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时期,上海市民的真实生活

01

电影《八佰》里,谢晋元站在四行仓库的楼顶,对小湖北说,“那边是天堂,而这边是地狱。”

天堂指的上海租界里的生活,而地狱,则是沦陷在日本手里的上海。

抗战时期,上海是一个最特别的地方,作为中国最富裕的地方,日本刻意保留它的经济中心地位,作为提款机用。

所以当时的上海,竟然出现了畸形的经济繁荣,歌照唱舞照跳,赌场烟馆舞厅,不仅样样齐全,比战前还繁荣。

当然,经济繁荣的果实,普通上海老百姓是享受不到的。

汉奸、日本人、中国商人、黑帮等利用战场消息,炒卖期货、囤积货物、操纵股市,有人成了暴发户,有人成了穷光蛋。

而普通民众则因为物价飞涨、物资粮食短缺,生活非常困窘。

下面,我们就来看看,从1937年8月13日淞沪会战打响,到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八个年头里,上海市民的真实生活。

02

抗战爆发以后,中国被分割成不同的控制区域,而上海是其中最特殊的一块:它被日军占据,但长期保留着英法租界,形成了“孤岛”。

国共和日军,都对租界进行着持续渗透。

此时的上海,呈现出独特的政治、经济和社会景象。

在抗战时代,大部分上海人的态度是以自保为主。

他们既没有勇气奔赴前线,也不愿意下水去做汉奸,只能隐忍地生活了八年。

当淞沪会战刚刚打响时,正规军大量开进上海四郊闸北、吴淞地区时,市民们倒并没有恐惧,而是感到了同仇敌忾的兴奋。

一时之间,军方需要什么,后方就捐献什么。

这点在电影《八佰》里也有表现,精明抠门的上海贵妇捐出自己的私房钱,拥有中国血统的白俄妓女,也捐出自己的卖肉钱。

在战争初期,上海人不害怕空袭和枪炮,纷纷聚集在高处和河岸上为中国军队助威。

在四行仓库保卫战里,女童军杨慧敏跳进交战区的河水,为八百壮士送去了一面国旗。

然而,当日军攻破了防线,逐渐蚕食了上海四周,只剩下公共租界和法租界这块“孤岛”时,市民的心理开始消沉下去。

每隔三五天或十几天,他们就收到又有某个城市沦陷的消息。

徐州失守以后,北方的战况越来越坏,中国军队总是处于转移。

除了台儿庄战役给予日军沉重打击之外,每次会战的消息结尾都是一个“退”字。

国军的撤退也很干净,没有留下任何一支小部队来打游击,上海市民和周边沦陷区的民众一样,感觉就像被国家抛弃了。

这个时候,日本也在加紧侵略宣传和心理战。每占领一个城市,就要举行庆祝游行,在报刊、杂志上刊登占领地图。

尤其在珍珠港事件以后,市民们连“抗战必胜”的信念也开始动摇了。

03

战争爆发后,由于租界仍在英、法两国的控制下,大量人口涌入,引起了房价和租金暴涨。

这个时候,民众情绪已经从悲观变得麻木了,索性得过且过,及时行乐。

一时之间,上海呈现出一派病态繁荣。

短时间内,新建了无数房屋。

过去围绕老城隍庙的商铺不够用,就又盖了一座城隍庙,形成了一个新商业区。

娱乐场所的生意比战前更好。

过去,租界有几十家大小舞厅,在战争期间,数量翻了一倍。

在日场夜场之外,还增加了一种晨场,一大清早就有很多人赶过来跳舞。

饮食业的生意也出奇地好。

随着新贵阶层的出现,出现了一批被上海人称为“华字头”的酒楼,价格非常高昂,比战前的十里洋场还要奢华气派。

这就是抗战时广为流传的大上海“舞照跳,歌照唱”和“前方吃紧,后方紧吃”。

一方面,这是上海权贵们的纸醉金迷,同时,也有普通民众苦闷无处发泄的成分。

04

上海人向来具有精明的商业头脑。

战争爆发的第二个月,在租界的商业俱乐部里,商人们就开始讨论战争中的经济趋势问题。

民国著名经济学家马寅初在上海举行了一次的演讲。

马寅初认为战争不会拖得太久,没有囤积居奇的必要。

现场有个颜料商人说这纯属书生之见,第一次世界大战时,上海的颜料商就靠着囤积发了大财。

抗战时,他们又向德国大批订货。

商人的直觉,最后战胜了经济学家的分析。

当时囤货的最大宗是米、白报纸、西药、汽油等能源和生活物资,这批商人个个赚得盆满钵满。

普通民众以跑单帮的形式,从封锁线外偷运粮食和手工制品进租界,再从租界里换成肥皂、香烟、蜡烛等洋货冒险运出,利润率高达10倍。

很多小贩靠着跑单帮,从难民变成了在租界置业的房主。

抗战中期,上海的证券和期货交易市场,成了混乱的赌场。

