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歌行——曹丕
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群燕辭歸鵠南翔,念君客遊思斷腸。慊慊思歸戀故鄉,君何淹留寄他方?賤妾煢煢守空房,憂來思君不敢忘,不覺淚下沾衣裳。授琴鳴、弦發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長。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漢西流夜未央。牽牛織女遙相望,爾獨何辜限河梁?
曹丕(187—226),字子桓,曹操次子。建安十六年(211)為五官中郎將,二十二年(217)立為魏太子,二十五年(220)代漢即帝位(文帝),國號魏,都洛陽,在位七年而卒。他在政治上效法漢文帝,推行清靜無為、與民休息的政策;對豪強大族有所讓步,採納陳群建議,行九品官人法,正式承認門閥士族統治的合法權益。
曹丕出於統治階級的政治需要,十分重視文學的社會作用,一反以往帝王視作家為“倡優”,比辭賦為“博弈”的偏見,把文章看作“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典論●論文》);並指出“詩賦欲麗”的基本美學特徵。他與作家們過往甚密,常常宴飲唱和,以當時文壇領袖的地位,為促進文學的繁榮作出了重大貢獻。今有明人輯本《魏文帝集》二卷傳世。《燕歌行》屬《相和歌辭●平調曲》。《樂府廣題》雲:“燕,地名。言良人從役於燕而為此曲。”
曹丕這首詩,擬設征夫妻子的口吻,抒發對遠戍丈夫的懷念;從她的哀怨痛愴中,反映出當時無休止的戰爭和徭役如何破壞了人民的和平幸福生活。“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這二句是起興,寫秋天的氣候和景象。“蕭瑟”是秋之聲,“涼“是秋之氣,“露為霜”則是寫秋夜的悽清;“草木搖落”正是“蕭瑟”、“涼”、“露為霜”等現象造成的。這一連串富有秋天特徵的物象,有力地渲染了一種落寞悽清的氣氛,為下面刻劃夜夜傷懷的思婦形象菅構了一幅具有典型意義的畫面。可見,這兩句起興,不單是開個頭,它與下面的內容在藝術構思上有著密切聯繫。
“群燕”四句是思婦設想征夫思念故鄉,以不得歸家為恨事。燕和鴿(天鵝)都是候鳥,每當深秋時節,它們離開北方,遷徙到南方過冬。
在她的心目中,燕、鴿與遠方徵人連結在一起了。這是從正常的夫妻之情去想象久遊在外的丈夫,大意是說:如果情況沒有意外,他也該同燕、鴿一樣想著歸家了。“慊慊”是飲恨之狀;“淹留”,久留。寄,寄旅、託身。他方,指遠方、異鄉。“慊慊”二句是思情的一個轉折,說他既然思念故鄉,以不得歸來為恨,那他為何又要久久滯留他鄉呢?詩中隱約地透露了妻子對丈夫處境和著落的憂慮感:是處於逆境不得脫身呢?還是另有什麼不測?這種憂慮,加重了思婦的思情和複雜心理,以致引出下面一系列的強烈反應來。這裡,思婦只說丈夫“思斷腸”,具體思念誰呢?她沒有直說,下一句也只是泛泛地說“戀故鄉”。其實,這話的真正內涵應是思念自己,不明說或泛指,都不過是委婉的說法罷了。“賤妾”三句是由上面的疑慮引起的直接反應。“煢煢”
丈夫久留不歸,又不明真實情況,一切都。很渺茫,於是由思念而疑懼,由疑懼而勾起種種複雜意緒,以至情不自禁地落下淚來。眼淚掉下來了,自己還未覺察,足見“憂”之深,“思”之切。“援琴”
牽牛,即天鷹星座的主星,在銀河南;織女,即天琴星座的主星,在銀河北,兩星隔河相對。在民間傳說中,這兩顆星星被看成是受迫害的恩愛夫妻,他們被生生分離,可望而不可即,只能在每年七月初七夜間,喜鵲為之搭橋,讓他們相會一次。“爾”,你們,指牽牛、織女。“何辜”,何罪。“限”,分隔。“河梁”,河上的橋。“限河梁”,因平日無橋而被銀河隔絕,不得相見。開頭寫“露為霜”已透露本詩的背景是秋夜,這裡更明確指出這一季節的時空特徵。明月照床,耿耿不寐,說明彈琴低唱並不能抒洩心中的優悶,而清夜懸月,千里與共,更勾起她無限幽思遐想。由“明月”而“星漢”,由“星漢”而想到牛郎織女的悲劇故事,不禁意味深長地問道:難道天上也同人間一樣產生悲劇嗎?原來,夫婦生離,不但人間普遍存在,連天上的星星也難倖免啊!這樣就把愁緒誼染得似乎天上人間無處不有了。
值得注意的是,這時思婦的內心,已由優傷發展到悲怨了:天上牽牛織女有何罪?人間的離人同樣是無辜的。既然如此,那天上人間的悲劇究竟由誰造成?詩中沒有說,當時恐怕誰也說不清,這種不盡之意,只好留待讀者去思索了。這個結尾,既巧妙地引入民間傳說,又用發問的口氣作結,使詩富有傳說色彩和悲劇氣氛,真是意味深長,耐人尋味,發人深省。這首詩的內容,雖不出以前詩歌中已有的思婦怨情,但寫得纏綿悱惻,細膩曲折,富於變化。
“賤妾”三句是全詩的中心,直接寫閨中思婦的形象。“援琴”二句寫她撥絃歌吟,這是情動於中而不得不發的一種表現。“明月”四句,是聯想牽牛織女的悲劇故事寄託情志,其中,隱約地透露了由“思”而“怨”的感情變化,這裡,“怨”不過是“思”之極而引起的感情昇華罷了。另外,詩的形象和情調也很和諧統一,這是因為詩中出現的景物,如秋風、草木、霜露、燕鴿、明月、星漢、牛女,都具有悲涼悽苦的色彩和情致,與思婦的內心世界是相通的。再從形式上看,詩人也很講究過接的自然圓轉,如“群燕”句的亦興亦比的構思和安排,“他方”到“空房”的對稱引發,由“淚下”到“援琴”的心理調節,由“短歌微吟”到
曹丕的《燕歌行》,已是一首完整的七言詩了。此前,東漢張衡的《四愁詩》,雖也句句七言,但其中夾有“兮”字,仍存騷體遺痕,所以,現存最早的完整的七言詩,當數曹丕這首《燕歌行》。《燕歌行》原是樂府古題,其古辭是否也是七言,現已無從索考,但此詩受漢樂府民歌影響是肯定的。從藝術上說,曹丕這首七言詩雖然不夠成熟,如逐句押韻不免顯得音韻單調,但他所使用的七言體,畢竟是一種新起的形式,對於後來七言詩的發展,無疑是有篳路藍縷之功的。《燕歌行》的語言淺顯清麗,情調委婉纏綿。沈德潛《古詩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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