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读书】马尔克斯:肉欲里的感情

一、一个故事,两种爱情

当一个女人决定和一个男人睡觉时,就没有她跃不过去的围墙,没有她推不倒的堡垒,也没有她抛不下的道德顾虑,事实上没有能管得住她的上帝。


继《百年孤独》之后,读到马尔克斯《霍乱时期的爱情》这本书,我感慨颇深。

他幼年得益于外祖母的知识渊博而接受大量民间文化的熏陶,又加之以后生活的颠簸和坎坷,共同构成了他的心灵世界,成就了他充满魔幻现实主义的诸多传世之作。

书中马尔克斯向我们描绘了经典的两种爱情:一是因悸动一瞥而一眼万年;二是门当户对,于漫长共度的岁月中历久弥新。

美好的爱与痛苦都令人难以割舍,所以才先选择了生活中的爱情,又在丈夫去世后,登上理想中的爱情客船。

若在阅读中掩去作者的姓名背景,我也将毫不怀疑地断定,这本充满迟暮感伤的书,出自一位老者,尽管他谦虚地表示“这不过是个老式的幸福的爱情故事”。

在这有限的题材里,囊括了从初恋到暮情的每个时段,从露水姻缘至相敬如宾的每种体验。

再加上开放式结局和读者自身体验,使这个故事变得包罗万象却不臃肿。

对两种爱情的描述还有一个红白玫瑰的比喻:初始时,人们大多是喜欢淡雅清丽的白玫瑰,值得付出一生的代价,然而,在度过如醉如痴欣喜若狂之后,开始想要一个艳丽梦幻的红玫瑰。但最终,红玫瑰成了朱砂痣,白玫瑰成了白月光。


二、一粒朱砂痣

这一幕看上去颇为奇特:竟然是女儿在教妈妈读书。但弗洛伦蒂诺其实只猜对了一半,这位妇人是女孩的姑妈,并非母亲,虽然一直以来,她就像母亲一样抚养着她。朗读没有中断,但女孩抬眼看了看是谁走过窗前。正是这偶然的一瞥,成为这场半世纪后仍未结束的惊天动地的爱情的源头。

喜欢一个人其实很简单,只是因为那天阳光正好,而你穿了一件我喜欢的白衬衣。

通过窗前的一瞥,费尔明娜·达萨一生中最纯真的感情就此有了开端。

电报员弗洛伦蒂诺邂逅美丽的费尔比纳,一见钟情堕入情网。相思、追逐、恋爱,经过曲折浪漫而又平常老套的戏路渐入佳境。

正当读者怀着忐忑心情等待主角发动攻势一举定乾坤之时,阿里萨只被费尔米纳用“不必了,忘掉吧”六个字定为男2替补。

从此时光昏暗,尝试着垂死挣扎,为虚无的新娘精心准备婚房;千方百计地买下一面镜子,只因为这镜子曾经映照过他的爱人的倩影。谁又知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或许弗洛伦蒂诺也没有想到,他的一生要在五十一年九个月零四天后,才能得到今日窗外所见那姑娘的一丝芳心。

这感情跨越时间与空间,透出的难能可贵让我想起两汉时期李延年的一首诗: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正如马尔克斯本人在书中宣称的那样,“女人们只肯委身于那些敢做敢为的男子汉,正是这样的男子汉能使她们得到她们所渴望的安全感,使她们能正视生活。”

在这种种伟岸强悍,不管不顾且摧枯拉朽的狂野爱情对比下,弗洛伦蒂诺显得病态偏执,却又毫不勇敢,很难讨得喜欢。

但是另一方面,弗洛伦蒂诺的付出,虽然寂静无声,爆发出来的力量却能穿透半个世纪的厚度,比如在面对面对洛伦索-达萨的手枪时,他说:“没有比为爱情而死更光荣的事情了。”

