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的傳承——愛有多深,食物的味道就有多近

每當我走進菜市場,在碧綠的油麥菜,鮮紅的西紅柿,肥嫩的蘑菇,圓鼓鼓的土豆中左挑右選,在肥瘦相間的豬肉,猩紅油光的牛肉中看得花了眼,在為了買一條肉質緊緻的草魚紅燒,肉質肥美的鱸魚清蒸,還是肉細刺多的鯽魚油炸中猶豫徘徊時,我都有些感嘆,是什麼原因讓我在一天疲勞緊張的上班之後,還有心思要做一頓營養搭配合適,味道還要可口的飯菜?

我想起了我的母親。那個一輩子呆在農村老家,一年四季,365天都會在灶臺忙碌,為家人準備一日三餐的女人。母親留給我的,有太多與味道相關的記憶。

我小的時候,家境是十分貧苦的。我們那裡田少,分到每戶人家的田不多。父母在一年到頭辛勤的田間地頭勞作後,只能勉強保住一家人的溫飽。暑假時,父親一定要接到別人家“做磚頭”的活,用模具做一萬磚頭是300來塊錢。我們全家出動幫忙,父親要做兩萬磚頭才能湊夠我們姐弟兩人秋季的學費。到下半年,父親必須在秋收之後去外地打零工,才能賺回我們姐弟兩人春季開學的學費。在這樣緊巴巴的日子裡,我和弟弟花錢去買外面的零食,是絕對不可能的。

不過,母親自有妙法。她會做很多小零食給我們解饞。

外焦裡嫩的煨雞蛋。

母親善於養雞。家裡養的多半是母雞。每天,母親扯些青草,拌著米糠和一點剩飯,把雞養得肥肥壯壯的。母親養的雞愛下蛋。除了一部分賣掉填補家用,剩下的,母親都給我和弟弟吃。我們最愛的是“煨雞蛋”。

每天晚上,母親都會在灶膛或火塘(農村家裡用柴火燒水,煮飯的小坑)裡留足熱灰,從籃子裡拿出兩個雞蛋,有時是三個,給父親一個。雞蛋要在冷水裡過一下,再輕輕的敲開尖的那頭。母親說,這樣煨出來的雞蛋才不容易爆開。爆開的雞蛋就不能吃了。最後,母親會拿出兩張打溼的紙包住雞蛋,煨雞蛋的準備工作就做好了。

母親用火鉗撥開熱灰,把雞蛋小心翼翼的放進去,用熱灰把雞蛋裹住。我和弟弟就在一邊眼巴巴的等著母親一聲令下:可以吃了。這聲命令總要母親來下,因為只有她能推算出雞蛋要煨多久。很奇怪,母親從來不看時鐘,卻總能在雞蛋煨得恰到好處時輕輕說出那一句:煨好了,可以吃了。

等母親把剝雞蛋的紙拔開,一個外殼焦黃,濃香撲鼻的煨雞蛋就呈現在我們面前。我至今也沒找出別的香味可以和煨雞蛋的香味相比。只是一聞到到這個香味,就感覺一天沒吃到零食的胃瞬間滿足了一大半。軟滑細嫩又帶點焦香的蛋白,撞擊著牙齒的堅硬,揉進舌苔上的每一個味蕾,我總是捨不得那麼快的嚥下。煨過的雞蛋,蛋黃也不是水煮蛋那樣散漫,而是緊實帶一點嚼頭,即使在嘴裡停留好一陣,味道都不會散去。一個雞蛋下去,我已經完全沒有了沒吃零食的遺憾。弟弟也吃得腮幫鼓鼓,面露紅光。

而母親,並不會多說什麼,她還會去給我們準備另一道吃食。

米香豆香夾雜的黃豆米糊。

除了煨雞蛋,我們晚上的吃食還會有一碗甜軟噴香的黃豆米糊。我們家有一個大石磨,圓圓的,中間一個小孔,那是母親經常用來磨米粉、玉米粉、黃豆粉用的。每年等到打好新米,母親就會要從米缸舀出一些新米,還會摻進去一把糯米,這樣口感更好,在石磨上磨成細細的米粉,再放到鍋裡炒出香味。黃豆提前炒好,磨成豆粉。有時加進一兩把自家種的黑芝麻或白芝麻。將所有的粉混合,就成了黃豆米粉。

每天晚上,吃完煨雞蛋,我們還不覺得很飽,母親就會用滾燙的開水衝一大碗黃豆米糊。開水一衝進米粉,粉末立刻就縮成一團,霎時,米的清香,豆的醇香,還有若有若無的芝麻香,都調皮的鑽進我們的鼻孔,挑逗著我們的胃。母親再放一些白糖,每人盛一份。全家人就在這濃濃的清香中,吃著香甜的黃豆米糊。那清貧的日子,也似乎有滋有味了許多。

酸甜可口的酸棗片

一到秋天,南瓜成熟了,紅薯也收回來了。家鄉的酸棗樹上的酸棗也成熟落地了。母親就挎著籃子去撿回幾籃子酸棗。這個時候,母親就要給我們做酸棗片或酸棗餅了。

南瓜、紅薯、酸棗上鍋蒸熟,酸棗果去核去皮,只留粘稠的酸棗肉。再依據個人口味加入白糖、紫蘇、幹辣椒、甘草粉、橘子皮調味,所有的石材碾成糊狀。準備好一塊大木板(一般用門板),上面鋪上一層紗布,然後把調好的糊糊倒在紗布上,用一把木鏟將糊糊攤成薄片,利用秋日乾燥的陽光曝曬,不到一個小時就可以像掀開一匹布似的把酸棗片剔下來,掛到晾衣繩上。在陽光下曬上一兩天,酸棗片不軟不硬了,就可以收下來。母親要我們拿剪刀將酸棗片剪成小方形或斜方形,這樣,我們的口袋裡就多了一樣零食了。酸棗片酸甜微辣,十分開胃。吃到嘴裡,有些粘牙,嚼勁十足,一片可以吃上好一會呢。比商店裡買的酸梅粉好吃一百倍。

母親來自常德石門,她還會打她家鄉的餈粑,白白的,糯糯的,軟軟的,無論是煎、炸、蒸,都顛覆著我們對食物的想象。

母親還會烙餅、做年糕、做米豆腐、上山摘柿子,下塘撿田螺,這花樣繁多的吃食總是無限滿足著我和弟弟的胃。

現在想來,那時家中的物質確實是匱乏的,可是,我卻從來沒有覺得嘴裡缺過滋味,也沒有覺得自已比別家的小孩過得差。煨雞蛋、黃豆米糊、酸棗片、餈粑總是變換著時間溫暖著我的胃口,滿足著我的心靈。母親的勤勞節儉,對付貧困日子的智慧處理,深刻的印在我的心裡。

我長大了,在外面工作,我還是會在空閒時自己做點什麼吃。後來,我有了孩子,似乎一下子就遺傳了小時候母親為我們所做的。我不但想方設法鍛鍊廚藝,而且從來不會怠慢女兒的小零食。除了從商店買,我也會烙一份雞蛋餅,烘烤一些小蛋糕,烤一烤可樂雞翅,作為週末的小零食。每當我看到女兒吃著我做的食物,那麼滿足,我似乎懂得了當年母親想盡辦法為我們做吃食的心。愛有多深,食物的味道便有多近。

母親傳承給我的,不但是那些食物豐富的味道,還有在平凡日子裡用心愛自已、愛家人的心思。生活不可能事事如意,但是,對自己,對家人,永遠都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