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田縣金山核桃園村是我的故鄉,如今你可安好?

記憶和眼睛

◇王利軍

(1)

對家鄉真實、清晰的記憶還停留在一九九六年前,農忙時節到處是忙碌的身影,隨處可聽到農作的吆喝和相互拉家常的聲音;荒坡上成群的牛羊吃草、追逐,一幅“阡陌交通、雞犬相聞”的景象。炊煙過後,鄰里們端著大老碗,蹲坐在門前,說著吃著、吃著說著。

那時的農業機械有架子車、獨輪車、鐵犁、木犁等依人力和以牲畜為動力的工具,後來漸漸有了手扶拖拉機,這個寂靜的鄉村有了現代氣息的聲響。但農家農具的主要動力仍然是牛,各家各戶的富裕程度的一個最重要標誌就是存欄大牲口的數量。

養的牛多了,糞便也就多了,每家每戶的場裡都堆著一個一個積攢下來的大糞堆。農閒時節,鄉親們把這些混著牲口糞便的泥土打成五公分大小的碎塊,用架子車或者獨輪車送到田地,既能改善土壤結構,又是很好的肥料。我當時在寒暑假時間,經常用借來的架子車或者家裡的獨輪車給自家的地裡送糞,多一車糞,來年的莊稼就會綠的更好一些。所以,這也是好莊稼手的一個標誌。

現在已經是二零一八年了,雖說在期間的幾年裡,每年也在“清明”、“十一”回去兩三次,也看到一些變化,但沒有前天回去看到的變化讓我吃驚。前兩年完工的縣城到鎮上的雙向四車道的柏油大道,現在依然養護的很好,若是加上隔離帶,就是高速公路了。回家的村道也正在擴建,原來的單車水泥路也在拓寬施工中,據說要變成雙向兩車道。以前雨天一腳泥,晴天塵土飛揚的土路也成了單車水泥路面,下一步戶與戶間也將實現水泥路貫通。

兒時經常放羊,割草的坡林現已是荊棘叢生,據說現在人都無法進去;連接住戶間的小道已經被雜草淹沒,走過去真怕踩到蟲子或者蛇。兒時經常誦唸的“世上本路走的人多了便有路!”而如今,那些縱橫交錯的小路沒了,淹沒在叢生的雜草之下。

走遍全村子,僅僅看到一頭牛,一隻羊都沒看見;幾輛農用三輪車隨意地停靠在幾戶門前;零散分居的幾戶人家,不見嫋嫋的炊煙,高大的兩層樓房顯得如此孤單。放眼望去,成片的田地僅有兩三個老鄉躬身挖玉米杆。

正在感嘆人越來越少,堂哥笑了笑說:這還是村裡人多的時間,過了農忙更是見不到幾個人。過去的隨著地勢連片的坡地,在前年被轟隆隆的推土機塗改了,成了一條條帶狀的平地。一塊地與一塊地有一到兩米的落差的臺階,隨之可耕用的土地地一下子減少三分之二。

過去的石頭瓦房基本被三間兩層的水泥鋼筋替代。只有個別一兩戶舉家在外的人家,老房子依然顫顫巍巍地站在雜草沒踝的場裡。前牆吃力前傾,山牆也早已是裂開一尺多寬的大口子,艱難地支撐著不使自己倒下。

走進一家佔地一百多平米,建築面積兩百多平房子裡,房間不少,卻讓人感到空擋檔的,放著七八年前已經不用的工具,一樓有獨立的太陽能淋浴房,低廉的瓷片貼的不是太規整。戶外設有獨立的衛生間,衛生間安裝有可沖水的蹲便,這些問題上基本上消除了城鄉差別。然而,不知是鄉間草木多還是其他原因,一直困擾農家的蒼蠅還是一如既往的活躍。

快二十年了,家鄉變了,跟隨著整個大環境的變化變了,鄉親們來到城裡,也回到家鄉。二十年,都在變,不知道是快了,還是慢了!

