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爱人:穷小子攀高枝,飞黄腾达后出轨反咬一口的白眼狼陈世美

  先发制人的意思,钟情绕了个弯儿才品出来。

  人间热闹,也多俗人,而何慕思亲手导的这出戏正好迎合了众人口味。

  穷小子攀上高枝,承蒙关照飞黄腾达后出轨变心,成了反咬一口的白眼狼陈世美。古人还是有智慧,这样俗套的剧情不论演多少遍都会有人捧场。

  只不过,当下这出戏还没演,也未必会演。

  何慕思要做的,就是配合何桓摆好戏台子,拉着陈默一起入戏。齐盛若不够听话,何慕思就把帘子一掀——好戏开场。

  但钟情仍有疑问,“按你说的,齐盛原本一穷二白,除了有些才学,也就是皮相斯文好看。何慕思从小见多了大世面,如果不是出于真爱,何必忍受圈子里的白眼下嫁?”

  “何慕思有没有你所谓真爱我不知道,齐盛的确没什么真情实感。要不是你笨,我都懒得议论他们是非,齐盛不过是个有些本事的小白脸儿。”

  顾情深语气轻蔑,是他瞧不上对方时的惯常神情。

  “何桓不是看不出的人吧,为什么还要同意何慕思和齐盛结婚?”

  “何家高不成低不就,何慕思又未婚有子,你觉得她还有更好的出路?齐盛虽然背景差,但同时也更听话。何桓最大的失误是他太低估齐盛的能力,他做梦也没想到齐盛在短短几年内能把自己负责的部分来一次换血清洗。”


  顾情深冷笑,继续道,“这样说起来,齐盛就是典型的陈世美。”

  齐盛这个人,从前只活在陈默的叙述中。陈默和顾情深各自站在两种立场和角度去审视他,给出了对他两种截然不同的画像。在顾情深眼里,齐盛是一个有能力的小人;在陈默眼里,齐盛是个让人惊艳的男人。

  不知道何慕思是不是也曾经像陈默一样被齐盛野心之外的光华惊艳?

  现在何桓的选择不能说是明智,只是无奈之举。外有顾情深和谢怀陵伺机而动,他绝不能允许内里再被齐盛一点点蚕食。

  真正进退维谷的人,是何桓而不是顾情深。何桓想在夹缝中谋出第三种选择。

  而顾情深一直就站在悬崖边上,向死而生。

  第二天,飞机起飞前,钟情握着手机犹豫许久,不知道该不该发这个消息给陈默。

  按照顾情深说的,她发不发都无济于事。何慕思铁了心拉着陈默一起入戏,陈默无论真心还是假意,已经没有拒绝的能力了。

  也就是说,这个第三者的角色,她当定了。

  哪怕不是事实。

  最后还是发了,想着提醒她一下也好。

  然后开了飞行模式,顾情深在一边嘲讽的笑了声。

  钟情十七八岁的时候,最向往的海外国家是英国,那时候很迷《Horry Potter》,总想着来看一看。

  顾情深那时候蛰居美国,名为陪她读书,实为治病。她一直没有机会来看一看英国。

  现在身临其地,早就没了当初的那种期待。

  喜欢也要天时地利人和,差一点,就不够喜欢。

  出机场时,顾情深安排的司机在外面等着,两人上了车直奔酒店。酒店是顾情深提前订好,钟情回去直接睡觉,顾情深跟助理一起出去开会。

  睡觉前,她看了一眼手机,尚没有陈默的回复。

  坐飞机许久,身体困乏,钟情很快陷入梦乡。

又下雪了。

  钟情觉得头脑有些昏沉,伸手接了片雪花,白色的雪花很快就融在掌心里。

  “姐,你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这么冷的天,你想冻死在这儿啊。”是钟城的声音,他披了一件厚外套在自己肩上,“妈让我喊你回去吃饭。你也真是烦,到饭点儿了自己回去不行啊,每次都得我冒雪出来找你。”

  钟情想说话,却好像被封印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

  场景瞬息变换,她和钟城转眼间坐在了自家的餐桌旁,桌子上是母亲摆好的饭菜。

  她眼睛好像有问题似的,无论怎么努力都看不清桌上的饭菜和身边人的样貌,总是雾里看花一般隔着一层模糊的屏障。钟情想告诉妈妈和弟弟,自己眼睛看不清了,然而无论如何都无法张开嘴。

  好难过。

  然后突然响起摔碎酒瓶的声音,从白雾中走出一个高大英俊的俄国男人,神情狰狞地指着桌子边的女人大声斥骂。

  她听不清对方骂了什么,但觉得熟悉。

  桌子边还坐着一对小孩子,稍大一些的女孩伸手护住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男孩。她连他们的长相都看不清,却清楚地知道他们是姐弟。

  男人把姐姐踹倒,小男孩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抓住女孩子的胳膊,一边哭一边摇晃她,让她起来。

  钟情忽然觉得很心酸,是了,这就是她的童年。

  年轻的母亲在莫斯科留学,父亲年轻英俊,又很会讨女孩子欢心。母亲爱上他,未婚先孕,放弃回国就业,留在莫斯科找了份工作,后来与父亲结婚。母亲家里人觉得羞耻丢脸,干脆同母亲断了联系。结婚后,父亲酗酒打人的本性暴露,最先出生的钟情讨过他一时欢心,渐渐长大后,便开始和母亲一样挨打。

  后来弟弟出生,酗酒的父亲差点失手掐死钟情,母亲灰心,带姐弟二人辗转回国。

  她的童年里鲜少有欢笑,回忆起来,只有莫斯科漫长的寒冬和无尽的风雪。父亲的名字很少被钟情提起,她记得他英俊的眉眼,记得他清醒时也会幽默风趣、谈吐得体,但不想记得他醉酒后的判若两人。

  八岁那年之后,钟情再也没见过父亲。

  母亲告诉她,要做自立自强的人,绝不可以倚靠男人和爱情生活。钟情自知没做到,她的确没靠爱情,却依赖着顾情深的金钱与宠爱。

  周遭突然变冷,钟情骤然陷入浓稠的黑暗里。

  钟情从梦里醒过来时,周边已经完全暗下来。

  大梦一场,经历的大小事情像走马观花一般在脑海中一幕幕闪过。

  头脑昏沉,喉咙干涩,四肢酸软,周身都不舒服。

  顾情深还没回来,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到客厅叫Room Service拿药过来。

  刚按亮客厅灯,房门“嘀——”地一声被刷开。

  顾情深西装革履,头发也精心打理过,看起来刚刚应该是参加了场极重要的会议。

  “你怎么了?生病了?”他放下电脑包,走过来伸手探了探钟情的体温。

  额头很烫。顾情深皱眉数落她,“下飞机前让你多加一件外套,硬着头皮跟我说不用,现在就发烧了。你坐沙发上等着,我让Room Service送药上来。”

  一分钟后,工作人员把药送上来,钟情看着说明书服了退烧药和消炎药。

  她嗓子眼小,从小吃药就费劲儿。小时候不得要领,吃药片时常卡住反呕,到了初中还时不时如此,后来吃药片就总是心有余悸。 

  还好送上来的药都不大,她一粒一粒咽下去。

  顾情深在一边戴着眼镜处理文件,难得严肃正经,倒的确是精英模样。

  钟情看着他,忽然想起顾情深在飞机上和她的闲聊。

  与虎谋皮,犹如执棋,有进无退,落子无悔。


第七章 知己(1)

  第二天起床后,钟情脑袋依旧昏沉,烧已经退了。

  顾情深比她起得早,已经吃完早饭并收拾妥帖准备去开会了。他鲜少穿的这么正式,钟情便多看了两眼。

  “你穿正装还真挺像那么回事儿的。”钟情笑着说。

  “哪回事儿?”顾情深挑眉。

  “小说里那种精英范儿的霸道总裁呗。”

  “我难道不是?”

  “平时你更像败家富二代。”钟情回头对他一笑,拿着衣服进了浴室。

  “我听明白了,你在暗示我应该‘芙蓉帐暖度春宵,从此君王不早朝’。”顾情深说着放下包,自然地朝着钟情的方向张开手臂,“爱妃过来。”

  “您可别,我谢谢您嘞。”

  顾情深的手机响了,大约是张赫打电话来催。顾情深自己没个正经,他的助理张赫倒是比谁都兢兢业业。顾情深接了个电话,微微皱眉,很快拿起包和外套,快步走到门口准备离开。

  开门前他顿了一下,“钟情,今天别出去乱跑。中午我来接你吃饭。”

  钟情在浴室里遥遥地应了一声,顾情深推门离开。

  半小时后,钟情打开电脑,伸手和电脑那边的人打了个招呼。

  “钟城在你旁边吗?”

  “没,在学校复习。”

  钟情浅浅地嗯了声,视频那边的男人笑意温和,“钟情,你父亲在找你们。”

  “何至舟,你在和我开玩笑?”她面色冷下来,“他还没喝死呢,还能活到现在?”