遗憾的是,为爱情去死,他也没有这个权力。


三、一抹白月光

您就象一朵初开的玫瑰

玫瑰比喻爱人是世界通用语言。

当乌尔比诺医生见到费尔比纳时,脱口而出的也是“自己最钟情的玫瑰”,从这一刻,不管费尔比纳是什么感受,命运已经把她的一生交给眼前的小伙子——英俊善良,家境优越,品行高洁的有为青年。

作为医生的妻子,费尔米纳享受了家庭生活的一切美好:安全感,亲情,优越的社会地位,丰裕的物质。

除了为了顶撞父亲而与姑妈为爱情“合谋”时的那份激情。

如果不是乌尔比诺临终前的脉脉深情,通篇几乎找不到他对妻子的爱。琐碎的生活只有厕所里有没有肥皂,是应该养鸟还是养狗,睡不睡懒觉这种毫无意义的争吵,无趣且单一的生活使人乏味。

他感到无比痛苦,透过泪水,他在慌乱的人群中认出了她。他诀别地看了她最后一眼,在两人半个世纪的共同生活中,她从未见过他的眼神如此闪亮,如此悲痛,而又如此充满感激。他用尽最后一口气,对她说道:

“只有上帝知道我有多爱你。”

这段话是我理解乌尔比诺的唯一线索,生命的尽头,倒在芒果树的枝叶下,望着这座自己拯救过的城市从贫瘠到富足,回想一生,却发现此时自己身边少了一个人。

或许年迈的已忘了她的名字,却仍然记得她的样子,到了再见的时候了,这一生就到此为止,终于透过人群看到她蹒跚走来,拖着她这个年龄不可战胜的沉重身躯:你知道么,我爱你。

历尽千帆归来,你仍像一朵初开的玫瑰。

我时常在想,平凡的岁月里有什么需要被铭记的事情,夏天吵闹的蝉,冬天刺骨的雪,秋天恼人的树叶和春天漫飘的花草,年年岁岁,循环往复。

读完这里我突然几分感想,我想起了人们在祝福新人的时候通常以"白头偕老"为最美,想起《格林童话》里王子和公主最后的结局是过上幸福的一生,还有小孩子出生时家人的祝愿是“开心每一天”,我想到这一切仿佛都与激情无关,都是平淡又生活,激情也只能为这种生活点缀。

我相信费尔米纳对丈夫的感情,也是平淡琐碎中的热烈,他们确实是如此相爱。而平时的拌嘴争执,也成了这种生活的调味品。


四、肉欲下的情感

弗洛伦蒂诺为解相思之苦,沉溺于性爱,他数十年如一日地在城市的每个犄角旮旯追逐女人;乌尔比诺暮年对婚姻外的女人动了心思;费尔比纳的母亲作为当地望族的掌上明珠爱上了粗野的骡马贩子;伊尔德布兰达疯狂迷恋大自己二十岁的已婚男人……

《霍乱时期的爱情》一书被称为爱情百科全书,与它其实包罗万象的爱恋形式不无关系。

马尔克斯在其中穿插大量肉体描写,但这并不是爱情的表现,如果性爱等同于爱情,那么《红楼梦》就不会以它的文笔所长傲立中国文学之巅地位,通篇无淫邪。

弗洛伦蒂诺的寻春经历和爱情无关,他那被绝望折磨的性爱,与疾病、战争、和死亡一道,构成小说黑暗的底色,而形形色色的爱情,就在这凄惨的背景之上凸现,发出五彩的光芒。

文中人人都被来自各个角落的压力折磨,每个人都显得那么卑微而无力反抗,在这无尽的压迫中,只有爱情是唯一和煦的风,山间的泉,清晨的雨和傍晚的天。

罗曼-罗兰说:“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一座埋藏爱人的坟墓。他们在其中成年累月的睡着,什么也不来惊醒他们。可是早晚有一天,我们知道的,墓穴会重新打开。死者会从坟墓里出来,用她褪色的嘴唇向爱人微笑;她们原来潜伏在爱人胸中,像儿童睡在母腹里一样。”


毕竟,爱,哪有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