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果的初戀(民間故事)

四十多年前,何林(化名)被“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浪潮捲到了廣漢縣連山公社XX大隊X生產隊。那段歲月,雖然艱苦,但每每想起,何林總說,那是他人生旅途的一段歌,在那裡,有他踏踏實實的足跡,有他刻骨銘心的初戀。任歲月漸漸遠逝,憑風雨年年剝蝕,總去不掉記憶中那一幕幕清晰的往事。

下鄉那天,生產隊一個很漂亮的姑娘把他迎接到早已拾掇好的一間倉庫裡,算是他吃飯睡覺的家。他問姑娘是哪個城市的。姑娘說她叫唐芳(化名),本生產隊土生土長。他很吃驚,農村會有這麼漂亮的姑娘?日曬雨淋的,皮膚卻很白皙,天然的紅唇上鑲嵌著玉雕般的鼻子,睫毛長長的,眼睛大大的,眨動間撲閃撲閃,頻笑時楚楚動人。不瞭解她的人,都認為她是城市裡的姑娘。

唐芳比何林小十天,管何林叫同年哥,可在整個下鄉期間,她就像一個大姐姐,處處照顧著他。

農村的活,樣樣都累得要命。記得第一次擔穀子去交公糧,何林擔了60斤,起步不遠,就左肩換右肩,右肩換左肩,不到一里路,就大汗淋漓,腰痠肩痛,腳杆打閃,只好放下歇間。可當何林再擔起時,走幾步就想歇,肩膀痛得摸都不敢摸。還有十里路啊,怎麼辦呢?那些擔一百斤的男人們都甩腳甩手往前去了,把何林一人遠遠地拋下了。他甚至想到了擔回去,可他連擔回去的力氣都沒有了。這時候,唐芳放下了她的擔子,回過來幫何林挑到她的擔子旁邊,她一面把何林籮筐裡的穀子往她籮筐裡倒,一面說:“同年哥,看來,你們下鄉來鍛鍊,還真的是很有必要啊!”她把她的兩個籮筐倒滿,還搖了搖。給何林的籮筐裡留了大約30斤。這樣,何林才勉強跟在唐芳後面,艱難地擔到了糧站,在糧站門口,唐芳放下擔子,為了不讓何林難堪,並掙足工分,她又把她籮筐裡的穀子倒還給何林,何林既感激又羞愧。這時,腰再酸、肩再痛,他也咬著牙、忍著痛,一鼓作氣擔到了糧站的磅秤邊。

割麥子不用壓肩膀,但也是很累的活。一天上午,10多人來到一塊很大很大的麥田邊,一人一排往前割,一排大約一米寬。唐芳有意來到何林右邊,排到最後一名。很快,何林就被大家拉下好遠。那天,太陽火辣辣的,麥地熱騰騰的,何林額頭上流下的汗水不斷往他眼睛裡鑽,身上的汗水溼透了衣衫。弓腰割,腰桿痛,麥芒錐額頭;蹲下割,腿腳麻,麥茬戳屁股。無論他變著什麼花樣割,割幾鐮就想歇。唐芳見他實在窩囊,就在前面把他的剜了很多去,他只剩下二三十公分寬了,也很難追上大家。後來唐芳乾脆把他的全割了,為了給他留面子,唐芳把他這邊也放了一排割倒的麥把子。他把剩下的一點點割完後,走過去追上了唐芳,才又和唐芳並肩割麥,可不久,又被拉下了。

割完評分時,人平是8分,大家給何林評了4分,給唐芳評了8分。何林氣憤不過,把鐮刀往地上一甩說:“給我評4分我沒意見。可我那一份是唐芳幫我割了的,扣我那4分,就應該給唐芳記12分才對。”那掌筆桿子的堅決不同意,理由是女的最高只能評8分。爭執中,何林就要去揍那筆桿子。唐芳趕忙把何林拉到一邊說:“別衝動,今天吃點虧算了,明天,我倆去把那‘一畝二’包下來,不許其他人參與,按定額割完後我倆平分。”何林說:“那樣,我不是太佔你的便宜了嗎?”唐芳看了何林一眼,抿嘴一笑說:“你佔我便宜,我樂意。”