  “据我掌握的资料,你母亲和他离婚后带你们姐弟离开俄罗斯隐居漠河,他曾经到中国来找过两次你母亲的家人,但没什么收获就返回了。”何至舟伸手拨了拨桌子上的地球仪,“我的消息是不会出错的。”

  钟情沉默半晌,“那也和我无关了,别让他找上钟城,不然他的高考要受影响。”

  “当然。你呢?五年了吧,什么时候和顾情深两散,我可排着队呐。”

  “歇了吧您,我和顾情深一时半会儿还真完不了,你帮我瞒住钟城。您呐,别老装出来一副深情不已的样子了,这些浪漫情话还是和您非洲草原上的动物好兄弟们说吧。

  何至舟噗嗤一笑,“不至于吧,你还记仇呢。”

  钟情年少无知时曾经有段时间对何至舟有点意思大多数女孩子应该都会对他有点意思。他这人就比较有意思。

  何至舟大钟情五岁,名牌大学读了半年退学,自己租车买了器材去非洲大草原上拍动物,找灵感写作。他这人野惯了,钟情年少时偏偏就被他这种四海为家的潇洒劲儿迷了回眼,还扭捏着跟他表了白。何至舟那晚被她的表白吓得抽了一夜的烟。

  钟情可是未成年呐,才十六岁。

  第二天何至舟收拾东西就去了非洲,钟情后来常拿这个事儿挤兑他。她的喜欢更像是一种羡慕,羡慕何至舟自由自在、不受约束,有资格放开了过自己的想要的生活。这种喜欢很快便翻篇儿了,难为何至舟还认真地抽了一夜烟思考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既能拒绝她一腔深情还能维护好小姑娘脆弱的自尊。

  何至舟确实想多了,钟情没当回事儿。

  “你接下来有什么安排?继续留在漠河?”钟情换了个话题,也算维护一下他脆弱的男人自尊。

  “这两年到处跑也挺累了,在国内休整一年挺好的。等钟城高考完,我准备去北京,到时候给我接个风?”

  钟情托着腮,“算了吧。你和顾情深也有过几次交集,咱们还是各走各的,别让他知道我们之间认识。他这人疑心病重,会胡思乱想。”

  “其实顾情深——”何至舟迟疑了一下。

  “什么?”

  他笑,“没什么,你说得对。”

钟情和何至舟也没太多话可说,又嘱咐他几句好好照顾钟城后便挂了视频电话。她留意到何至舟的欲言又止,但他既然没说,钟情也就没深究。

  毕竟对她来说,何至舟算得上亲人。

  她挂断后不久,手机上响起顾情深的电话。为了照顾顾情深的狗脾气,他的来电铃声是独一份,几乎一响起钟情就条件反射地迅速按下接听。

  “我在大堂外。”

  挂断了。

  她握着手机,身上已经提前换好出门的衣服。钟情眨眨眼,把电脑关机,拎起沙发上的包换鞋下楼。

  大堂正门前停着一辆白色保时捷,钟情走过去拉了下后座的车门,拉不开。

  不应该啊。

  驾驶座的车窗降下来,顾情深的声音传出:“坐前面来。”

  她绕了个圈走到副驾驶,拉开车门坐进去。

  “今天你怎么自己开车?”

  “我们两个人出去亲亲我我,也得让司机放个假,不然在旁边看着我们吗?”顾情深对她暧昧地笑了笑。

  钟情不寒而栗。

  顾情深一这样笑,她就总觉得他有什么阴谋诡计布置好了等待着她往坑里跳。

  “我们去哪?”

  “去Horry Potter摄影棚。”

  “你订过票了?提前安排好的?”

  “不然你以为?”顾情深看她一眼,转过头开车。

  “我原来看《Horry Potter》时,老觉得赫敏和德拉科很像莉莉和斯内普,虽然知道罗琳并没有那个意思,我又总觉得德拉科像斯内普那样悄悄喜欢赫敏……可能是因为他们长相上太合适。”

  她想了想,又接了句,“我经常站一些不可能明显不真的CP。”

  “站……CP什么意思?”

  “这你都不知道啊。”钟情眯眼笑起来,“那您这七岁可真不是虚长的,咱们有代沟啊。”

  “谈情说爱,大几岁都不碍事儿,你说是吗?”顾情深看她,微笑。

  她清咳两声,转移话题,“站CP的意思就是觉得某两个人很像一对儿,大概是这样。”

  “德拉科和赫敏怎么可能会是一对?德拉科看不起赫敏的出身,喜欢她会骂她是泥巴种?”

  “斯内普不是也说过……”

  “斯内普和莉莉是青梅竹马,他这样说只是不想被莉莉看见自己丢脸的样子,对血统的成见没有德拉科那么根深蒂固,毕竟他们出身不同。”他分析道,“而德拉科是纯血统巫师,他对血统的偏见刻在骨子里根深蒂固。况且斯内普对莉莉的感情只是感动了观者,他们并不合适,莉莉最后不还是选择了波特?”

  “而且,”他继续说,“你之所以会觉得德拉科和赫敏是一对大概率是因为电影里的演员长相影响了你的判断,毕竟艾玛和汤姆就颜值论的确还蛮合适。不能这么说吧,应该说蛮符合你们小姑娘的眼光。但事实上是,横跨了血统、阶级和三观的德拉科和赫敏,并没有可能性。你不如期待一下汤姆和艾玛有没有可能?”

  “我知道原著中他们并不般配,但你对着一个CP粉硬拆CP的样子真的让人很想揍你。”钟情抱起手臂靠着车窗。

  “我很乐意你对我‘上下其手’”顾情深对她暧昧地眨眼,“但是这种天真的桥段还是别再信了,毕竟原著中赫敏有着大板牙、而德拉科是个把‘告诉爸爸’挂在嘴边的幼稚鬼。”

  钟情知道自己不能和他计较,“那你觉得谁和谁?最合适?”

  “我不关注这些。不论原著还是电影的重点难道不是哈利跟伏地魔的斗争?”

  “我就喜欢在拯救世界的庞大世界观外看点你侬我侬的小情小爱不行吗?”

  顾情深无奈地笑了笑。


第八章 知己(2)

  顾情深的理智分析的确有道理,但对于钟情这样的CP粉来说,站CP并不需要考虑得这么周详。这种举动本就是以热血和冲动定调,穷究是非就太没意思。

  他们驱车到了Horry Potter摄影棚。

  差一点进去。

  站在大门口只差一步就要迈进去了,顾情深的手机好巧不巧地响起来。他握着手机,挑眉看她,“不巧,我们进不去了。”

  他说的是,我们。

  钟情蹙眉看他,“为什么我也要走?”

  顾情深指着屏幕上来电人的名字,“我带你来伦敦自然不是度假,这点你我都清楚。但我没料到何桓这么快就耐不住了,我以为他至少能坚持到今天下午。”

  “什么意思?”

  他揽了她的肩往回走,语气漫不经心,“意思就是,你要回去做你的‘最佳女演员’了。”

  她抬头看了眼心心念念已久的景点,心里想着总会再有时间来看,倒不必急于一时。

  顾情深和钟情驱车返回。

  他们到时,顾情深勤勤恳恳地张助理便打电话通知,何桓已经到了伦敦分部,还带着他的好女婿齐盛。

  顾情深带着钟情进去顶楼时,何桓带着齐盛正坐在一侧的沙发上等待,伦敦分部的负责人在一边陪笑,张助理站在另一边沉默不语。

  钟情一眼便看到齐盛,也晃了下神。

  怪不得陈默念念不忘。

  齐盛……真算得上是人间绝色。

  她一直觉得顾情深这长相已经是个中翘楚,但齐盛五官个个都比他更要细致一些,眉眼鼻梁都似精雕细琢,没有一点多余的弧度。

  况且除了眉眼的精致绝伦外,他站在那儿不动,也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劲儿。

  所以她见到齐盛,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词,便是所谓人间绝色。

  钟情虽然在心里对齐盛一番惊讶,但面上倒不见什么异样,平静地站在顾情深身边,用手拨了拨浅金色长发。

  “何叔,伦敦今天天气不错,大西洋的西风不至于把您吹来这儿呀。”顾情深笑眯眯地,丝毫不客气,揽着钟情往何桓对面一坐。

  “说笑了。你突然飞伦敦分部,又在这儿兴师动众,我当然要来看看。毕竟你年纪尚小,很多生意上的事情我还是要多帮衬一下。”

  “您可别。”顾情深靠在沙发上,笑道,“我今年足足二十七岁,这声‘年纪尚小’,您敢说,我却不敢认。”

  唇枪舌剑,你来我往。

  钟情在一边听的无聊,四处打量,正巧对上齐盛探究的目光。她下意识坐正,往后靠了靠,假装不在意,移开视线。

“我得告诉您一声,伦敦分部的这个项目,最迟在本月底启动。这个项目我已经筹备了一年,对各方面做了反复的价值评估。我相信您也清楚,我决定好的事情,就不会有给旁人动摇的余地。”顾情深轻笑,语气中自然地带着几分倨傲。

  何桓脸色未变,“我既然答应了你父亲要好好帮助你,就要帮你做出最正确的决定和选择。我并不看好伦敦的项目,如果是你父亲,他也不会看好。”

  顾情深笑容更深,“您可真会说笑。您又不是顾修德的亲儿子,会比我更了解他的想法?”

  他这话就说的极不客气了,带着羞辱的成分。钟情在背后扯了扯他的衣角。

  谈话并不愉快,何桓离开时,脸色不太好。

  整场谈话,齐盛恍若局外人一般一言不发,期间倒是拜托张助理给他换过一次茶,笑着说了“谢谢”,可以说是风度翩翩。

  “我倒是明白何慕思为什么巴巴地要嫁给齐盛了。”

  “嗯?”顾情深揉着太阳穴。

  “齐盛这长相、气质,说句人间绝色不过分。何慕思那时也就是个小姑娘,见到这种神仙似的人物,怎么可能不动心。”

  “他在商场上的确有个外号叫‘小神仙’,只不过不是你以为的意思。”

  “那你说咯?”

  “是因他手段没有半分人情味,这个绰号比的是神仙的冷漠而非你赞赏不已的风度,其中自有点不敢言明的讽刺意味。倒也不能说错,毕竟和他相比,我都算个有情有义的菩萨心肠。他能力不错,可惜,上位的手段不光彩。”

  “……”

  钟情没说话。

  大多数人的命运都是从出生那一刻就决定好了,从出生那刻众人都已明码标价,如同货柜上的商品般在金字塔状的社会阶级上站住自己的位置。这种差距是无法借由努力的量变来轻易打破。

  条条大路通罗马,这话没错,可有人生就在罗马。

  所以才有她,或许还有齐盛,他们这样借着一些格外突出的优势走捷径达成质变的人,就像是在名门正派中修炼邪门歪道,总归是不光彩的,让人不齿。

  顾情深瞧不上齐盛很正常,或者说,没什么奇怪。他是天之骄子,他的起点就是多少人奋斗一生都难以触碰的天花板,活在云端的人不会当然瞧不上从淤泥中以不太好看的姿态往上爬的齐盛。

  所以,他是不是也这样看待她?

