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被拐賣22年回家:被6600元賣掉,養父騙他“石頭縫蹦出來的”

5月3日,湖北省十堰市茅箭區公安局發佈,22年前,家住湖北十堰的李明朝和陳珍夫婦4歲的兒子鵬鵬被工友拐賣,從此兩人踏上了漫漫尋子路。

他們跑遍了全國各地,花光了所有積蓄。怕兒子回來找不到家,他們一直沒有搬家,電話號碼也未曾換過,期間小兒子騎摩托車出事故身亡,線索一度中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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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經歷種種打擊,但數十年來,夫婦倆和茅箭警方從未放棄尋找。22年後,奇蹟終於出現了。在茅箭警方和志願者的共同努力下,李明朝和陳珍夫婦見到了朝思暮想的孩子,一家人終於團圓。

22年,八千多天,這個家庭經歷了什麼?而隔閡了20多年的親情,團圓後又將如何維繫和重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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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聚

再見兒子,已是22年後

5月3日這天,天還沒亮,陳珍就起床了。她穿上紅色連衣裙,洗漱完後,又急匆匆走進房間,喊醒還在熟睡中的丈夫李明朝。李明朝洗完澡,換上白T恤,把卸水泥的衣服拿回房間。

臨出門時,陳珍又把家裡收拾了一番,“今天對於我們一家來說,是個很特別的日子。”她說。在小區門口,一位中年婦女遇到陳珍,問她這麼早去做什麼,她笑著說:“兒子鵬鵬今天回來,我們去接他。”

陳珍和李明朝的兒子鵬鵬(小時候的名字)22年前被工友拐走,至此了無音訊。如今,鵬鵬被找到,失聯22年後,他們一家人終於要見面了。

上午9點,陳珍夫婦準時趕到離自己住處不遠的湖北省十堰市茅箭區公安分局的大門口。

10點,民警遇保池領著鵬鵬走到陳珍夫婦面前。那一刻,李明朝撲通一下跪在兒子面前,陳珍和兒子也跪在地上,一家三人緊緊抱在一起,哭得稀里嘩啦,在場的人眼眶也跟著溼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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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人22年後重聚,抱頭痛哭 圖據《楚天都市報》

陳珍抱著鵬鵬的臉一陣端詳,說鵬鵬眉骨上有個印,是2歲時摔跤留下的,現在還在。她又拉開鵬鵬的衣服,看到鵬鵬肚臍上面一塊指頭大小的紅色胎記,說:“沒錯,是鵬鵬。”

鵬鵬是在1996年12月15日下午被人拐走的。當天,李明朝把4歲的鵬鵬帶到上班的湖北省十堰市茅箭區武當路寶石水泥廠玩,“當時我在幹活,工友楊某給我遞了一支菸,說帶鵬鵬出去玩,我沒多想就答應了。其實我並不認識他,只是在一個廠裡上班,面熟而已。”

當晚,鵬鵬沒有回家,陳珍感到事情不妙,就跑到楊某的住處,但楊某不在家,去十堰客運站也沒找到,陳珍和丈夫選擇報警。經警方偵查,確認是楊某把兒子拐賣了。但由於楊某外逃,案子一直沒有進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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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找回鵬鵬,夫婦倆決定,李明朝負責上班(在水泥廠卸水泥)掙錢,陳珍負責尋找兒子。20多年來,夫妻二人每年要花費2萬多元尋找兒子,他們先後到了河南新鄉、河北邯鄲、山西運城、四川成都等地尋找被拐的兒子鵬鵬,但始終沒有找到。

擔心鵬鵬萬一回來找不到家,夫妻二人一直住在破舊的磚瓦房裡面,手機號十幾年也沒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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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案

當年“買”鵬鵬的養母已經去世

從1996年12月15日晚上8時許接警至今,22年來,茅箭區公安分局負責偵辦該案的民警換了一茬又一茬,但警方尋訪鵬鵬的足跡從未停歇,多次前往北京、杭州、深圳等地。

2010年,潛逃了近14年的楊某在四川落網。2010年10月28日,在多名工友以及全國“打拐”專項行動督查線索等證據證明下,茅箭區人民法院以拐賣兒童罪,判處楊某8年有期徒刑。楊某供述,案發當天,他將鵬鵬拐到河北邯鄲峰峰礦區義井鎮二社村,並夥同楊某某以6600元賣給當地一姓孔的人家,此後對孩子的下落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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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警雖然換了,但只要孩子一天沒找到,這個專案組就不撤。”一年前,現任刑偵大隊大隊長羅平把任務交給了武當中隊中隊長遇保池,要求他一定要窮盡一切辦法找到這個孩子。遇保池接到任務後,決定從兩個方面入手進行調查,一方面順著楊某的線索尋找賣孩子的下家,一方面在劃定的河北邯鄲區域內,對有鵬鵬疑嫌的1萬多名對象中開展DNA篩查對比。