(2)

依稀記得很小的時候,每到一定時間隊上就給發佈票、油票等票證,那是一個既興奮又糾結的時刻,興奮的是可以購買繼續的生活物品,糾結的是發票證的人和家裡有過節,發放時間總被無故拖延,那時我心中的仇恨驟然加重。

多少年後,收拾家裡,無意中看到我成為商品糧戶口後政府給的糧油證,百感交集。那不僅是憑證,更多的是一份榮耀。相對來說,那時,城市人的生活不見得有過多的優越於居住在農村,從事生產的農人。我想大部分在城市裡生活的人,生活也許很一般。那時農村人已經實行了包產到戶,各家各戶都在憋著勁地在地裡刨著。

而城裡人每月的工資是按照工級評發。事業單位的公務員也不是很富裕,好像也是隻有工資和補助,沒有現在這麼多的中高檔酒店和禮品。農村的孩子也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學習,考入理想的大學,轉換一下工作環境,土雞變鳳凰,成為一個象徵著身份的城市人。那時的城市也不像現在這麼飽滿,走不多遠就可以看見成片的莊稼。那個時間,勤勞的農村人,在自己的家鄉是可以獲得落差不大的體面生活。

農村的孩子應該知道,在雞蛋一塊二毛錢的時候,一袋子一百斤的氰胺十一塊錢,養一隻雞三個來月就可以購買一畝地的肥料;一年學費四塊錢,弄上四斤雞蛋就能安心的上學了;村子裡為數不多的幾個通過招工在城裡上班的男人,每過一段時間,帶回城裡的“新鮮”東西,再把農村的土產帶到城裡。我清楚地記得,一個去城裡親戚家待過的人說,他親戚家吃個韭菜雞蛋餃子,都要偷偷摸摸地,害怕鄰居笑話。

當時,除了羨慕之外,覺得有些言過了,或者有意誇大,我如何也理解不了。對於農村人來說,吃餃子,那不是過節就是來了重要親戚才會做的事情。平日裡都那麼吃,還覺得見不得人,簡直不可思議。不解歸不解,但是,我對成為一個城市人的渴望卻驟增。城市生活的人,不用考慮天氣好壞會影響收成。

按照規律的時間休息勞作。農村就不像城市那樣規律了,天氣狀況直接影響農作人的生活時間。農忙時,他們就是臺不知疲倦的機器,兩三家相互結對,搶天氣、搶時間以保證一年的收成,相對來說就是季節性的疲勞。農閒的時間還是很多的,三五成群地閒聊走動,沒有太多的攀比。大家有的是真摯的關心和幫助。不敢說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但是偷盜搶劫的事情也是寡聞的;六七歲的孩子可以一個人去十里開外的鎮上趕集,不用擔心會被人拐賣。

那時候的民房蓋起來還是比較容易的,木作的框架、石頭和土坯就是建房的全部材料。土坯就是用木材做成長方形木屜,把優質的無雜石的溼土放到木屜裡,用裝有T型的石錘子打實、晾乾。石頭,只要人不懶,就地就可以找到。木頭,除了自家裡種植的樹木外,不夠的再在鄰里間買些,也不是很難。人勤快愛乾淨的,把房子打理的明亮清潔。

天氣好的時候,陽光直接照到房間裡五分之三的地方。一次瀏覽網頁,看到那個時期西安市區的照片,城市的住房也沒有特別之處,大片的民房圍繞著僅有的幾棟現在仍然健在的樓房。不由得為曾經是個農民而自豪。

聯產承包責任制後,起早摸黑勤勞的農民,也有了日飽三餐,夜有一酣的安樂生活。農家人沒有太多的壓力,吃的飽睡得香,有的是力氣,逢集時,帶些家裡的雞蛋或者農產走上十幾裡山路,也就是笑談之中的事。幾個人結伴而行,說著走著,走著說著就是一個來回。買點生活必需品,大方點的再在集市上吃一碗泡饃,摸著渾圓的肚皮,抹一把油油的嘴,幸福感從腳心升到髮梢。