第二天一早,何林來到那塊麥地,唐芳已經耗子打洞似的,割到麥田中間去了。她對何林說:“快進來,我們從中間開始割。”何林進去一看,中間已割倒一大片,四周都是立起的麥子,好像和外界隔絕了,這麥地,成了他倆的二人世界。何林割得很少,但也累得骨頭散了架似的。割到上午10點,實在是支撐不住了,就躺到麥把把上伸懶腰。唐芳也累了,來到何林身邊坐下說:“那就休息一會兒吧。來,同年哥,我給你掏耳朵。”沒讓何林表示願不願意,她就把何林的頭抱到她的大腿上,扯了根細麥草棍給何林掏起來。何林枕著她柔軟的大腿,已經十分愜意了,她還時而用麥草棍在耳壁內輕輕地挑撥,癢酥癢酥的讓何林更加愜意。時而將麥草棍伸到耳心深處,四周不挨邊,輕捻慢擰,也許是耳毛神經的傳遞,讓何林舒服得渾身打顫。她用手攤著一塊大耳屎給何林看,聽她的笑聲,很有成就感。掏完左邊掏右邊,她把何林的頭翻了個面,不僅仍然枕著她柔軟的大腿,何林的嘴臉還那麼近距離地挨著她那溫馨的小腹,更使何林心潮澎湃,臆想翩翩,這是何林有生以來第一次和美女這樣接觸啊!

割完後,按定額應該是24分,何林拿出筆和紙,客觀地寫出了分配方案,給唐芳記了20分,何林自己記了4分,準備交給記分員。唐芳看了一眼,抓過去就撕了,從何林手上拿過筆和紙,重新寫了一份,各記12分。唐芳氣憤地說:“我說過,割完我倆平分。說話算話,不能更改!”“說話算話”、“一諾千金”等,一直是唐芳的口頭禪。

“大戰紅五月”快結束時,唐芳被公社搞血防的調去糞檢(糞檢是當時檢查人體是否患上血吸蟲病的唯一方法),何林每天負責將本生產隊的糞便送去,並一包一包放到糞檢組指定的地點。一次,何林發現有一包沒有糞箋,檢查結果就沒有意義了。何林就順手將那包丟到一個桶裡。過了一會兒,有人就說:“這桶是專門用來挑水的,哪個丟了一包糞便在裡面。”接著,好幾個人都吼了起來,並接二連三地追問:“是哪個不長腦殼的亂丟?”“是哪個?把腦殼伸出來。”何林有些害怕,沒敢回答,這時,唐芳大聲說:“是我!有啥了不起了嘛。”頓時,全場鴉雀無聲。何林不禁脫口唱出了《紅燈記》裡面的一句唱腔——“他引狼撲身讓我過難關。”這一唱不得了,有個叫周黑娃的赤腳醫生跑過來質問何林:“誰是狼?說清楚!”唐芳見周黑娃氣勢洶洶,就趕忙站到何林和周黑娃之間,對著周黑娃說:“革命樣板戲,人人都在唱,天天都在唱,你還不知道狼是誰、誰是狼?你是想替日本鬼子質問李玉和,質問革命人民嗎?”最後這句,是要給周黑娃上綱上線了,周黑娃嚇得灰溜溜地走了。

從那以後,何林對唐芳產生了一種依賴感,總想天天和她在一起,有她在一起,就好像有了保護傘,有了主心骨。眷戀之心,催生了愛慕之情。他們開始戀愛了,他們的約會時間,是每晚生產隊開會之前,只有那個時間段,唐芳對家裡人才有藉口,吃了晚飯,碗一丟,開會去了。其實是來到了他們的約會地點,一個很僻靜的竹林裡,竹林中間有很多小塊小塊的空地,地上除了掉落的竹葉,倒也乾淨。一般情況,他們選一塊離路邊最遠的空地,鋪上手帕,席地而坐。那地方,隨著季節的變化,有蛐蛐兒的鳴叫,有螢火蟲的微光,有長腳蚊的叮咬。直到現在,何林每每被蚊蟲叮咬,蟄痛之餘,都會盪漾著一種快感,那是青春的回憶。在那溫馨的竹林裡,他們談學習,談理想,談人生,談前途,後來,便談起了戀愛。

何林和鄉下姑娘唐芳談戀愛,終被何林的父母知道了,父母堅決反對,母親風風火火趕到鄉下,對何林說:“兒子,你如果和她結婚,不僅你這輩子完了,你的子女,你的後代,都會永遠在農村日曬雨淋、肩挑背磨。祖祖輩輩窮下去。兒子,我和你爸正在找關係,要把你調回城,回了城,漂亮女孩多的是。從現在起,你絕不能再和她來往。”何林的父親在一個廠搞供銷,母親在郵局工作,具體幹什麼何林不知道,但絕不是領導崗位,他們有能力把何林弄回城嗎?所以,母親走了後,何林仍我行我素。那片竹林,仍是他們天天晚上必去的地方。他向她發誓:“非妳不娶。”她向他承諾:“非你不嫁。”