  没有别的意思,钟情想,她只是好奇。

  摄影棚最终还是没去。

  何桓刚走,顾情深就接到在国内的Dominic的电话,紧接着去开了两场会议,特地叮嘱了张助理盯住她别乱跑——他怕她会只身先去看Horry Potter影棚。

  钟情的确会那样做,准确来说,她本就不想和顾情深一起去看。以十七岁那年为分界线,Horry Potter是活在她的更纯真年代的故事,钟情并不想把这些和顾情深扯上关系。顾情深对她来说,代表着安逸和堕落。

  陈默说,钟情这是矫情。

  她说得对。 

  一边享受着给顾情深做情人的安逸,一边又不断地向自己清高的价值观忏悔,完全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显得多清高似的。

  说难听些,就是当了那啥还想立牌坊。

  钟情坐在沙发上等顾情深一下午,直至日薄西山,他才推开门走进来,眉宇间尽是疲惫。

  他松了松领带,接过钟情递过去的水,饮了半杯后随手放在桌上,“回去?”

  “要不要请张助理开车,”她顿了下,“你看起来不太像能安全驾驶的样子。”

  顾情深听了她的话,笑着从桌子上拿了钥匙,“走吧,我的确不舒服,不过是你的错——我很大概率被你传染了感冒。”

  她抿唇。

  顾情深笑道更加开怀,“我相信你良心未泯,那我就把自己拜托给你照顾了。”


第九章 知己(3)

  像顾情深这种鲜少感冒的人,一感冒病情往往就来势汹汹。

  回到酒店后顾情深起了高烧,钟情打电话请了医生到酒店来。

  医生来时他已经不太清醒,打了退烧针后又挂上点滴,便自发去外面等待。药液太凉,顾情深打针的整条手臂都冰凉。她从包里翻出一只热水袋,灌了热水放在他手畔。 

  他难得这样弱势,钟情坐在一边的沙发椅上看他。

  顾情深眉眼其实生的很不错,是难得的清俊长相,虽然不像齐盛那般让人看一眼便觉得惊为天人,但也足够惊艳。何况在他们这个圈子里,正儿八经长得不错的贵公子,也不是遍地跑的程度,顾情深算是格外好看。

  如果忽略他过去几年的……行径,就最近这一年来的生活来看,做顾情深的女友,确实是她得了便宜。

  将来他会遇到真正喜欢的人,那个人遇到的会是最好的顾情深,毕竟最坏的都给了她。

  钟情自嘲地笑笑,帮顾情深掖了掖被角。

  她动作很轻,但顾情深还是醒了。

  他半睁着眼,眼梢带笑打趣她,“哟,你还挺温柔体贴啊,也有点贤妻良母的样子了。”

  她差点翻白眼,“我看你是病的不轻。”

  顾情深依旧笑,“这还不是多亏了您呐。”

  他又道,“我很久没像这样因为感冒发烧打针了。小时候我打针不哭,一向被视为同龄人中的楷模,只可惜很少生病,没有多少展示风采的机会。”

  她嘲笑道,“想不到堂堂顾大公子居然也会为小时候不能出的风头耿耿于怀。”

  他道,“谁还不是从小孩子长大的呢。”

  室内安静,只有彼此起伏的呼吸声和点滴的滴答声。

  钟情看了眼输液瓶,出去请医生进来拔针。

  医生把东西处理好带走后,钟情拿了洗过的热毛巾递给他。

  顾情深没接,笑嘻嘻地看着钟情,“我好累。”

  钟情无言,但自知理亏——如果不是她,顾情深也不至于感冒到这种程度。

  “抬头。”钟情捏着顾情深下巴,替他把脸擦一遍,姿势怪异,颇有些像恶霸调戏良家妇女。

  顾情深一直含笑看着她。她擦到下巴时,顾情深突然用尚且贴着医用贴纸的右手握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扯,毛巾被她失手丢在地上,钟情整个人被他拉在怀里。

  “你不是累了?”她没好气道。

  “那要看做什么事。”

  “你去洗澡——”

  “你嫌我脏?”

  “反正你还是老实点躺着吧,我感冒也还没好,不要再互相传染了。” 

  他不理会,握着钟情的手腕,“你这么乖乖巧巧的,我不做点什么显得我能力不行啊。”

  他亲了下钟情的唇角,笑着看她。

第二日钟情起来时,顾情深已经离开去开会。他在国内时鲜少有这样密集的会议,前面几年,一直都尽心地扮演着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形象,大多会议都是在家中进行。

  她去洗了个澡,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时,看到了顾情深放在一侧沙发上的档案袋。

  她顿了顿,走过去把文件袋打开。

  文件袋里是一些拍摄的画作照片,分属两人。

  这些作品钟情倒是见过,有一部分是国际知名女画家许安宁的作品,她在美国时和顾情深一起看过她的画展。

  许安宁是极具天赋的画家。唯一可惜的是,三十五岁那年便因病离世。

  另外一些她倒不太认识,落款是Dominic。

  顾情深的助理?

  Dominic这么有绘画天赋?

  她一幅一幅地看下去,越觉得如果这些作品出自Dominic,那他在顾情深身边做助理实在屈才,他这些作品的艺术造诣绝对不亚于许安宁,两人风格还有一些隐约的相似,他应该做一个专业画家。

  正要把这些文件重新装回文件袋,顾情深的电话打来。

  她接通,顾情深声音带笑,“我在楼下。”

  “这次不会又中途折返吧?”

  “快下来吧,带你去个有意思的地方。”

  她头发未干,简单吹了下换上衣服,为了不让顾情深等太久,便散着头发出门,想着在路上晾干。

  顾情深坐在车里等着,看到钟情出来时,降下车窗。

  钟情穿着简单的薄荷绿上衣和黑色长裤,浅金色头发散下来,长腿窄腰,身材极好。

  他一直都知道钟情生的极美,只不过长久相处下来,熟悉感掩盖了皮相上的惊艳。况且从小到大,顾情深见过的美人的确数不胜数,早就习惯了。

  她最好看的地方就是眼睛,不太纯净的灰蓝色,与纯粹的北欧蓝色眼睛有些差异,反而有种雾里看花的朦胧美。

  他不由得回想起漠河初见钟情时,她还是个十七岁小女孩的模样。

  那时候她世故老成,但仍天真的可笑,用自以为是的小心机企图在他这里讨到更多好处,最后把自己套了进来。

  现在已经是个大人了,个子似乎也比那时长了些。

  他竟然有种养成系的荒唐想法。

  钟情拉开车门坐上来,给自己扣上安全带,问道,“要去哪?”

  “先去看画展。”

  钟情下意识想到自己看到的文件袋里那些极具灵气的画作,想要询问顾情深关于那些作品的作者,又忍住。

  他不喜欢钟情擅自摸索关于他的细枝末节,她对顾情深了解的过程,必须完全由他掌控进度和局面。

  半小时车程后,顾情深将车子停在画展场馆外。

  钟情一眼就看到了门口的牌子,用英文写着此次画展画作作者的名字和简单的生平。这是一个个人展,所有画作的作者都是许安宁。

  她顿悟顾情深的想法——他在循序渐进的告诉她一些新的事情,或者说,给了她新一集的剧本。

  她随顾情深一起进去。

  顾情深进去时,一个年轻的英国男人立刻迎上来,用用中文和顾情深问候。

  他的中文说的极好,连口音都很自然。

  “我寄过去的画作你收到了?这次展出了许安宁女士的部分,剩下的那些你不想办展吗?”

  “不了,”顾情深笑,“我不会再提起画笔了。”

  钟情颇为惊诧,那些作品竟然是出自顾情深的手笔,但落款处为什么要署Dominic的名字?而且她和顾情深一起相处五年,几乎从未看到过顾情深提笔画画,连与此相关的事情都很少提起。

  “实在是可惜,Dominic,你有不亚于许安宁的艺术天赋,真的不应该放弃绘画。”

  “人最终做什么往往是取决于他需要做什么,而不是能做什么。”顾情深语气平淡,并没有可惜的意思,“我也不想像她一样,为此伤害家人,抑郁症发作自杀求死。”

  “许安宁……确实极端了些。”

  “Vincent,这次多谢。”

  “不必,我喜欢这些作品,乐意为它们操持。”

  顾情深拍拍他的肩膀,带着钟情进去。

  许安宁竟然是抑郁症自杀,外界也对此有些猜测,只是没人定论。毕竟许安宁的作品中挣扎、阴郁的情绪有很多,难免就让人觉得画家本人有抑郁症的倾向。

  太多复杂的情绪郁结于心,也便致郁了。

  她正暗自惋惜,顾情深突然道,“我小时候,每天见到的都是这些。”

  钟情不明所以,看向他。

  顾情深神情冷漠的看向墙面上的画,“许安宁,是我的母亲。”

第十章 知己(4)

  顾情深的生母,是英年早逝的许安宁。

  他从没提起过。

  钟情的确震惊得说不出话,才慢慢反应过来他说的这个消息也足以把北京那个不大的权贵圈子震上一震。

  许安宁是,死因成谜,抑郁症是流传最多的说法。

  “我八岁那年,许安宁自杀第一次。”顾情深语气平淡道,“那天早上我醒过来,看见她披散着头发,用刀划破自己的手腕。那之后,我做了很久的噩梦,总是反复梦见她拿刀割的是我的手腕。

  “我十二岁,她第二次自杀。顾修德太爱她了,倾尽所有把她救回来,给她找最好的心理医生。我十四岁,她第三次自杀,这次,顾修德没有再救她。她对顾修德说,活着太痛苦。

  “所以你看,许安宁作为母亲给我留下的全部印象就是一次一次求死后又死里逃生,最后终于达成心愿。我的母亲她是本世纪数得上的天才艺术家,同时,也是个无药可救的病人。”

  顾情深说的是,许安宁是伟大的艺术家,但不是一个好的母亲和爱人。

  很久之前,钟情看过一部影片《这个杀手不太冷》,里面有一段对话她印象深刻。

  玛婷达问里昂,“人生总是如此苦痛吗?”