由於時間久遠,再加上篩查中的巨大工作量,遇保池和同事們大約有半年的時間裡都奔走在河北、廣東、上海、深圳等地。為了早日找到鵬鵬,他們在2018年春節都沒有回家,一直守在峰峰礦區義井鎮,希望可以趁著春節親人團聚的機會能找到關鍵線索。

多年來,警方曾多次赴河北,以邯鄲峰峰礦區為中心到處張貼尋人告示,對周邊所有縣市上萬名適齡男青年進行DNA比對,並懸賞5萬元尋找線索。

功夫不負有心人,案件終於在今年4月初有了轉機,另一名嫌疑人楊某某落網。此時,傳來了讓民警振奮的消息,DNA比對中,發現河北省武安市26歲的青年小劉與李明朝、陳珍夫婦有親緣關係。為確保比對萬無一失,市公安局刑偵支隊DNA室主任羅銀洲經過多次試驗,最終確定,河北省武安市的小劉就是李明朝、陳珍夫婦被拐賣的兒子。

遇保池告訴紅星新聞,當年花錢從人販手裡買走鵬鵬的,是他的養母,現在養母已離世十多年了,所以不會追究養父的責任。

禮物

她覺得這麼多年欠兒子的實在太多

5月2日下午兩點,陳珍接到茅箭刑偵大隊武當中隊中隊長遇保池的電話,讓5月3日上午9點到茅箭公分安局接兒子鵬鵬回家。

消息來得太突然。陳珍趕緊讓在水泥廠卸水泥的丈夫回家,一起商量迎接兒子回家的事。他們在離水泥廠不遠的武當大道旁的一個棚戶區,以每個月500元臨時租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把每間屋子收拾乾淨,給兒子住的房間鋪上新買的床單被套。

落實好住處,陳珍又急匆匆趕往商場,購買了糖果、花生、瓜子,她覺得這麼多年欠兒子鵬鵬的實在太多,又趕在金店下班前花了1萬元買了一條項鍊,作為兒子的見面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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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珍心裡的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肯收下禮物,說明兒子心裡沒有怨恨,願意原諒和接受我們。這件事來得太突然,鵬鵬肯定一時難以面對,得給孩子時間。”果然,在外面吃完晚飯後,鵬鵬就親熱地喊媽了。

第二天,看著鵬鵬只帶了一套衣服,陳珍就帶著他去一家服裝專賣店,花1000多元買了兩套衣服和一雙運動鞋。在鵬鵬掏錢包的時候,陳珍留意到他包裡沒多少錢,就主動塞了1000元給兒子。

回到家,鵬鵬回到房間裡。陳珍把鵬鵬換下的衣服用手洗乾淨,坐在客廳發呆。她十分理解,雖然是自己親生的孩子,但畢竟20多年沒見,得給他時間,慢慢來。

而她現在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拉近和鵬鵬之間的距離。

認親

“最大遺憾,沒見到去世的弟弟”

陳珍有7個姊妹,上面兩個哥哥和兩個姐姐,下面有兩個弟弟,她排行老五。這天,親戚朋友們坐在一起,談論著這幾年陳珍夫婦尋子的辛酸,還有鵬鵬被拐到那邊以後的事。

鵬鵬回憶說,以前的事他已經沒有什麼記憶了,只模糊記得當時父親(養父)騎著一輛自行車去接他,“我聽不懂他們說話,就一直哭鬧。到五六歲的時候,我問過父親,你去哪接的我,他說你姥姥家,我又問為什麼要把我送到姥姥家去,他說你姐生病的時候,顧不上照顧你,才把你送到姥姥家。”鵬鵬說,那個時候,村裡的人都說他不是親生的,是抱來的,他跑去問父親是不是抱來的,父親說“你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

自那以後,鵬鵬就沒再向父母問過自己的身世,“養父養母從小對我很好。長大以後,儘管我發現跟父母一點不像,但也沒多想。”鵬鵬說,他曾經有過要找親生父母的念頭,但轉念一想,自己有可能是被父母送人或者是賣給別人的,所以就不敢往下想,也不敢去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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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今年4月初,民警找到了鵬鵬。“他們說我現在的爸爸不是我的親生父親,我不信,給爸爸打電話,他在電話裡什麼也沒說,第二天回家後,他才說確實是這麼回事。”鵬鵬說,最開始他並不想回來,因為怕養父擔心自己來了就不回去了,後來跟一個也是被拐賣,後來找到親生父母的朋友聊了聊,才決定跟民警一起回十堰認親生父母。鵬鵬說,養父對他說:“以後有機會了讓你爸媽過來坐坐。”