鄰里間誰家過個紅白喜事,全村人都在一起,幫著主家張羅著。那時的村子就是一家人,在一起忙活做飯,一起吃飯,誰家的活計都是可以放下的。主家窮其所有,用最好的飯菜招待為自己忙碌的鄰里,這不僅是一種感恩,也是一種榮耀。最熱鬧的要數誰家娶親了,這在農家就是最大的喜事,除了吃的好外,大家還可以盡情的說笑,要是日子殷實的主家還會叫上放映隊,給放上兩部很少看到電影。

雖說是露天的電影,也吸引四鄉八鄰摸黑來看。伴著淡淡的汽油味,孩子在場裡來回跑動嬉鬧著,不亞於春節的興奮。一般電影結束時就到晚上十一二點了,遠處的鄉鄰懷著滿意的微笑,打著哈欠,沿著漆黑或者月光下的崎嶇小道回家。第二天黎明的曙光一如既往的打破了農家的寧靜,又是一個充滿活力的早上。

(3)

家鄉的夜晚是寂靜的,星月之外最亮的就是那微微搖擺的燈苗。一盞油燈下,農家人一切的行動不會受黑夜影響,乖巧的農家孩子伴著燈苗伏在炕桌上,乾燥皸裂的小手有力的握著或長或短到三四公分不到的鉛筆,在寫過一面的包貨紙上寫著a.o.e、山石田土,日月星辰;或者雙手捧著已經皺摺的語文課本,搖擺著頭稚嫩無邪的聲音念著自己也不知道的“電視電話,有了電多方便,電的用處說不完”。

媽媽們坐在一傍,揮動著永遠不知疲勞的雙手,擰著到不了盡頭的麻繩,納著一家人的鞋底,滿足地看著自己認為是全村最好的孩子,一天疲憊的爸爸早已鼾聲四起。

黎明的曙光剛剛透進窗戶,勤勞的農家女人早已把家收拾停當:場院和家裡地面已經灑掃停當,喚起依然酣睡的孩子。看著他們背起破舊而乾淨的書包,拿著一個半白不黑的饃,邊走邊咬走出家門,她們還不放心地跟到門口看著。孩子們三五成伴相跟著去幾里開外的鄉村學校,開始一天的學習。一家人就這樣簡單著,滿足著,幸福著。

那個時候,每家每戶都有一部電器,那就是有線廣播。那一根線接在家裡地面,上端一個黑色的喇叭,除了偶爾放著秦腔“周仁回府”、“三滴血”,還有一些通知內容。這也是鄉親們瞭解外面世界唯一的途徑。

八十年代初,這個我們鄉親依賴和喜愛的電器打破了鄉間的寧靜——宣傳著計劃生育政策,引導鄉親正確認識性別問題。

然而,在我的家鄉,兒女成雙、子女滿堂是他們的嚮往。誰家人丁興旺,兒子多誰家就好。當然了這個形成已久的認識觀,在短時間內是難以改變。富有韌性的農家人,一邊接受著認知地轉變,一邊憋著勁地發展著自家經濟。

適逢這時,鄉合作社開始收購藥材,平時荒坡裡無人問津的“地丁草”、“金剛剛”、“扁豆根”、“黃芩”、“柴胡”都成了很好的人民幣。最貴的時候一斤晾乾的“金剛剛”、“雞丁草”賣到一元錢一斤。一個手腳麻利的婦女一個早上就能挖一籠。一籠能晾曬二到三斤的乾貨。這個時間裡,不管是早晨還是陽光暴曬的下午,山坡上都是採藥的婦女和孩子。

逢每月一三五的集會,集會的路上隨處可見肩扛、擔挑著裝滿藥材的蛇皮袋子。這些昔日不被正視的草草根根,它改變了農人的意識,讓我們不在甘受窮苦和拮据。喚起了我們比拼的動力和尋找出路的觀念。