  里昂回答她,“总是如此。”

  她竟然对顾情深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原来人生总是这样苦痛,各有各的难过。

  他们从画展离开后,顾情深驱车带她去了泰晤士河。他们把车停在较远处,步行走去乘游船的地方。

  顾情深和对方大致交涉了几句,爽快付钱,扶着钟情上了船。

  游船慢慢向东行驶,波浪都向两侧散开。

  顾情深坐在位置上,沉默地看着一侧的风景。

  她觉得自己至少该安慰他两句,但又无话可说,毕竟她也总是在凄惨生活中摇摆,只好撑着下巴望着河面出神。

  “钟情。”他突然叫她的名字。

  钟情转头看他。

  “我们结婚吧。”

  她握在手中的手机滑落,直直摔在甲板上,发出的响声引起船夫的好奇,一直向他们这里张望。

  钟情几乎能感受到自己嘴唇的颤抖,她说不上这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惊诧、恐惧、慌张或许都有。在她被这句算得上求婚的话惊得思绪乱成一团时,她已经无法鲜明地分辨自己的种种感觉,只能下意识感受到惊慌。

  会有些惊喜吗?

  她不知道,也感受不到。

  只有被喜欢的人求婚,才能算是惊喜吧。

  所以被顾情深求婚,怎么能算惊喜?

  钟情平复心情,压住语气的颤抖,道,“你是认真的吗?”

  “不会有人比我们更适合彼此。我已经到了这个年纪,迫切地需要一段婚姻关系来维持外在的形象。钟情,我们是彼此的知己。我知道你懂。”

  “到底是知己,还是你新的筹码?”

  他直白道,“婚姻还不配被我当作筹码。我只是觉得,到了合适的时间。当然,我也确实需要婚姻来美化我的外在形象,它会为我带来更多的信任。”

  船夫听不懂他们的对话,独自在一边轻轻地哼着歌。他的声音不算好听,曲调却很完整,是她没听过的曲子。

  岸上车水马龙,仍旧热闹非凡——只有这儿孤独。

  伦敦会下雪吗?钟情突然很好奇。莫斯科的冬天总是有着漫长的寒夜和无尽的风雪,她独自一人时,好像无论如何都难以穿过漫长的风雪,走向贫民窟里亮着暖黄色灯光的那一间房。

  “可我不想再继续了。”她道,“我想有一段健康和谐的感情,有一个温馨幸福的家庭。我们不适合结婚——我们最了解彼此,这会让我们疲惫不堪。”

  她捡起摔到甲板上的手机,“最大的问题是,我们彼此并不相爱。”

  他垂下眼睫,“加缪说,爱,可燃烧,或存在,但不可两者共存。钟情,你所期待的那种彼此燃烧的相爱,本身就是对爱的消耗。”

  就像他们的父母那样吗?

  钟情的父母也是因为相爱才在一起,可最后却沦落到那般田地。许安宁和顾修德也足够相爱,可这没能支撑他们白头到老。

  太过激烈的爱情会彼此灼伤,也会迅速消耗。

  半晌,她说道,“钟城快要高考了,你让我考虑一下。”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和顾情深探讨这种问题,他明明只是把她当作一个会照顾人的洋娃娃。

  顾情深用手撑住背后的甲板,“他很幸运。”

  幸运在,无论何时何地,都有一个至亲始终把他放在最重要的位置,时刻担心。

第十一章 从前(1)

  在船上下来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没有再提起。

  顾情深让助理提前订了哈利波特摄影棚的票,准备带钟情自驾前往。这一次没有事务缠身,总算可以顺利地完成在来伦敦前钟情就向往已久的景点。

  “我们别自驾了,坐火车吧。”钟情拉住顾情深摁住车钥匙正准备开锁的手。 

  “火车?”

  他从出生开始,过得都是养尊处优的日子,哪怕内里再腐败不堪,表面上都是精致体面。顾情深想象了一下新闻报道中时常出现的人挤人的车厢,胡乱堆放的食物和形形色色的乘客,皱起眉头。

  “让你也好好体会一下真正的人世间。”她笑。

  “不必。”他没给钟情说下一句的机会,迅速用钥匙打开车锁,“进去。”

  她在心底叹气,还是没说什么。

  两个人大概跟着导航开了三小时车,最终到达位于伦敦西北角的沃特福德内的摄影棚。排队的人群已经不少,钟情和顾情深站在队尾,随着队伍慢慢地前移。

  游客中有不少亚洲面孔,也有人穿着自购的霍格沃兹校服,虽然看起来完全没有电影中校服的感觉,像是披着粗制滥造的塑料袋。

  “待会我们一人买一本游园护照,让他们给我们盖上戳,这是全世界唯一的具有官方意义的认证。还要租个讲解器,不然进去没什么体验感。”顾情深看出钟情有些兴奋,因为她比平时话多,语气也更跳脱。

  “讲解器不需要,你想听什么,我可以讲给你听。”他拍拍钟情的脑袋,“它不会比我讲的更好。”

  “说真的,我们也应该买套衣服的。”她想起什么,突然笑起来,“我有跟你说过,你很像汤姆费尔顿吗?当然,不是五官和发量像,是捉弄人时候的神态。所以你应该早告诉我,我就会提前烫一头羊毛卷,买好衣服,你穿斯莱特林,我穿格兰芬多。”

  “为什么我穿斯莱特林?”

  “你不喜欢斯莱特林?”

  “这种东西很难谈喜不喜欢,不过相对于格兰芬多傻乎乎的真善美价值观,我倒的确更能接受斯莱特林。我只是没想到你会特地让我穿斯莱特林。”

  “也不算特地,只是满足自己作为cp粉的小心愿。”

  “什么?”

  “cos一下德拉科和赫敏,体验一下假如这两个人一起逛街的感觉。”

  “我有时也觉得七岁的年龄差仿佛让我们有着巨大的代沟钟情,我很好奇,你为什么总是在不存在的爱情关系里自我感动?”他道,“德拉科和赫敏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暧昧关系的,血统、身世、偏见,这些现实横亘在他们之间,何况德拉科在书中只是一个懦弱的胆小鬼。你只是因为电影里汤姆的颜值完全忽略了德拉科的真实性格。

  “就像你对齐盛的态度,哪怕知道他只是借婚姻上位的伪君子,也依旧会对那副好皮囊赞叹不已。这样看来,长得好也确是件不错的事。”

  “对美色的欣赏是人的本能。”他话说的难听,钟情听他说这样一大段话来教育她,忍不住反驳。

  顾情深也承认,这话不错。就像他最初注意到钟情,也是因为她很漂亮,尤其是眼睛,像是暮色下的大海,沉静又温柔,在夜色下闪着粼粼的波光。

  “可是钟情,你又不是什么真的不谙世事单纯少女,居然还喜欢这种童话故事里王子爱上灰姑娘的幼稚的情节?”

  钟情神色渐冷,他说的不错。

德拉科和赫敏,正如同他和自己,本来就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如何能拥有正常的恋爱关系?更何况,他们都太精于算计,喜欢为一切明码标价,而人与人之间的真心实意是容不下这些算计的。

  顾情深向她求婚,只是因为她合适。

  她不会暴露他抑郁症的病史,并且不具备任何有可能威胁到他的背景和身份,她对顾情深来说,是一直完全可以掌控住的金丝雀。在这种与何桓明争暗斗的危险局面,娶一个完全没有背景的妻子会比家族联姻更安全。

  但她还是不明白,顾情深为什么这么迫切的想要结婚,他明明可以等到解决完何桓之后再考虑。唯一的解释或许是,何桓将要有些与此相关的大动作。

  顾情深说话向来不会考虑他的心情,这次也是。他只是低头瞧了钟情一眼,没说缓和的话。

  但钟情出游的好心情已经完全被破坏掉,她心里没剩下哪怕一丁点儿的雀跃。如果她真的爱上顾情深,那必定是斯德哥尔摩,怎么会有人爱上顾情深这种人?

  他不是不懂得体谅,他只是懒得对钟情花心思。所以再伤人、再难听的话都是想说就说,不会顾及钟情的感受,这就是真实的顾情深。 

  她起从前在美国时。

  钟情刚过完十八岁生日,便随顾情深去了美国。

  他们在宾夕法尼亚大学附近有一家不大的公寓,两个人住绰绰有余。

  钟情负责每天的三餐,学校很近,因此吃了早饭后她常常徒步去上课。顾情深会时常出门,她下课回来,顾情深常常不在。

  她没有多问,直到那天顾情深回来时状态很差,脸色沉郁,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焦躁和不耐烦。

  平时来过几次的私人医生林劲打电话给她,让钟情注意一下顾情深的状态,如果他有什么不对劲就立刻打电话通知他。

  钟情应下。

  已经走到主卧的顾情深突然走出来说道,“你在和谁打电话?”

  钟情吓一跳,下意识地矢口否认,“同……同学。”

  他眯起眼睛,用手松了松领带,扯下来扔到沙发上。他抓住钟情的手腕,另一只手紧紧扣在钟情的腰上,“我再问一次,在和谁打电话?”

  “林……林劲医生,他关心你。”

  “为什么说谎?”