富豪和日伪的重要人物联手操纵股市和纱布期货,频频放出中日和谈的假消息,一天之内,牌价就会出现几倍的涨跌行情。

场内的多空大战,经常延伸到场外,引起大亨间的绑票、暗杀。

当时国民政府的货币是法币,法币在抗战时期不断下跌,物价暴涨,银行成了最大赢家。

几年前的一大笔存款到期时,连一包香烟都买不到。

最大的输家,是那些靠房租为生的人。

上海犹太巨富哈同的养子,拥有南京路80%的房产

,但随着物价飞涨,房租连温饱都无法保障,只能靠变卖家产过日子。

有个苏州富翁,拥有300套大石库门住宅,干脆放弃了收租,因为租金加起来还不够雇一个人收账的。

05

乱世之下的阶层转换,出现了许多诡异的现象。

新贵和汉奸们的赌博,以黄金为单位,一夜间的输赢上千两。

为了附庸风雅,暴发户们到处搜刮古董字画,最热门的是唐伯虎和文天祥。

这倒也没什么特殊寓意,就是由于他们的知识全都是从戏台来的,就知道这么两个古人而已。

别看上海好像依旧繁荣,普通民众的生活,过得也是苦。

当时上海和所有敌占区一样,实行口粮配给制,一开始是按户发放碎米和杂粮,后来是一种难以下咽的所谓“六谷粉”。

要吃米,就得到跑单帮的黑市去买,黑市的米价每个月都要跳涨六七次,普通人是根本无法承受的。

由于布匹囤积,市民们做不起新衣服。

战争后期,上海出现了一种新的抢劫方式,叫“剥猪猡”,就是把人拖进里弄,扒下他的外衣外裤。

有的乞丐专门守在食物摊档边上,从顾客手里抢东西吃。

06

日军的实际控制能力其实有限,而且内部一直问题不断。

日军控制的区域,都是“点”和“线”,也就是主要城市和交通线。

就上海来说,日占区是黄浦江西部和浦东沿江的仓库。

其余的大片区域都活动着游击队和地方武装。少量的日本兵是不敢轻易离开“点”和“线”的。

市民们还发现,日军内部,其实也一直都有不同的声音。

日军中有很多持反战立场的军人,他们的行动受到了严酷镇压。

有的被就地处决,有的被送回国内做苦工。

由于兵力不足,汪伪政府的军队又毫无作为,日军曾经从关外调来过几万伪满洲国军队。

这支军队因为穿棉袄、戴皮帽子,被上海人称为“皮帽子军”。

皮帽子军本来就是土匪出身,从关外来到富庶的上海,根本就不听从日本调遣,终日在上海抢劫行凶。

日本当局发现失策,就把皮帽子军分割成小股,让他们到京沪、沪杭沿线和各地的游击队作战。

没想到又失算了,

皮帽子军自成一股势力,在南方扎下了根,既骚扰民间,也调转枪口和日军作战。

在抗战末期,日军正规部队的纪律也变得非常松散。

早期的日本军人只知道执行命令,不懂得搜刮钱财。

到了这时候,也从汉奸那里学会了贪污受贿。

被抓进宪兵司令部的犯人,只要交钱就能被放行。

警察局的日本局长,也学上海黑帮的样子收门徒和保护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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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占据上海后,日军的统治方法也是不择手段的。

日本人建立了一个被上海人称为七十六号的特务总部,培植了大批枪手在租界到处搞绑架暗杀。

一开始,七十六号的刺杀目标是不与日方合作的国民党人员。

由于租界里的报纸一直抨击嘲讽日本和汪伪政府,后期转而暗杀新闻界人士,还发布了一份83人的暗杀名单。

特务们会在舞厅里直接枪杀参与抗战的舞女,在租界当街和警察进行枪战。

除了直接的暗杀,日本的经济侵略也一样阴损。

日本军部发行了一种军票,用来支付在占领区的开支。

这种军票不能和日元兑换,相当于打白条和抢劫。

日军用武力推行军票,但在租界,市民只肯接受法币和美元、银元。

于是,汉奸们就把这种军票转嫁给了农民。

汪伪政府的清乡委员会拉着整卡车的军票下乡,换走了农民2/3的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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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些五花八门的手段里,日本对占领区最明显的侵蚀是贩卖鸦片。

