾山。《浚縣正月古廟會》中記述,他們行走至山之東麓,但見龍洞幽深,出霧吐岫,大伾山下紫金湖波光粼粼,白鷺飛翔,王鐸揮筆題寫了“鷺濤虎岫”。住了幾日,他聽到李自成攻打北京的消息後,當即乘船趕往京城,行至內黃縣時,又傳來消息,說李自成攻陷了北京,崇禎皇帝在煤山自縊。王鐸大為震驚,只好調轉船頭返回,再次寄居在“攝生閣”。王鐸心情沉重,與劉尚信在茫茫暗夜重登大伾山,並留下“仙崿”二字和詩作《再至青壇》:“窅窅崇青色,中興諡此壇。石稠原少樹,洞背故多寒。帝子留神鼎,河渠自漢官。為憐騏馵歇,暫得憩安磐。”

相傳,王鐸的題記和題詩是寫在牆壁和紙張上的。清康熙十一年(公元1672年),浚縣知縣劉德新差人把它們鐫刻在了石壁上。“鷺濤虎岫”,字徑三尺餘,用筆流暢,個別筆畫兼有篆意,為隸書中之佳作;“仙崿”為隸書,字徑三尺;《再至青壇》為行草,題面寬3.5米,高0.85米。山體之上的三幅字,筆力雄健,氣勢跌宕,筆端流露出國仇家恨與個人憂思。

大伾山下,曾是著名的古黃河渡口黎陽津的所在地,隋代在此設有官倉黎陽倉,李密率瓦崗寨義軍與隋軍大戰,奪取了黎陽糧倉。相傳,一位名叫楊玘的大將駐守此地,面對戰死的年輕兄弟,他無以為祭,便挖起地上的黃泥捏造些泥人泥馬,作為死者上路的陪侍。歲月更替,泥人泥馬也早已變成了一個個生動古樸的泥玩兒,當地人喚它泥咕咕。樸拙憨態的泥咕咕是當地人的愛物,也是中原民俗的代表性符號,如今的楊玘屯村,有過半的村民從事泥咕咕產業。

63歲的中國民間文化傑出傳承人、泥咕咕王氏第九代傳人王學峰說,浚縣的泥咕咕不像淮陽的泥泥狗,泥泥狗必做形和性的誇張,泥咕咕則力求美觀和樸拙,所畫多用原色,少有兼色。黑、棕做底,上繪紅、黃、藍、綠、白,顏色因是雞蛋清調成,塗上後明光發亮,很為搶眼。泥咕咕也能吹響,尖尖的聲音像孩子的哭喊。當地風俗,年輕的媳婦和年長的老嫗趕廟會時必買泥咕咕,回去分送給見到的孩子們。

這是浚縣人的智慧。

(國畫《正月》(局部)王群/繪 攝影/張志嵩)

正月,大伾山下赶庙会

《河南日報》2018年3月2日第9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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