  “你这样看我,我害怕。”钟情别回头,“下意识地就——”

  顾情深亲了亲她,“钟情,别对我撒谎。”

  她吓到整个人都在抖,还是乖巧地点头。没有人知道钟情那一刻有多害怕,她心里无比后悔自己跟随顾情深来美国的决定,甚至后悔当初想要走捷径便去接触了他。顾情深喜怒无常,情绪变化很剧烈,看她的眼神有时很让人……不寒而栗。

  但顾情深倒也没有真的伤害她,他们之间仅仅是亲亲抱抱,还停留在浅尝辄止的局面。顾情深说她年龄太小。

  可钟情还是害怕。

  直到Edwards出现。

第十二章 从前(2)

  林劲和钟情的联系一直是避着顾情深的,他处于治疗初期,情绪极不稳定,偏又大男子主义,因此极不愿意林劲和钟情沟通他的情况。

  钟情上次和林劲通话被他发现后,他虽然没说什么,但钟情从第二日林劲的语气就听得出顾情深应该是对他发了脾气。但林劲确实同他私交甚笃,总归还是更关注顾情深的病情,因此仍旧让钟情私下告知他顾情深的情况。

  因为顾情深是一个不大配合的病人,他总是下意识地在治疗过程中隐瞒自己的真实情况——仿佛本能一般。

  林劲没有告诉钟情他具体的病情,但钟情学心理学,看情况也猜个大概。

  顾情深有抑郁症。

  她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沉默地忍受着他的喜怒无常和时不时的暴躁。

  最初,这一切都还不算太难过。而她遇见Edwards却成了点燃顾情深极端情绪的那点火星。

  认识Edwards时,费城已经进入深冬。

  顾情深提出开车接送她,钟情觉得麻烦,便每天骑自行车往返于公寓和学校之间。

  她是个长袖善舞的人,和周围同学相处也不错,但大多是点头之交,但Edwards是个例外。他性格高傲,和大多数同学都没有往来,喜欢独自一人。

  如果不是学校的合作作业有固定的分组,她和Edwards抽到一个组里,她和Edwards也不会认识。

  第一次合作时,Edwards皱眉看着她,“我不擅长与人合作和交流,我们最好是各自完成任务,最后整合。”

  钟情笑,“好。”

  她心里清楚,Edwards多半是觉着她是个花瓶,中看不中用,因此觉得她会拖后腿。但钟情懒得解释,水平深浅到时候一试便知。

  他们的课题是关于抑郁症,钟情拿到时下意识想起顾情深。抑郁症并不是容易治疗的心理疾病,而顾情深更是个让医生为难的病人。

  恰好这天晚上她回到公寓,顾情深正站在流理台旁边,手上握着刀,对着一颗西红柿不知道如何下手。

  “你在做什么?”她那时还没有现在这么熟悉他,说话时往往还是小心地询问。

  “我饿了。”他说,“想试着做你昨天做的汤。”

  西红柿鸡蛋汤。

  钟情抿唇,“你把刀放下,我来。”

  她换上家居服到厨房去做饭。钟情做饭的技巧完全是在生活中摸索出来,没有太多花架子,所有技巧都只有让色香味更好这一个目的。

  她的年少岁月鲜少有轻松的回忆,母亲钟书意因为患糖尿病总是很疲惫,家里条件差,也拿不出钱给她治疗,只能靠政策贴补勉强买些药支撑。男孩子之间大都爱攀比,钟情不忍心让他被其他同学看不起,便把自己衣食住行的钱省下来给他买些更好的衣服鞋子。做饭时,钟情便想方设法把简单的菜做的更好吃,因此反倒成了现在令顾情深赞不绝口的优点。

  她是无所谓的,那时候钟情是这样觉得,她的人生怎样都无所谓,烂到底也好,变成一滩烂泥也罢,但她希望弟弟能好好的。

生活让钟书意也没有了从前的温婉,她会时不时地厉声抱怨,都是因为钟情和钟城两个拖油瓶才让她过成今天这种模样,连再嫁都找不到选择。

  钟情只是低着头不语。

  极端的贫和富都会改变很多东西,也会暴露人性中狰狞的那一面,很多坚不可摧的情感关系都在极端的处境中粉身碎骨。钟情很小就清楚这一点,所以她很少会怀有过高的期望。但也不是所有温暖都土崩瓦解。

  就像钟书意再怎么抱怨,也还是会拖着病体工作挣钱,哪怕做的都是些完全配不上她留学学历的简单工作,薪水也微薄。

  钟书意从前是心气儿很高的人,但被爱情冲昏头脑,毕业证都没拿到就怀孕,匆匆休学找了份简单的工作,跟随父亲住在莫斯科的住房里。

  后来父亲投资失利,倾家荡产,房子也变卖,便带着钟情和刚出生不久的钟城住进了莫斯科的贫民区。

  一夕之间,两般人生。

  重压之下接踵而来的便是酗酒、家暴等等她闭上眼就会如噩梦扼住她咽喉的灰色记忆。关于莫斯科的记忆一直蜷缩在她脑海深处,纷纷扬扬地落着无尽的大雪。

  所有人都无辜,痛苦也均分。

  钟情不是不明白钟书意的苦处,但也不愿听那些难听的话,不工作时便常常待在隔壁婆婆家里和婆婆聊天。

  她跟随顾情深离开之后,便用顾情深给的钱,让钟书意先住上院——她的糖尿病已经到了拖无可拖的地步,在婆婆那里放了一部分,拜托她多关照钟城。老板娘虽然脾气不好却也是不错的人,也答应了她会照应她母亲和钟城。做完这些,又花大笔钱请了护工照顾钟书意,请保姆定时定点给钟城做饭打扫。

  尽管钟城不是不懂事的男孩子,但她离开时钟城刚刚初二,就要学着自己一个人生活,抱着钟情哭了很久。

  而钟情每次为顾情深做饭时,都会忍不住想起独自在家里的弟弟。她安慰自己,只要五年,就可以陪着钟城也能给他好生活了。

  她没想到,五年之后,顾情深想和她结婚。

  而此时做饭的钟情,因为出神,差点被菜刀割破手。顾情深本来是抱臂在一边事不关己地看,看到她皱眉时也不自觉地皱眉道,“小心点。”

  他偶尔温柔,倒让钟情惶恐。

  她没说什么,只是乖顺地点头。

  但顾情深突然问她,“钟情,你每天都负重前行,是不是觉得生活很辛苦?”

  他第一次这样“仿佛”充满诚意,钟情想了想,迟疑着说道,“生活的确很辛苦,但是既然我想活下去,就要忍受它。”

  顾情深想了想,笑起来,“你倒是通透。”

  做完饭后,他似乎是不经意地提起,“在学校里,离其他男生都远些,我不喜欢。”

  Edwards……她咬着筷子,考虑要不要告诉顾情深。如果告诉他,势必又要惹得他多生事端,还是不说最好。

其实有的时候我也会觉得生活很难,也常恨自己不作为。早上忍着困顿起床,进行又一天的无效忙碌。

有钱其实真的挺好的,想读的书、想见的世面、想遇见的人都能很容易达成。

所以就好好努力,哪怕出身平凡,也用尽全力往光的方向走,这就已经是很好的人生了。

第十三章 从前(3)  

  随着治疗推进,顾情深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钟情常常小心翼翼地和他相处还是不免碰到雷区,但好在他大多数时候也只是冷下脸来。 

  他在中国国内的事业似乎出现了问题,顾情深总是频繁地和国内通话,一聊就是一两个小时。

  钟情什么都不清楚,只能负责好三餐然后安稳地上学。她有时也不知道顾情深到底图她什么,毕竟直到现在,顾情深也因为她尚未成年而从未过分亲密,所有的亲密都是浅尝辄止。

  倒显得他像是正人君子。

  而学校里,她和Edwards渐渐熟稔,至少对方不再像起初一样瞧不上她的能力。两个人汇总研究成果时,Edwards对她说,“你们中国人在数理这方面总是很聪明。”

  钟情笑,“谢谢。”

  她突然想起顾情深也是读过大学的,不由得好奇他读了什么专业,但这种好奇钟情向来不会问出口。她很懂得自己的身份,也很会拿捏这种相处之道的分寸。

  圣诞节将近,学校放假,但钟情和Edwards的作品被教授认可,推荐参加了学校的比赛。别的同学回家准备过圣诞时,他们俩还是待在图书馆里做研究。

  钟情学心理学,但又觉得越学越看不懂人心。

  她从来不知道顾情深内心的想法,这并不出奇,毕竟林劲作为她的知名校友兼顾情深多年老友也无法搞清楚顾情深这个人的想法。

  但顾情深也不懂得她。

  他们彼此彼此。

  平安夜前一天,他们的想法被教授指出有漏洞。她和Edwards在图书馆待到晚上八点,就报告做出讨论。总是分析理论太苍白,他们还是需要做实验调查,必须尽快做出方案。

  钟情提前发短信告诉顾情深她没法及时回去,顾情深没有回复,她打电话也没有接。她犹豫着回去和留下,最终还是决定留下来和Edwards商讨方案,毕竟这不是她一个人的比赛。

  “我觉得方案还有很多不够完美的地方,但你好像很着急要回去,下次再讨论吧。”时间到八点时,Edwards说道,“钟情,你的研究态度有问题,不应该有任何事可以比你正在做的比赛项目更重要。”

  “对不起。”她道歉,“我会尽量平衡好。”

  Edwards颔首,没有再说。

她回到公寓时,开锁后房间里一片漆黑。钟情在墙上摸索开关,把灯打开。

  她四处找了找,家中无人。

  钟情掏出手机想要联系顾情深时,才发现手机已经关机了。她握着手机的手骨节发白,大脑中不断浮现出无数种可能会出现的糟糕结果。顾情深如果没有联系到她,会发什么疯,她不敢想。

  她迅速找出充电器给手机插上,短暂等了一分钟后手机终于成功开机。页面刚一显示,四十多个电话提醒便一个接一个的在屏幕上冒出来——全部来自顾情深。

  钟情握着手机,心一寸一寸地凉下去,恍若浸入了冰冷的海水。

  门锁处突然传来转动声,钟情抬头望向门口,门被缓缓打开,顾情深带着怒气的脸逐渐进入视线。

  显然,他很生气。

  钟情依旧坐在原地,身体僵直。

  “钟情,你长本事了。”顾情深讥讽道,“和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男人也能聊到八点才回来。 

  她一惊,“你跟踪我?”