說兩蛇皮袋草藥等於三間磚房不是痴人說夢。當然每個地方都有一兩個由於各種原因貧困的家戶,我的家鄉就有一戶人家,聯產承包到那時,每麥收時節就無面下鍋,就是這一年,家裡正好添了一個高考不利的外地媳婦,這個有點知識不服輸的女人,硬是用幾天挖“地丁草”換來的錢在鎮上買回一袋子饅頭,扛到新麥子下來。也就是這一年的沒有借糧食,改變了借糧接濟的歷史。他們家沒過三年在我們村子蓋起了最早的磚瓦房。

如今,在我的家鄉,那些樸實的農家人,不再有性別的歧視,女人已經走出了家庭,融入到社會大潮之中,帶著一顆對生活充滿熱情的心,忙碌在社會的各個領域。

(4)

時間在忙碌中總是過得那麼的快,昨天孩子們還不知所云的哼念著關於電的傳說,平靜的鄉村來了一群穿著鮮亮的男女,住進了村小學五年級的教室—學校唯一一套磚瓦結構,地面人字形的平鋪著紅磚的教室。學校平時接待鄉領導的廚房成了這群人的食堂。

好奇的孩子們,經常有意的走過那間貼了報紙的學校裡最好的教室,偷聽著裡面爽朗的笑聲。在這樣的村子裡,那聲音是那麼的悅耳。間或那個神秘的房子飄逸出他們從未接觸過的,夾雜著淡淡清香而又神秘氣息,在好多年後,他們才知道那是啤酒和雪花膏的味道。

這些突然造訪的人,在這些從未接觸過外界的孩子眼裡,他們長得是那麼的好看;衣著比他們過年的新衣還要鮮亮合體;他們的屁股在衣服的包襯下渾圓有型,臉蛋紅潤,皮膚細膩;在他們的比對下衣著寬大,布料恢舊,膚色熬黑乾燥的鄉親,頓時黯然無色。很快的,大家知道他們是縣供電系統的職工,預示著這個邊緣的村子就要通電了。大家好奇、急切地等待著神話在這裡變為現實的那一刻。

陪伴幾輩人的油燈,瞬間被玻璃球的亮光永久地塵封在歷史的記憶裡。那一刻,所有人沉浸在興奮之中,孩子們過年般地奔走歡呼。這魔術般的亮光讓農家的夜晚如同“白晝”,農人的心也隨之敞亮了。成為政府的人,吃商品糧,可以穿著象徵著身份的工作服,成了鄉親們的一個高不可觸的夢想。

城裡招工的歷史已經結束,要想成為公家人,生活在鄉村的人們,唯一的途徑就是考學或者接班,畢竟能接班的還是少之又少。由於對土地的習慣,當初好多招工入城的人沒幹多長時間就回到家鄉,如今悔的常常唉聲嘆氣,無限感慨的說:“咱就是笨慫,把金飯碗用腳踢了!”聽得人也隨即附和幾句,顯出很大的同情,至於心理怎麼想只有自己知道,也有在背地裡說“你祖墳裡就沒有冒那青煙!”

孩子們的生活是簡單而快樂的,迎著黎明的曙光,一路結伴,沿著蜿蜒的田間小道走著或跑著去學校;早晨十點多再回到家裡吃午飯;飯完後再沿著早上的路玩著跑著上下午課,一天的學習在下午六點左右結束。家裡勞力多的孩子課外活動就是到處跑著玩。大部分孩子的課外娛樂便是幫著家裡做些農活,如放牛羊,割草或者其他的農活。電力工人走了,村子安靜了,孩子們的生活不知不覺的改變了。

鄉親們不再放任孩子的學習問題。一向內斂的農人,嘴上說著咱這孩子不頂事,祖墳裡沒有那個脈氣,不指望孩子能成龍成風,只要能認幾個字,算個賬就行。然而,回到家裡判若兩人,對孩子百般呵護,幾天之後,“補腦汁”盒子隨處可見。放學之後,不再見到處忙活的孩子。媽媽們想盡花樣地給孩子做飯,就像現在城裡人一樣給孩子調整營養結構。