接下來的幾天,鵬鵬幾乎都跟親生父母在走親戚,從舅舅、姨媽,到表哥、表姐家,每天都安排得滿滿的,早上出門,要到晚上九、十點才能回到住處。

10月9日,鵬鵬在父母的帶領下,專門到河南鄉下老家祭拜去世的弟弟,“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見到親生弟弟。”

隔閡

母親每做一件事都小心翼翼

陳珍很珍惜跟兒子相處的一分一秒,她每做一件事,都小心翼翼,生怕哪裡做不好,讓兒子鵬鵬不高興,“走到哪裡,都要先徵求他的意見”。

鵬鵬不喜歡媒體採訪,陳珍就找一堆理由拒絕,接到電話就說:“我現在忙,等會給你回過去。”如果對方再打過來,她乾脆不接,“我們知道大家都是好心,但是鵬鵬不喜歡被打擾,我們也尊重他。”

陳珍通過這幾天和兒子相處,看起來越來越好,用她的原話就是一天比一天走得更近,但心還是隔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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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子二人握著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話題不知怎麼就聊到健康上面來,鵬鵬對著父親說,“你少喝點酒,注意健康,平時也不要太累了,該休息就休息。”李明朝則說,“能掙就掙點,不會給你壓力,你照顧好自己就行了。”

電視臺錄完節目後,母子二人的手鬆開了。鵬鵬進了房間,陳珍和李明朝進了廚房,要為兒子準備晚餐,“每次回來,他就一個人待在房間,跟我們談心的時間還是少。”陳珍說,她想看到的是,“我在廚房做飯,你(指兒子)把門推開,問:老媽,做什麼好吃的,然後抓一點放在嘴裡吃。”

“得慢慢來,鵬鵬畢竟20多年沒跟我們生活在一起了。”陳珍說。

送別

當年的4雙繡花鞋墊,忘了給兒子

鵬鵬短短几天的“探親”時間到了。

5月10日晚上7:50,他將坐火車回河北邯鄲。平時都在外面吃,陳珍決定趕在兒子離開前,為兒子做一頓晚餐。下午6點,鵬鵬的大姨來了,二姨來了,表哥表嫂帶著孩子也來了,李明朝洗菜切菜,陳珍炒菜。

之後,大家圍坐在一張圓桌旁,邊吃邊拉家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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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到一半,陳珍突然對兒子說:“兒子把票退了,待兩天再走。”鵬鵬答道:“不行啊,假就請到明天,後天就得上班。”鵬鵬說,有事或者想他了,就打電話。

“那你下次什麼時候回來?”

“八月十五。”

“要那麼久啊。”

“平時工作忙,只能過節過來。”

“爭取把家人一起帶來。”

今年26歲的鵬鵬已經成家,有兩個女兒。陳珍希望鵬鵬把孫女帶過來讓她帶,但鵬鵬只是說好,說到時候看。

鵬鵬的養母多年前就去世了,現在除了養父,還有一個姐姐。他說,一邊是養父,一邊是親生父母,兩邊都不能丟,只能在中間來回跑,“能多給一點就多給一點,畢竟我也有我的工作,有時候照顧不到,希望體諒。”

晚上7點,陳珍把滷雞爪和木耳、香菇等當地特產放在袋子裡,然後一家人坐車去十堰火車站。

7:35,鵬鵬進站,陳珍從衣兜裡拿出裝有5000元的紅包塞到鵬鵬手裡,讓鵬鵬回去給家人買點東西。陳珍顧不上週圍的人群,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自己親生的兒子變成別人家的了,跟自己帶大的娃出門打工,或者去上班是不一樣的。”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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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鵬鵬走後的第二天,陳珍起得很晚,丈夫李明朝一早就去水泥廠上班。上午10:10,陳珍來到他們住了20多年的磚瓦房。

走進白天也需要開燈的屋子,陳珍打開一個小箱子,裡面全是20多年來他尋找兒子的資料,其中有4雙繡花鞋墊,是她親手一針一針繡出來,是打算給兒子鵬鵬的,她唸叨著:“怎麼把這事給忘了。”

接近中午,陳珍說了一句:等八月十五,兒子回來,再給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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