  “我跟踪你?”他气极反笑,“我是怕你死在外面我平白背上人命官司。费城晚上治安如何,你自己不清楚吗?快八点了还在外面,电话也不接,我是准备给你收尸。”

  他话说的难听,但却没错。

  费城晚上的治安的确混乱,前两天刚有独身女子回家时出了事。

  “对不起,我手机没电了。”

  “老子管你手机有没有电?”他轻蔑地一笑,“我买你是为了让自己省事儿,不是为了找麻烦。你不过就是明码标价被我买来的情人,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有***插嘴的份儿吗?”

  他嘴巴向来毒,但也很少讲话这样难听,大多数时候顾情深还是一个算得上有风度的人,这次必然是真的生气。

  她不知道怎么办。多年以后的钟情早就摸透了顾情深的脾气,总有办法给顾情深顺毛,但现在的钟情还不行,她只会怕。况且,这件事说到底也是她错。

  “对不起。” 

  顾情深冷哼一声,把钥匙往地上一扔,快步走到她面前蹲下,视线直逼她的眼睛。他抬手捏住钟情轻巧的下颌,不轻不重地道,“那个男生……喜欢你。”

  钟情眼睛睁大,“没有,不可能。”

  “想说他瞧不上你?”顾情深恶狠狠地捏住她,“钟情,这种欲擒故纵的手段你会看不出来?他如果瞧不上你,何必和你趴在那儿忙到晚上八点,何必盯着你发呆,何必在你转身的时候用手机拍你的侧脸?你是自欺欺人惯了,把我也当傻子了?”

  顾情深说的这些,钟情真的没有注意。但多说无益。

  她深呼吸道:“结束这个项目,我会和他断绝往来。”

  “舍不得?”他讽刺地笑。

  “没什么舍不得的,”钟情平视他,“我们本来就不熟。”

  “瞧你这意思,倒成了我想多了。”顾情深道,“我之前念着你年纪小,我也没什么特殊癖好,一直不动你。你就把我当菩萨了?你现在这副清高样子装给谁看?”

  他把钟情推到在沙发上,欺身压上她,牙齿用力,咬破了钟情的嘴唇。疼痛让钟情轻哼了一声,她伸手推顾情深,却被对方抓住摁在头顶,“你敢。”

  她不动了,身上衣服凌乱,露出一截纤细白嫩的腰肢。顾情深扫了一眼,别过头,冷笑道,“现在他妈和死人一样了,在图书馆里就能对着那个货言笑晏晏。”

  钟情愣了一下,他什么意思?她也有些恼,现在的顾情深就像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但只是这一下的不爽之后,她顺从地伸手攀上他的脖子,将脸埋在顾情深颈窝里。

  顾情深也愣了下,本来只是吓唬她,可是钟情的长长的眼睫毛在他颈窝处一扫一扫时,他意识到,他没办法再隐忍克制了。

  女孩子羊脂玉般细腻的皮肤,纤细柔软的腰肢和一双清凌凌的灰色眼睛。

  顾情深低头,吻上她的嘴唇,凶巴巴地,“闭眼。”

  钟情不记得那晚后来怎样了,或者说,她刻意地去遗忘了。她只记得顾情深抱着她回到卧室把她扔到床上的那一刻,她偏头看见了窗外的月亮。

  白色的一弯冷月,用清泠泠的光照着她不堪的人生。

第十四章 从前(4)

  和Edwards的合作项目完成后,钟情开始不动声色地疏远他。尽管这么做有些翻脸不认人的意味,但她本来也不是什么道德感极强的好人,过河拆桥便过河拆桥罢。 

  但她一厢情愿的友尽很快被Edwards意识到,圣诞周的尾巴上,他找到钟情。 

  钟情被Edwards堵在教学楼下,来来往往的学生对他们频频侧目。钟情在学校小有名气,而Edwards在学校里本就名声斐然,一方面是因为他孤傲的个性,另一方面是因为精致的长相。眉眼深邃,蓝色的眼睛沉默地盯着人时,仿佛蕴含着无限的深情。 

  钟情被他盯着时,发现他的确是她偏爱的那一款。他和何至舟有点像,他们都是眼睛里有情绪,专注地盯着她时,仿佛深情不已。顾情深不是这样,从他的眼睛里,钟情是看不到东西的,他即使盯着她,眼底也是漠然无波的。

  顾情深太冷漠,这种冷漠一直渗到他的眼底去。

  Edwards垂下眼睛看着她,“你在躲我。”

  他说的很笃定,不由钟情辩解,钟情沉默。

  “我做错什么了吗?”Edwards道,“如果你是因为我最初傲慢的态度,那我向你道歉。我的确有些个人偏见,觉得像你这样漂亮的女孩都是徒有其表的花瓶,在此前我遇到的,的确都是这样。但你不同,你实力很强,我承认是我太过狭隘了。很抱歉。”

  “你的个人偏见的确是以貌取人的不公平的看法,但我并非因为这个疏远你。”她抬头,平静地直视他,“我有男朋友,他不希望我和其他男生走太近。”

  Edwards脸微红,“你……知道了?”

  “嗯,”钟情点头,“我很感谢你的欣赏,但是Edwards,我们不是一路人,我也配不上你,你应该找一个比我更优秀的、和你两情相悦的女孩。”

  他别过头,“没有那样的女孩。”

  钟情笑着摇头,“会有。毕竟,人生还很长。”

  那天说开之后,钟情以为事情到此结束。

  但一周后,Edwards休学了。同学之间盛传的原因是家中公司出了问题,也都感慨一句世事无常。Edwards平日心高气傲,在学校里少有朋友,因此也没几个人真的关心他的去向,除了平日里被他那张人畜无害的脸迷得七荤八素的几个小姑娘。

  她们甚至找到钟情,询问她知不知道Edwards的下落。钟情说不知道,其中一个女孩子愤愤不平道,“大家都知道Edwards喜欢你,他不知去向,你却不闻不问,你实在太冷漠。”

  钟情冷笑,“所以呢,要我休学去找他吗?”

  她抱着书离开,微微扬起下巴。

  那晚她回到公寓后,试探性地问顾情深,“Edwards休学了,你知道吗?”

  顾情深顿了一下,挑眉道,“怎么,连你的爱慕者的下落需要我知道吗?”

  那时候她松了口气,觉得Edwards的休学与顾情深无关就好,不然……她真的无颜面对。Edwards只是一个普通学生,所爱非人,但不该为此赔上前途。

  但平静之下酝酿着更大的风暴,她和顾情深之间注定要有一次撕破脸的争吵,尽管最后必定是她体面全无。

  半个月后,她见到Edwards。

  他清减不少,站在学校门口一侧树下,看到钟情出来便开口喊住她。

  钟情有些惊讶,慢慢走过去。

“好久不见。”Edwards垂头看着她。 

  他有什么不一样了。钟情打量他。

  眼神和状态不一样了。从前Edwards傲慢自负、眼高于顶,他的眼神和姿态都是带着骄傲的。现在不是,他的骄傲显然是被折损消磨掉的,整个人透出疲惫感。

  “家里的事情不顺利吗?”钟情犹豫了下,还是问道。

  “钟情,他不爱你。”Edwards道,“你的男朋友,根本就不爱你,他对你只是极度的偏执和占有欲作祟,那不是爱。他把你当玩物,当作一件私人所有的物品。他配不上你,他根本没有我这么喜欢你。”

  钟情神色渐冷,“你凭什么这么说?”她当然知道顾情深不爱她,但那又如何,他们在一起本来就不是因为爱情。

  “如果他爱你,就不会用金钱来衡量你的价值,更不会说出让我出一个价码,他就把你卖给我这样的话。”

  “你出不起那个价码。”

  “我是出不起,但那又怎样,大不了倾家荡产。钟情,我敢为了你倾家荡产,他敢吗?”Edwards讥讽道,“况且,你又不是展柜上明码标价地商品,凭什么要以顾情深设下的价值为标准被当作商品似的贩卖?”

  钟情沉默了一会儿,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因为我就是商品啊。”

  她继续说道,“Edwards,我很欣赏也很羡慕你在这种年纪还有这样的赤子之心,我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个词用英文表达。你是个很不错的人,应该有光明的未来,不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你不知道我有怎样的经历和过去,我和顾情深之间的纠葛并不是你以为的那样简单。我不是个好人,顾情深也不是,但是你是。所以我希望,你能继续过回原来的生活,继续读书上学。这段时间你休学的原因我大概也猜到了,真的很抱歉。”

  “你什么意思?”

  “你会知道。”钟情摆手,“别跟上来。”

  “你喜欢顾情深吗?”

  她喜欢顾情深吗?