早幾年村裡的合作社裡就有了瓜子,就是和現在超市裡袋裝的金鴿瓜子一樣,但是散裝的,按兩稱著買,可以用錢買或者拿雞蛋換,一個雞蛋換一兩。那些貴重的孩子每天放學,嘴裡都嗑著讓人羨慕的瓜子。大方點孩子會蹭到一小撮,把每一顆都在嘴裡吮吸半天,直到那油鹹的味道成為記憶後再戀戀不捨的把皮吐掉。也有淘氣的孩子偷家裡的雞蛋,當然也會遭到父母的責罵或者抽打,生氣之餘也許是聽說那個可以補腦子,也就不再糾結。

那是,凡是入學的孩子,基本上都可以考入鄉中學。祖祖輩輩在土裡刨食的鄉親,這時快樂和驕傲的,他家孩子上初中了,識字了,邁出農家一步了。

農村人隨地形地貌居住,所以比較的散,一個鄉鎮縱橫十餘公里,為了均衡照顧和資源的整合,初中基本上都是在鎮政府附近,除了鎮附近的孩子外,其他孩子上學基本上都要到十里開外的鄉上上學,住校。

住校的孩子每週要在家裡拿兩次饅頭,每隔三天一次。媽媽們傾家所有,變著花樣給孩子做饃,有鍋盔、油餅、饅頭和油旋子。一個鄉鎮所有適齡孩子聚在一起,把家也帶到一起。乾糧的好壞反應出家的殷實程度及母親的打理生活的能力。離開了父母,孩子自己管理自己,家的整體水平逐漸的顯現出了落差。有堅持下來的,也有中途結束父母夢想的。失落之後,他們的父母只能更加的相信自己家的祖墳沒有這股青煙。回家後孩子用廋弱的肩膀分擔起父親的單子,重複起先輩的步子。

失去希望的家長,張羅著給孩子定個娃娃親,女孩子家尋找家庭殷實,大人不是很難纏的人家。男方家庭不僅要根據女娃的家的情況考慮,更要考慮自己的錢袋裡有多少。在媒人的撮合下,確定好彩禮錢,找個好日子舉行訂婚儀式。在一堆親戚的見證下,兩家人因為孩子確定了親戚關係。每到農忙時,男方家裡都要給女方家裡幫忙做農活,到了適婚年齡,舉行一場熱鬧而樸素的婚禮。一雙兒女從此開始父輩的生活,將希望繼續延伸。

繼續留下學習的家長,希望之心與日俱爭,他們經常說只要孩子能上,就是賣牛賣房子也要供養孩子學習,不讓孩子再走他們的路。聽起來好似悲壯,但其中的自豪和驕傲誰都可以看出來。那時的教育模式有中專、高中到大學。考上了中專,也就意味著三年只後,就可以成為正式的公家人,家裡的祖墳就可以冒青煙了。當時很多學習好的孩子都選擇了考取中專,甚至有些考上高中的孩子也不上,繼續補習多年就為了考取中專,就是這樣的重教環境下,最終考取功名的孩子還是少之又少。

中途離校的家長依然感嘆,那種原有的自豪被孩子打破。無不遺憾地說道,要知這樣還不如小學唸完就讓拾掇了,還能省些錢,給家裡多幹些活,早些定個親還省不少錢。末了還不忘記自我安慰地罵道:“那是人家的祖墳好,不過他也不要高興的早,你看他孩子都走了,以後誰養活他,看把他張得不知道天高地厚,一天天崛個溝子地幹,日子過得緊吧,欠那麼多賬,到時把他累的全身的病,老了誰管球他,到時連碗熱飯也沒人給他做!”以尋求些許心理平衡和安慰。

(5)

繼承先祖衣缽的家鄉人,在長期和自然鬥爭、適應中塑造了頑強、勤勞、執拗的性格。他們眷戀和痴迷著以往,並對未來保持著一定質疑和排斥。他們一方面自我良好,一方面自我卑微,要麼瘋狂的盲從,要麼徹底的排斥。儘管,外面已經掀起了狂熱的改革浪潮,但鄉親們依然沉浸在土地改革後的滿足之中。這些事情,對於現在的我——一個自詡比較瞭解鄉親的人,也不能定論它的好或者不好。

