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号房间背后的色情地狱

某天,A某在SNS上收到一条消息,称她的私密照片已在某网站被泄露,出于本能反应,A某没多想便点开了其后的链接,她没有想到这原来是窃取个人信息的假链接,对方在获取她的个人信息后不断对其进行骚扰,威胁称如果不按照他说的做,就把真实掌握的私人照片和信息公之于众,并让A某通过Telegram联系他。

B某正在找工作,恰巧在推特上看到了“模特兼职”的招聘帖,“不受年龄和地区限制,每月200万(约人民币1.1万)到800万(约人民币4.5万)不等”,于是B某联系了po文留的Telegram账号。从那时开始,A和B便成了Telegram上的“奴隶”。A某伤害自己身体主要部位的视频,B某裸体学狗叫的视频被数千人共享。观看者们的“性快感”得到满足后,还得寸进尺要求她们做更荒唐的行为。然而这并不是Telegram性剥削的全部。

部分威胁内容

Telegram性剥削事件,也就是近两日急速发酵,引起极大公愤的N号房间事件,实际上已经存在相当长一段时间了(从2018年底开始)。Telegram是一个私密性极强的社交软件,原本在云盘或其他SNS、社群中专做性剥削的人的需求都被引入其中。在Telegram上流传着非法淫秽物的群聊有800多个,参与其中的人数共有27万左右。这其中的性剥削物和受害女性多到无法计数,而且受害女性大多数是未成年。

韩国《国民日报》记者为了调查此事,去年6月左右便开始潜伏。他们看到在这些大大小小的群聊中,受害女孩们被称作“奴隶”、“来月经的东西”,并且被迫裸露器官,被恶劣侵犯,被迫用小刀在皮肤上刻"奴隶"“博士”字样,将剪刀、虫子放入下体,剪掉乳头,喝马桶水等。许多参与者还会在里面共享身边的熟人甚至是最亲近的女性照片,并附上个人信息,甚至会将一些受害女性的照片和其他女性裸照合成到一起供众人亵玩。

目前,警方已经确认了74名受害者的信息,其中至少有一人已经自杀离世。虽然“博士”及其他相关14名主嫌犯已被捕,但这件事情所造成的影响和给受害者带来的伤害是无法估量的。去年上半年,前BigBang成员胜利,歌手郑俊英等就被曝出非法拍摄、传播不雅视频,以及组织非法性交易等恶劣行为(受害者无一例外都是女性),包括更早之前电影《熔炉》《素媛》等影射的真实事件,这不禁让人思考,在韩国,与性相关的社会事件为什么层出不穷?

无处不在的色情文化

韩国社会的“色情文化”主要体现在两方面,软色情产业和情色电影。所谓软色情,就是没有直接暴露性器官和性行为,但通过语言、图片、视频等形式向人们展示性暗示和性挑逗的内容。韩国成熟的娱乐产业每天都在产出各种各样的娱乐内容,其中软色情内容的输出是相当重要的一部分。比如偶像产业,其实只要稍微留意一下就会发现,女团成员们风格都大同小异,化着差不多的妆容,跳着整齐划一的舞蹈。性感是爱豆们共同的目标,因为性感,是惹得台下粉丝尖叫的重要条件之一。

金泫雅舞台solo,以及某女团MV

另外,情色电影的影响也是不容忽视的一方面。八十年代全斗焕上台,为了分散民众的注意力、降低各类政治事件等所带来的不良影响,全斗焕政府开始放松电影监管,其中就包括推行3S(Sex性,Screen银幕,Sports体育)政策,解禁了午夜剧场,正式放开了对于情色影视内容的管制。剧本作家沈山曾写道:“1980年初中期,突然开闸泄洪的情色片使电影院生意兴隆。当时还是大学生的我们,处于一种奇怪的生活状态。白天,我们向全斗焕的暴压政治投掷石块;晚上,跟着全斗焕自由化政策的统一步调,坐在影院里,一边咯咯地笑一边看廉价的情色片……”

“唯美”情色片代表《美人》

虽然没有严格的审查制度,但是如今的韩国电影有较为严格的分级制(一般以观看年龄分为15,16,18或是19禁),这也间接导致韩国的情色电影虽没有日本的那样 “明目张胆”,但以一种相对隐晦或者说是“唯美”的方式,使其更容易被大众接受。

《恩娇》

但社会心理学家在研究情色作品的社会影响中发现,男性强迫女性与之发生性行为是较为典型的描写,如同《飘》中所述,“郝思嘉被带到床上时还是反抗和挣扎的,但此次醒来时,她又放声歌唱了……”这样的情节传达给观众一种“强暴谬论”:男性对女性的制服会引起女性的性兴奋,女性喜欢带有暴力倾向的性活动,声称“拒绝”只是象征性的。强暴谬论甚至使部分女性认为,或许其他女性会喜欢暴力的性活动。而这实质上是对女性关于性侵犯态度的歪曲和对男性发生侵犯的鼓励。马林和林茨的实验表明,连续观看性暴力电影数日的男性对性侵犯的焦虑水平明显低于没有观看电影的男性,同时,他们对受害者的同情心也随之降低。

韩国知名歌手San.E歌曲中的大尺度歌词

窥淫癖以及病态社会

虽然情色电影发达,但韩国社会的性文化总的来说并不是那么开放,所谓表面正统,实则“暗流涌动”。在韩国,色情业是被禁止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本能越是被压抑,便会以更残酷可怕的方式反弹。除了Telegram,韩国还有大大小小的非法色情网站,其中多数视频内容都来自偷拍,比如前两年被查封的Soranet。据调查,当时每天都有3起女性被迷奸的视频,100张偷拍照片,30个左右的偷拍视频被上传,并且几乎都是用户自主上传,80%以上发生在酒店。