  “一对男女在一起,不只会因为爱情。”

  Edwards是很赤诚的人,不应该有这样的境遇。

  她回公寓找顾情深。

  顾情深早就知道钟情会回来找他,正散漫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

  他刚洗过澡,头发还湿漉漉的。

  “去洗澡。”钟情刚进门,还未开口,顾情深就看着她说道。

  “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先去洗澡。”顾情深冷着脸,“我嫌你脏。”

  钟情抿起嘴,一言不发进了浴室。

  又是和那晚一样的月光。钟情想。

  “你没有和我谈判的筹码。想要拿到话语权,就用身体交换。”

  其实她和Edwards最多也就算是点头之交,按照她一贯的作风,他的死活是绝对不知道钟情如此大动干戈的。但今天下午Edwards和她说话时,那种赤诚,实在是像极了她的弟弟钟城。 

  钟城就是这种人。

  聪明但执拗,道德感和正义感强,所以她最怕的就是钟城知道,他引以为傲的姐姐,只不过是个生活的失败者,是个虚荣爱钱的拜金女。

  所以她不想让这份赤诚熄灭。

  就像她自己可以跌入泥潭,但他要钟城未来可以站在云端之上。

第十五章 人间(1)

  顾情深的恶意往往是不加掩饰的,用最难听的语言攻击她最在意的点。

  钟情打开花洒时,朦朦胧胧地想起了第一次见顾情深的时候,那时她以为他是个温文尔雅的的人。她到现在甚至无法准确辨别到底哪一面才是顾情深的真面目,粗俗暴躁的还是云淡风轻的抑或是温文尔雅的。

  真正的顾情深,她看不出。

  她洗好澡出去,穿戴整齐,头发在浴室里吹的半干。

  顾情深正在吃药,听到动静,抬头看她一眼。

  “现在可以谈了吗?”她道。

  “过来。”顾情深喝了口水,把药片就着水吞下去。

  他不再开口,钟情也不语。

  顾情深半合着眼,“我休息半小时。”

  钟情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尽管她大可不必这样,因为顾情深这个人时间观念极强,说半个小时就是半个小时。

  半小时后,他缓缓睁眼,看了眼钟表,道,“多了三分钟。”

  “你为什么要那样对Edwards?就因为他喜欢我,你就要毁掉他?”钟情直接问道。

  “你觉得我在毁掉他?”

  “不是吗?”

  “钟情,那他在毁掉谁呢?”

  “他不是你,不会毁掉谁。”

  顾情深笑了,眉目间有些寂寞的了然,他轻声说,“你们都一样。”

  钟情看他的样子,突然平白生出一股心酸来。她很少见顾情深流露出这样的神色,或许是因此,才有这种感觉。毕竟,顾情深能有什么可心酸呢?他一声令下,就要毁掉别人多少年的心血。

  她不语,顾情深道,“我答应你,但你必须和Edwards一刀两断,再不联系。”

  “好。”她答应地很干脆。

  顾情深盯着她看了一会,似乎要在她脸上看出些什么来。最后,他只是笑着叹了口气,然后用极温柔的语气对她说道,“如果被我发现,你还和他纠缠,我会让你们两个一起下地狱。”

  Edwards第二天又来找她,钟情抱着怀里的书本,手指紧紧扣住书腰,以此来缓解自己的愧疚感。她没看Edwards,只是望着一边被行人踩的污黑的积雪,说道,“Edwards,你不要再来了。顾情深爱不爱我,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就算他不爱我又能怎样?我爱他就足够了。我很感谢你的一腔热血,但很抱歉,我不需要。你的打扰已经让顾情深感到不适,我希望从今以后,我们不要再联系。”

  Edwards原本带了些期待的神色一点一点消失,钟情一抬头便可以看见他脸上复杂的神色——不可置信、自嘲、痛心,甚至还有失望。

  钟情抿住嘴。

  半晌,他道,“我知道了。”

  他后退两步,转身欲走,又想起什么似地回头说道,“钟情,以我为例,一腔热血不得回应的喜欢并不快乐,我希望你不要重蹈覆辙。你不喜欢我,但我仍然希望你幸福快乐。祝你的爱情,能有个完美结局。”

  happiness,happy ending。

  Edwards说的这两组词于她而言,都是天方夜谭。但她感谢他天真且诚挚的祝福和这一段路上点赞的陪伴,也在那么一瞬间点亮过她雾蒙蒙的人生,尽管是镜花水月,很快云消雾散。

  Edwards离开时的背影和平时不太一样,一向身姿挺拔的人竟然有些微微的驼背。对Edwards而言,这段时间不只是一场无疾而终的喜欢,更是他人生中一段不堪回首的经历,充斥着荒唐与可笑。 

  再见,爱德华。

  钟情也转身往公寓走去,她没看见Edwards又再次回过头,注视着她消失在走道的尽头。她与他告别,他也送给她一个漫长的告别。

  这是钟情最后一次见到Edwards。

从漫长的回忆中回过神,钟情已经随着顾情深逛完了整个景点。 

  她心心念念期待了这么多年的景点,真正来到这里却打不起精神。就像是一场高开低走无疾而终的恋情,早先巨大的期待更显得她此刻的心不在焉极为可笑。

  或许是顾情深的话将她从自己做了几年的少女梦想中拉出来,让她清醒的认识到,即使现实世界里汤姆费尔顿爱上艾玛沃特森,电影里的德拉科马尔福也不会爱上赫敏格兰杰。

  辛德瑞拉这种荒唐的戏码,十八岁以后她就不该再相信。

  身边的顾情深觉察到了她的心不在焉,神色冷淡。他是傲慢的人,大发慈悲带着钟情来一偿宿愿,结果她不仅不雀跃不感恩,居然站在他身边走神,钟情想,他现在可能正在心里骂自己不识好歹。

  和顾情深结婚,似乎真的没什么坏处,但也没什么好处。

  物质上的满足这几年她已经感受过了,自己有了谋生能力,钟城已经快要高考,离开顾情深,生活也慢慢地在向她可以控制的平稳未来发展。她虽然没有什么真爱的需求,但也并不想一辈子在顾情深身边战战兢兢,何况他对钟情来说,意味着她仓促又慌乱的过去,意味着她为五斗米折腰的青春年少。

  不如不见。

  她很累了,不想再继续。

  五年之约,她已经本分地完成,甚至还额外做了合约外的工作——五年之约里可没说她要被牵扯进顾情深的争权夺利事业中,她只需要扮演好一个顾情深远赴美国多年的理由,一个红颜祸水的苏妲己。

  现在顾情深羽翼渐丰,已经不再需要演戏了。

  尤其是齐盛的到来。

  她没猜错的话,齐盛是顾情深的人,是他的一颗足以扭转乾坤的暗棋。

  这样看来,一切都到了可以结束的时候。可顾情深不说结束,她也不知道该如何结束。

  她需要一个机会,一个契机。

  “晚上想吃什么?”钟情问道。

  “随便。”

  “吃西餐?”

  “随便。”

  “中餐?”

  “随便。”

  “自己做?”

  “……”

  钟情叹一口气,“少爷,那咱们就打道回府吧。”

  两人回到酒店,已经是六点半。

  钟情洗漱了一下,去酒店配套的厨房做饭。她打开冰箱时愣了下——冰箱里满满当当地塞着食物,且都是顾情深喜欢的。顾情深回来之前应该是通知了张助理买上他爱吃的菜放在冰箱里。

  她翻翻捡捡,看到中间那层面包的后面,整齐地码着三排香蕉牛奶。是国产的品牌,她在国内时经常喝,被顾情深嫌弃过。 

  她看了眼保质期,是最新的。这个牌子的牛奶应该是不做出口的,也就意味着这是从国内买来的。张助理不太可能知道,他一直和钟情不怎么接触,也就是说,这是顾情深安排准备的。

  异国他乡,他居然记得自己喜欢喝的饮料并且让人准备好。

  钟情有一些动容,更多的是震惊和迷惑。

  这不像顾情深。

  也不是她习惯的生活。

第十六章 人间(2)

  晚饭钟情做了三菜一汤,蒸了米饭。

  在英国做出纯正的中餐来很不容易,各方面用具都要差一截。而顾情深显然早就考虑到这一点,提前让张助理从国内准备了调料。

  钟情在厨房看到摆放整齐仿佛站军姿一般的调料盒时,情不自禁有些想笑。

  顾情深的公子习气显露无疑。只有出身优渥的人才会在生活的细枝末节上都费尽心思,当然不是说穷苦出身的人不懂得生活,而是不会花费大力气从国内运来炊具和调料就为了吃纯正的中餐。这种精致需要强大的物质支撑。

  “你吃过柴火饭吗?”

  顾情深和钟情原来吃饭时都是不讲话的,钟情是受母亲严格要求食不言、寝不语,顾情深——大约也是家教吧。但现在两人都破戒了,具体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钟情已经不太记得了,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养成了这个坏习惯。 

  她也没再刻意去改掉。

  “柴火饭?”顾情深显然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概念。

  钟情笑,“柴火饭就是不用燃气灶或者电磁炉一类,而是用原始的伐木烧火的方式来做饭。味道真的不一样,有机会的话你可以试试。”

  顾情深挑眉道,“那回去之后就去试吧,去漠河。”

  钟情僵住,她这真是自己挖坑自己挑,为什么非要和顾情深提这一茬呢?接下里的时间,钟情都老老实实地闭上嘴不再多言。

  顾情深看她的样子,默不作声地笑了下。

  顾情深在伦敦的项目逐渐进入正轨,何桓阻挠不成,头一次在顾情深这里吃了这样的闷亏,气的直接回国。顾情深在这边留下周密的安排,也飞回国内。

  陈默许久不见钟情,约她当晚出去聚会。

  “我今晚不回来,你自己做点饭吃?”

  顾情深神色顿时冷下来,“你去哪?”

  “和陈默聚会。”

  “聚什么会这么晚不回来?”

  “你怎么比我妈还啰嗦。”

  顾情深倒吸一口凉气,索性闭嘴不言。

  钟情偷笑了下,心情愉悦地化好妆出门。

  她出门后,何至舟的电话打进来,她刚一接通,何至舟带笑道,“我来北京了,见面吗?”

  “哥,您能不给我找麻烦吗?”钟情一边在手机上叫了辆车,一边道,“你是不知道顾情深不知道中了什么邪要和我结婚,最近脾性都变了,原来就是一恶犬,现在快变成摇尾巴的哈士奇了。”

  何至舟轻笑,“他或许真的爱你。”

  “哥,别吓我。”

  电话那边传来爽朗的大笑。

  “你找我到底什么事儿?”