當城裡人繃緊狗蛋子,酥起引以為傲的胸脯,走起路直挺挺地扭動著腰肢的時候,好奇而保守的家鄉人在欣賞的余光中更多的是飽含輕蔑的指責。當城市女人穿起飄逸的花裙時,在家鄉人眼中那是傷風敗俗,缺乏基本的教養的集中體現。

有句陝北民歌中唱到的“見個面面容易,拉個話話子難”,準確地說出了家鄉的地貌特點。相隔千米之外的鄉鄰,在不借助任何外力下,就能清晰流暢地溝通。就像有些人經常在開玩笑的說,看是不是鄉里來的,聽聲便知。如果要用修養和氣質來評判家鄉人的談話分貝,我覺得有些偏執了。

長期的生活交流習慣使得他們的耳膜已經適應和需要這個分貝。在依靠牲畜為動力的年代,那些粗狂中帶有婉轉的吆喝聲,放牧時驅趕歸攏的聲音,這些都是農人基本的勞作交流技能。微風細雨般纏綿對於那些不能用更多語言與人交流的牲畜和家禽來說無濟於事。在書信逐漸淡出城市人生活的時侯,家鄉的有線電話成了家庭富裕和文明程度的標榜。

在這個純自然的鄉村裡,如果說有汙染的話,就是原生態的廁所和禽畜遺落在道邊的糞便。至於城市所說的尾氣和廢氣對於這裡不能說未曾有過,但走在鄉間,泥土氣息和草木的清香更是讓人神清氣爽。

記得很小的時候,家鄉刮過幾次沙塵暴,在很高很高的天空中瀰漫著暗紅暗紅的天幕,我們沒有任何味覺的不適。入夏之後,暴雨初過,湛藍湛藍的天空鑲嵌著一抹五彩斑斕的彩虹,視線盡頭的青山在陽光下格外清新。

家鄉的土壤除了混有自然腐敗的枯枝外,幾乎沒有任何的其他外來物質。在我的記憶裡,這些土不僅能生長出我們賴以生存的食物,也是很好的消炎收斂藥品。勞作的人們不小心割破手腳了,無需要搽消炎藥,不需要打預防破傷風的針劑。他們隨手抓起一捏土敷在傷口上,立刻止血消痛。這不是一個無稽笑話,是我們的親身經歷。

大多數鄉親衣著簡單隨意,甚至有些寒酸。在這個純自然的環境裡,鄉親們沒有覺得土不衛生。他們耕作在土裡,休息在土地,累了就地一坐,起來時隨手撣一撣粘在屁股上的黃土,隨意而自然。鄉間隨處都是可以扯掛衣服的荊棘和茅草,這也是他們不能衣著很好服飾的一個原因,長期的生活環境和一直以來勤儉節約的習慣,使得他們不是那麼的講究穿著。

家鄉是土質丘陵,沒有很充裕的水源。乾旱缺水是一直困擾家鄉。在天旱的夏季,鄉親們寅時便陸續起來打水,否則白天就要不時在水潭邊用葫蘆瓢舀水。洗澡對於那個時期的鄉親來說就是半搪瓷盆水,一條“灰色”的白毛巾,一手拉著一頭的擦拭著黝黑的脊背。

藍田縣金山核桃園村是我的故鄉,如今你可安好?