沒想到,何林爸還真給他找到一份大集體的工作。臨走的頭天晚上,也是在竹林裡,唐芳對何林表示祝賀。並說:“雖說知識青年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很有必要,但你們天生是城市人,在農村不適合,你的才華應到辦公室去展現,到大城市去發揮。我雖不懂什麼是用人用器,但我知道,把你們放到農村,就等於是用竹籃裝水,用筷子割麥一樣,沒有用對地方啊。”何林信心滿滿地說:“我回城以後,一定要在城裡給你找份工作,一定要讓你跳出農門,離開這艱苦的農村。”唐芳滿懷期待地說:“好吧,我等著你。”那天晚上,他們相擁了很久很久。

第二天,何林的父親開著一輛小卡車和母親一起來接他回城,大隊革委會主人,生產隊長都來送行祝賀,一些社員群眾也來幫他把行李往車上搬。他一直在人群中搜尋,沒見到唐芳啊。當車子開到那塊已不再是麥地的“一畝二”田邊時,他看到她鑽進了那片竹林。汽車顛簸著緩緩離去,他站在車廂上依依不捨地在心中喊道:再見,難忘的麥田!再見,溫馨的竹林!

結婚的第三天,何林領著新婚妻子去松林看桃花。在虎型山迎面碰上了唐芳。何林好想來個緊緊擁抱,無奈新婚妻子就在旁邊,還有那睽睽的眾目。雖然只是平靜地打了個招呼,何林卻下意識地甩開了那隻挽著他胳膊的手,想和唐芳進行一番盡情的交談,這一下意識的動作和盡情的交談,在他新婚妻子的心中留下了陰影。

這時唐芳眼裡已噙滿淚花。她說:“你一回城就不理了,連信都不給一個。”

何林大驚:“你沒收到過我的信?那你為什麼不找我聯繫?”

“你遠走高飛無蹤影,我到哪去找你聯繫?”唐芳停了停接著說,“那是你的女朋友嗎?”

“不!”何林低著頭不好意思地說,“她是我的妻子。”

唐芳更加想哭了,捂著臉說:“你不是說非我不娶嗎?可我還在傻等啊!”唐芳說罷,哭著跑開了。

“非妳不娶”“非你不嫁”這是多少戀人的誓言,何林以為,大家只是說說而已,哪知道,為了這句承諾,她竟然還等著。

時過境遷,世道輪迴,何林的父親下崗了,何林也下崗了,家庭境況,急轉直下。科長女兒拋下丈夫和兒子,跟著一個有錢人出國了。長期以來,何林靠打零工供養著兒子和自己。

90年代的一天,一個朋友告訴何林:“前不久,唐芳的老公死於肝癌。現在是唐芳一個人操持一個大型服裝公司,又主內又主外,忙得不亦樂乎,她打出了招聘經理的啟示,那條件,好像是為你量身定製。你不妨去試試,你們也好重溫舊情、再度新歡。”

何林來到服裝公司一看,那雄偉的招牌,氣派的廠門,以及門崗內威嚴的保安,讓何林望而生畏:看樣子,唐芳身家至少上千萬,能看得上我這個窮困潦倒的下崗工人嗎?我這窘迫的樣子讓她知道,也太丟人了。再說,自己從來沒搞過管理,哪能勝任。於是,何林搖了搖頭,轉過身悻悻地回家了。

又過了20多年的一天,何林牽著自己的孫孫在房湖公園裡玩耍。在長椅上坐下不久,有一個老太婆,抱著病怏怏的孫女挨他坐下了,她一臉慈愛滄桑,苦楚若隱若現。頭上的團團白髮,有如年年冬天的積雪;臉上的條條皺文,好像一波三折的往事。這老太婆不是別人,正是唐芳。可他們40多年沒見面,誰也沒有認出對方,便各自離開了。

第二天,何林的朋友告訴他:前不久,唐芳已回廣漢了,就住在附近,要不要去見見面?何林說:“我不願在我心目中破壞她的形象。我見了她,她就是老太婆了;我不見她,在我的心目中,她是皮膚白皙的漂亮姑娘。天然的紅唇上鑲嵌著玉雕般的鼻子,睫毛長長的,眼睛大大的,眨動間撲閃撲閃,頻笑時楚楚動人。這記憶,將永遠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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