  “钟情,你父亲想见你。”

  钟情的神色顿时冷下来,“他有完没完?”

  “我劝过他了。”何至舟语气十分无奈,“但他说,你如果不见他,他就去找钟城和阿姨。”

  何至舟又道,“我没有资格直接替你拒绝你父亲的见面请求,所以我必须告诉你,去不去由你自己来决定。而且,你父亲改变很多,我想——你或许应该见见他。”

  “一个垃圾有什么可改变?被回收吗?”钟情冷笑道,“你问问他,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我不希望顾情深知道。”

  “一定要我做中间人?”何至舟无奈,“钟情,你知道我这个人一向最不爱掺和人家的家务事。你和你父亲之间我已经掺和的够多了,最后还要我协商?”

  “我不想联系他。”钟情道,“而且你不通知我,我根本不用和这个**见面。他骚扰你,你就来骚扰我?”

  “我的错。我这就去协商,您歇着。”

  钟情挂断电话。

  生活越来越烦,讨厌的人上赶着来贴她。钟情揉了揉脑袋上的头发,进了的士,往陈默的酒吧去。

酒吧里人声鼎沸,来往的男女在迷醉的灯光下扭动着躯体,颇有种酒池肉林的感觉。

  钟情费劲的穿过人群,拒绝了三四个男人伸过来的手,到了陈默时常坐的角落。走到跟前时,她顿住。

  紫色的柔软沙发上,昏暗的灯光下,正坐着一个玉面菩萨似的人,修长的手指握着一只玻璃杯,红色的酒液微微摇晃着,融入无边的暧昧中。陈默坐在他旁边,也沉默地喝着酒。

  齐盛率先看到她,并没有流露出讶异的神色,反倒举起杯子,对着她微微倾斜示意,眼睛微眯,在灯光的衬托下,更有种诡异的艳丽。

  男人长的太好,皮相便美得有些雌雄莫辨,只不过凭举手投足间的气质,一眼便知道是男人。

  钟情移开视线,看向坐在沙发上一直低着头的陈默,率先开口,“陈默。”

  “你来了。”她对钟情笑一笑,“我来介绍一下。”

  “没关系,我认识她。”齐盛笑道,“小顾总的女朋友。”

  陈默了然道,“对,我早该想到,你认识顾情深自然就认识钟情。”

  钟情施然坐下,“也不算认识,只见过一面而已。”

  她不想让陈默难堪,便把不该说的话咽回去。据她所知,这位齐盛近日可是要和何慕思扮演伉俪情深的好戏码。她看陈默的样子也并不知道,所以如果新闻出来,陈默要如何自处?

  “钟小姐对认识的要求很高。”

  “也不算太高,但或许比您高一些。”

  陈默扯了扯她的袖子,“别。”

  钟情在心底叹气,闭口不言。陈默大她几岁,感情问题一向处理的游刃有余,但每每遇到齐盛,总是会陷入自我矛盾的怪圈。

  齐盛将杯中酒液一口饮尽,道,“今天我就先走了,陈默,好好招待钟小姐,不然小顾总知道了,怕是要找我兴师问罪了。”

  齐盛走后,钟情看向陈默,陈默苦笑一声道,“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是齐盛来找我摊牌了。他和何慕思在遇见我之前已经签完了离婚协议,但始终都没有办理正式手续。并且,很快他就要和何慕思正式离婚。”

  “陈默,你知道何慕思很爱他吗?”

  陈默点头,“我偶然见过一次她们走在一起,何慕思看齐盛的眼神,深情是藏不住的。”

  “那你知道齐盛是踩着与何慕思的婚姻上位的吗?”钟情看着她,“我不想伤害你,可我希望你看清楚齐盛。他这个人的确长了一副勾魂夺魄的好皮囊,气质也吸引人,手段也高,举手投足都能勾人。我也知道你很爱他,可我不希望你最后陷入自我厌弃中。这种选择一旦做了,就回不了头了。就算他早就离婚了,但你们的爱情里永远都会有另一个人的影子,并且你的道德感会自我否定和自我厌弃。你能忍受这些吗?”

  陈默垂头,“我不知道。”

  “我不想刺激你,但我必须告诉你。何慕思已经摆好了戏台子准备唱一出好戏,他是陈世美,你想想,你是什么呢?齐盛手持着离婚协议书,他想将计就计,和何慕思撕破脸,最后大不了是两败俱伤。可是陈默,你是什么呢?你是炮灰。”

  陈默不知道的这些,她全都告诉她。

  钟情从来不觉得隐瞒是为了对方好,陈默不是玻璃心的小公主,她经历的比钟情复杂的多。所以对陈默最好的保护就是告诉她一切。

  但钟情也有些不忍。

  尤其是陈默抱着头,痛苦地说道,“钟情,我好难受啊。”

第十七章 人间(3)

  第一次从陈默嘴里听到齐盛时,他就和“喜欢”这样的感情牢牢挂钩。钟情最初是感到奇怪的,什么样的人能值得陈默念念不忘?而且她明知道没有回响。

  直到她见到齐盛本人。

  见到齐盛第一眼,钟情意识到,陈默会对他念念不忘是很正常的。他具备了让一个女人念念不忘的所有特质。

  皮相绝佳,骨相风流,气质清冷,神仙一样的人,偏偏看人时会让人觉得忧郁又深情。当他放下身段,主动接近谁时,别说女人,男人怕都觉得勾人。

  所以他轻而易举地拿下何慕思,又轻而易举地拿下陈默。

  陈默道,“我知道他未必真心,但我也没什么好在乎的。这么多年我周旋在一段又一段的感情里,难得这一次有了付出真心的冲动。所以,我不如赌一把。”

  “赌什么?”

  “赌齐盛对我有一些真情,赌我最后能得到一个好结局。”

  “赌输了怎么办?”

  “一厢情愿,就得愿赌服输。”

  酒吧里节奏强烈的舞曲结束,忽然放了一首张玉华的《原谅》。

  张玉华用缱绻的嗓音唱:

  毕竟是我爱的人

  我能够怪你什么

  钟情想起顾情深。

  顾情深像南极皑皑白雪,她捂不热,也受不了。

  所以也爱不上。

 “顾情深想和我结婚。”钟情半躺在沙发里,抬头望着黑色的天花板。

  “结婚?”陈默惊讶,“他想?”

  钟情点头,“可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陈默,我和顾情深最开始的关系定位就是扭曲的,所以哪怕在五年的相处里我们真的日久生情,这段关系也还是扭曲的。我们不是正常健康的感情状态,在对方眼里一直呈现的是卑劣扭曲的那一面。我觉得,我们是无法在这样的背景下进入婚姻的。”她道,“而且无论是他还是我,都没有一个健康的成长环境,说的难听点,我们俩三观或多或少的都有问题。我不够自立,年纪轻轻地就走上用皮相和自尊换取物质财富的岔路。而他,把感情当游戏,眼里除了自己的利益没有其他,并且不懂尊重。我们两个扭曲的人一起经营了五年扭曲的恋爱关系,怎么能够再走入婚姻?你知道的,这五年时间里,顾情深断断续续地也有过其他的……怎么称呼呢?情人?所以,我不想把一生都扔进去。我也想,积极健康地活在这人间。”

  陈默听了她的话,慢慢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钟情,你真的一点都不爱他吗?”

  “爱他?”钟情有些恍惚。

  顾情深于她,很难和爱联系在一起。

  “有时候,你自己是看不透自己的。”陈默看着她。

  “可是,我又不是斯德哥尔摩。”

  “但你很缺少的父爱方面的关心和陪伴,顾情深用另一种感情表达方式间接地赠予了你。他很霸道,占有欲强,但他又的确以这样的方式间接庇护了你的成长。”

  钟情从来没有这么思考过,她一直有意无意地将顾情深与爱分割开,仿佛他们天生无法适配。直至陈默这样明晃晃地戳破她自以为是地伪装,钟情才意识到,她这种别扭的自我保护无非就是为了证明,她还有自尊和道德。

  仿佛只要不爱上顾情深,她就还有那点可怜又可悲的自尊与骨气。

  多可笑。

  她不受控制地回想起这些年来一些温情的画面。顾情深从来不记得她的生日,但却会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扔一个东西给她,告诉她这是今年的生日礼物。他严禁钟情与除他以外的男生过多接触,其实也间接地杜绝了她在顾情深自己休养生息的那几年里被人用来威胁他的可能。还有……这么多年来,也只有顾情深记得她的喜好,摸透了她的脾气,懂得她所以阴暗见不得人的小心思,并且坦然接受。钟城是她的弟弟,需要被她照顾。而在钟情扛着生活的负担前行的艰难日子里,顾情深提供的物质财富替她摆平了绝大多数的难处,而她所付出的不过是自己所谓的自尊和骨气,忍受顾情深的花心滥情和数不尽的小三四五六七。 

  这对她来说,难到不比从前更安逸?

  毕竟,二十二年来,顾情深是她生命中为数不多的、承担着照顾她这个人物功能的人。

  钟情是缺爱的人,所以她对这些“关心”格外敏感和珍重。

  “你说的不错。”钟情闭上眼,靠在沙发上。

  陈默摸了摸她的头,“所以?”

  “所以,我更不能和他结婚。”钟情睁眼,“我和顾情深之间隔着巨大的落差,如果我只是和他逢场作戏,那无所谓,无非就是累一些。可是爱情不一样,如果我爱他,我就配不上他。”

  “你不必要这么自卑——”

  “我的确自卑,但我自卑的原因是,我的确不堪。”

  酒吧的灯光迷离,照着舞池中间仿佛是另外不同的凡尘俗世,歌舞升平,是另一个人间。而她们误入歧途,各自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