在1929年民国政府禁烟之前,吸食鸦片是合法行为。

有的大户人家因为吸鸦片可以让人足不出户,避免沾染嫖赌恶习,还会纵容子弟学抽鸦片。

日军全面侵华以前,就成立了一家叫宏济善堂的机构,在热河种植鸦片。

日军打到哪里,宏济善堂的鸦片就卖到哪里,成为军方的重要收入。

在烟民们口中,热河鸦片被称为“热河土”。

在当时的上海,想买米很难,买热河土却很方便。

上海愚园路的中心商业区,除了几家大赌场,沿街的商铺和住宅,差不多全变成了鸦片烟馆,每天的人流量达到几十万人。

吸毒者会把能染指的一切财物换成鸦片,送到日本人的腰包里,最后惨死在街头。

这些吸毒的人最后都惨死街头或沦为乞丐。

租界里有种黑车厢的卡车,每天搜寻倒毙在街头的吸毒者,运到郊外掩埋。抗战期间因吸毒而死的市民不计其数。

09

如果请老人回忆抗战时期,他们都会说:“日本兵可恨,汉奸更可恨。

这话没错,日军在占领区只留下少量兵力,一个县城里,可能只驻扎了一个班。

在沦陷区里,直接欺压民众的,是所谓的“维持会”和汉奸。

上海陷落后,国民政府动员上海的政客官僚一同南迁。

有一些人却故意拖延不走,他们原来就是国民党内权力斗争的失意者,正想趁这个时候,挤进日本人组建的政府做事。

你想啊,其他职业的人都有安身立命的技能,唯独这些民国的政客,既做不了别的事又闲不住,只要有机会满足权力欲,就不在乎给谁做事。

所以,当日本人要组建政权时,他们都争抢着想要挤进这个名单。

汉奸里最大的一个,自然是汪精卫了。

在中国近代史上,汪精卫是个很复杂的政治人物。

汪精卫的个人魅力非常强,在民国时期,绝对是政治偶像。

起初,关于他叛国的消息,上海民众们并不相信。

直到他1938年12月发出公开电报支持对日妥协,又从河内来到上海,进入日军的势力范围,上海市民才肯定汪精卫确实做了汉奸。

汪精卫在日本人的股掌之间,一直都很狼狈。

他训练的南京伪军,日本人可以架起机关枪随意屠杀。

他靠反清革命起家,却要被安排去拜见溥仪,让他丢尽颜面。

他所能影响的,只有上海和江浙地区。

那时北方也有伪政权,既然都是听命于日本人,当然不肯买汪精卫的账。

北平的汉奸还要挖苦他说:“日本人要中国的十样东西,北平可以还价到五样,结果是被拿走八样。而向汪先生要十样,他就送上十样,结果被拿走了十二样。

10

在上海市民们的传闻和印象里,汪精卫在私生活中,和其他大汉奸还有一些区别。

因为早已身败名裂,所以别的大汉奸都不掩饰欲望,几乎个个嚣张,贪财好色。

唯独汪精卫深居简出,在上海民间,并没有关于他贪污和玩弄女性的传闻。

但是,大节既然亏损,他的心迹也就只能独自带到地下。

生前进退失据,沦为笑柄,死后也不可原谅了。

影视剧里汉奸的猥琐真不是脸谱化,确实言行举止不成人样

汪伪政府里的有一个叫褚民谊。

褚民谊的出奇之处是,他是个罕见的怪人和糊涂人。

褚民谊在法国学过医,后来成为国民党中央委员,主管文教卫生。

他擅长书法和太极拳,性格豪爽,言谈漂亮,起初名声不错。

但很快,人们就发现这个中央委员荒唐好色,会在正式的政治场合招妓,公然播放黄色影片;天天和女戏剧演员混在一起,在全国运动会上,自己跑去给女运动员擦油。

在抗战胜利后的审判里,褚民谊先是被判了死刑,后来南京政府认为他虽然是汉奸,但只是被牵着鼻子走的从犯,签发了免死手令。

没想到,褚民谊的糊涂是传家的,这个手令居然被他女儿半路给丢了,结果难逃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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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民众们又恨又怕的,是那些直接执行罪行的小汉奸。

七十六号特工总部最先在上海招募的是黑帮打手和市井匪徒,只要会打架、会开枪就录用。

其中,最让上海人谈虎色变的一个,是头号杀手吴四宝。

原先他只是一个默默无名的司机。

战争带来的混乱,使他成了混世魔王。

吴四宝在上海横行四年,杀人无数,最后在苏州被毒死。

这是汉奸的常见下场。

这些人既不会多么忠于日本人,日本人也并不信任他们,彼此的关系,是真正的苟合。

在汉奸这里,只是想谋取些好处,随时做好跑路准备。

当日军出现败迹时,上海汉奸纷纷寻找重庆的关系,希望留一条后路。

日本人对汉奸的态度,市民们早就看出来。

他们会放纵汉奸抢夺财物,过一段时间,再把他们杀掉,以示维持治安,顺手将汉奸的财产接收过来。

奇怪的是,这么明显的事情,被贪欲左右的汉奸就像感觉不到一样。

除了被日本人随意处置,汉奸彼此间也互不相容。

在汪伪政权高层,派系倾轧相当激烈,派特工彼此暗杀。

比如,毒死吴四宝的,是他在七十六号的上司李士群。

一年后,李士群又被周佛海的手下毒死。

小汉奸之间为了争夺利益,彼此残杀更是屡见不鲜。

汉奸界也有一句名言:“当过汉奸,王八蛋还想再当汉奸”。

这倒不是良心发现,而是发现自己选择的道路,几乎总要走到这个结局上。

内容参考来源:民国上海名医陈存仁《抗战时代生活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