韩炳哲曾在《爱欲之死》中阐释了现代社会中的“色情”——它是情欲的对手,又亲手毁掉了性。从这个角度看,它比道德更“成功”:“性不会毁于道德、高尚和压迫,而最有可能毁于……色情。”色情的吸引力在于“将无生命力的性行为从有生命力的性爱中剥取出来”,而伤风败俗之处不在于它含有太多的性内容,而在于它其实与性无关。简单说来,就是巴塔耶纷繁复杂的色情研究理论中最浅显一点,即使色情是人的性活动,那也应与动物的性活动有所区别。

N号房间事件虽然不涉及直接性接触或者性攻击,但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看,这样的行为显然构成了“性变态”。窥淫癖是一种并不少见的心理变态,其特点是寻机窥视异性下身裸体或他人性行为,并从中获性满足。一般多见于男性,女性较少。这种性变态心理者为了获得窥视的机会,常常不择手段,无视法律,以求得逞,如躲在异性浴室或厕所等地,窥视异性裸体及排便过程,但对所窥异性并无直接的性要求。窥阴癖者一般都较内向,平时多与人保持良好的关系,社会适应能力良好。有的人还是一贯品行端正、工作和生活作风表现好的人。在这次事件的主犯“赵博士”身份曝光之后,很多人都有些惊讶,这么一个“品学兼优,乐于助人”的学霸,怎么会走上这条路?然而,对于“为什么犯罪”、“是否对未成年人感到抱歉”等问题,他一律保持缄默。

主犯“赵博士”被逮捕时的照片

这次事件中的其余二十多万在线窥淫者中,有些还在“窦娥喊冤”,认为自己没错,花了钱看想看的东西,天经地义。窥淫者们从观看中获取使人上瘾的“性快感”,这是他们感到愉悦的原因。翁贝托·埃科曾调侃意大利的一些嫖客,“当那些道貌岸然的君子在妓院里被捉奸在床时,他们通常会说自己去那样的场所是为了体会世间的丑态。”从某种程度上看,这和那些“喊冤”的窥淫者们也是不谋而合。

阿甘本所言,色情中的裸体与肉体之淫秽毗邻而居,这是暴力造成的。在N号房间这个“变态”的小型阶级社会中,“统治者们”用暴力统治“奴隶们”,女性被完完全全物化,成为性暴力以及性别暴力下的牺牲品。

部分韩国网友留言

在如今的信息社会中,每个人都免不了被“注视”,甚至是窥视。无处不在的摄像头(在“信息安全”的庇佑下),各种形式的监控(社交网络为其提供便利,比如在此次事件中,犯罪嫌疑人就是通过推特过滤筛选出“叛逆年轻女性”,并利用其曾发布的“大尺度照片”达到逐步将其控制的目的),打造出一座“透明监狱”。在《数字时代的心理学:人类变成电子人》一书中,约翰·舒勒写道,“真正有病理特征的人会通过网络空间寻找志同道合的人,强化他们的病理特征。”但是,对于塑造一个健康社会来说,这无疑是危险信号,如果大多数有着“恶性特殊癖好”的群体通过网络形成某种隐秘又极其强大的连结,那么最后注定是要以弱者的牺牲为代价的。

在国际机关协助下,N号房的66名相关运营者虽已经抓获,但正如前文提到的,这不可能是一次“斩草除根”的行动,Telegram服务器在美国,也不是专门的色情应用,犯罪分子大可以日后等风头过了再换个马甲卷土重来。况且,有需求就有市场,面对千千万万的“窥淫癖”或其他形态的性变态们来说,暴利的色情市场是绝不可能轻易退出的。

受害者们的将来

无论在哪个国家,未成年都是传统意义上的绝对弱者。除了韩国,其他国家也出现过太多类似关于青少年甚至幼童的性侵事件,研究显示,恋童癖者和正常人存在生理上的差异——大脑白质和正常人不一样。灰质构成大脑,白质在灰质之间传递信号。正常人看到儿童时会产生保护欲,恋童癖者则正好相反,会产生性欲。他们对成年性对象没有性趣,有的人多年独身,有的人患有阳痿,于是,转而将儿童作为性对象,以获得性满足。

当然,不是所有对儿童下手的人都是恋童癖,有的人是因为无法从正常途径满足性欲,才将目标选定为孩子,儿童只是其发泄性欲的对象。然而,儿童时期的性侵犯势必会对受害者心理造成难以磨灭的影响。有调查研究显示,受过性虐待的女性长大后,左脑的内侧额叶中的灰质会比没有受过性虐待的女性少。研究还发现,那些早年受过创伤、后来发展成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的人,他们的海马体积也比常人要小。对于这些证据,有一种解释认为,像虐待这样的早年负面经历改变了脑的形态。换句话说,这会严重损害她们的共情能力,造成日后的情感障碍,成为所谓的“情感边缘型”患者,患抑郁症的风险也大大增加。

《素媛》中的受害小女孩

一个社会总是不断在善与恶的斗争中发展,延续。电影《素媛》中,凶犯被判处有期徒刑12年,素媛在周围人的细心呵护下也逐渐走出阴影,而现实中,遭遇偷拍,侵犯,暴力的女孩,更像《燃烧》中马上就要被烧掉的“塑料大棚”,是随时准备被牺牲的“祭品”,或者就像这次N号房间中自杀的女孩一样,只能以自我搁浅的方式,做出她们所能做出的最大反抗,抗衡这个权力结构中为她们带来的所有伤害。那么,作为“旁观者”,社会机器中的无数螺丝钉,如何能从“袖手旁观”的愤怒中抽离出来,打磨自身,尽其所能修复好这台运转逐渐失灵的机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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