故鄉的樹

城市在飛速的發展,意識在快速的更新。我家鄉的人門長期勞作形成的慢節奏思維習慣,更新的依然很慢。在他們身上歷史和環境的烙印倔強得不肯快速退去,由此和城市顯得有些格格不入。當城市以輕盈飄逸為推崇的時候,勞作的家鄉人需要更是健壯和豪邁。當城市和風細雨時,家鄉人還是高八度的言語習慣,兩個不同世界的人彼此都在推崇著自己的方式而忽略了彼此的生活環境。

城市規整有序的生活環境,對長期生活在農村的農人來講,很不適應。在寬廣的田野,沒有垃圾桶和規定的行人道。他們的垃圾也無非是有用的生產資料和無用的生產資料。有用的就是莊稼所需要的,無用的就是干擾莊稼生長的雜草和那些混在土壤裡的石頭,處置這些都無需規範的方式,一切都是以方便為前提。習慣的改變總是那麼艱難,不僅是因為習慣養成的時間,更是長期思維模式和慣性的倔強。品味和細膩在一個習慣了粗放和隨意的人來說就是做做。

藍田縣金山核桃園村是我的故鄉,如今你可安好?

通往金山街道的路

(6)

中途讓父母失望的孩子們,並沒有全部遵照父母的安排,老實地扛起鋤頭,而是帶著對未知的渴望,帶著我不見得就比學呆子混的差的心,步行幾十裡的鄉路,來到喧鬧的城市,做起臨時工。後來他們中好多都成了我很好的朋友或者兄弟。

至於他們當時來到城市受過怎樣的苦,我不是很清楚。但是在我眼裡他們是成功的,他們作為農耕文明繼承者的後裔在這個城市中生活了下來,他們堂堂正正的生活了下來。幾次閒聊,聽說他們做過保安、上過建築工地、擺過攤點。他們受過歧視和排擠,但憑著頑強的品質,他們改變了自己,使得他們和城市有了更多共同的東西。他們接受了這個城市,成了城市建設和守護者。

這些生命頑強,積極進取的鄉親,不僅讓城市不再是城市人世代唯一領地。他們也改變著自己的家和家鄉。他們的走出,讓更多的原以為一輩子躬耕土地的青壯年,甚至老年人也不再甘願三畝薄田的簡單生活,沿著他們的腳步走進城市,成為現在城市建設的主力,用血汗堆積了家鄉的三間樓房。讓更多的鄉親來到這個需要他們,又難以接納他們的城市。

藍田縣金山核桃園村是我的故鄉,如今你可安好?

金山的集市

其中也有執著的沿著求學的道路走到黑的人家,父母默默的承受著一次次希望之後的失望,失望後的希望,再失望再希望,無奈地陪伴著孩子,范進式的歷史當今依然續演,現代版的“茴香豆”也不乏其人。不管鄉親或者知道這些事情的人如何品論他們,而我依然欽佩他們,欽佩他們沒有輕言放棄,也正是這種不服輸的品質成就了家鄉的如今。這是一種與自然抗爭中形成的堅韌性格。這種性格使得他們的生活充滿了希望和未來的寄託。有夢想的人是幸福的,快樂的人,就像我的鄉親。

儘管家鄉人的性格執拗,外面的世界卻在不斷地變化著,也在潛移默化地影響著他們。他們也在默默地變化著,只是變得慢些而已。如今,家鄉的人們有了淋浴和獨立的廁所。生活硬件水平提高了,然而,令人遺憾的事情卻多了,鄉間的人少了,鄉村的學校少有了昔日朗朗的讀書聲。孩子們大部分都遠走縣城的學校讀書,往日的校舍儘管修整一新卻少了笑聲。偌大的校舍空蕩蕩的,讓少有的幾名教師顯得更加的孤單和無奈。

歷史的變遷是不是朝夕之事,城鄉的差別也不是轉眼的瞬間,相互地融入,相互地接受。但願家鄉人的樸實和純真感染社會,而不是被城市洗刷殆盡。城市的文明滲入家鄉,讓鄉親們的行為更加輕柔和公共。我們的社會只有不同的職業和工種,沒有西方某國的黑白皮膚之分,兩個環境的人們多些包容和幫助,當所謂的二元經濟一元化推進中,我們的社會整體一元化也將不是夢醒。那是真正的實現無差別的等值勞動時間絕對等價化,我們將不再有工人和農人之分別稱謂,只有一個稱謂-----國家的“公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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