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房子,装满母亲的辛酸;新房子,装满我们的希望



一座房就是一部家的奋斗史,里面盛装着汗水、泪水还有无限的爱。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母亲和她第一任丈夫住在老家偏远的山冲里,几间长短不等厚薄不一的木板拼成的屏风房,就是母亲和丈夫的家,虽然低矮陕窄,总算有个躲风避雨的巢,在那里他们迎来了他们的的第一个贝宝贝---我同母异父的大姐。

平静的曰子维持不到两年,一场意外的火灾将他们所有家当化为堆灰烬,他们收工回来,望着屋场坪上乱七八糟还冒着烟屏风板、楼板和桁条,欲哭无泪。生活捉弄起人来真是无比的残酷!族中长辈满公太看不下过意,把母亲一家三口接回自己家,安置在屋后竹篱笆柴房里,把自家平日里闲放的被席和家具送过来,母亲和丈夫用竹瓦就着屋后阳沟坎又搭起了一个简易的篷厂,用条凳加木板在篷厂里架起了两张简易的床,在屋檐下用石块砌起简易的灶,就这样,借着满公太的后屋檐和阳沟坎建成了临时的家。

在满公太屋后洋沟背住了半年,二哥出生,给寄人篱下又穷困潦倒的小家增添了些许喜庆。满公太的女儿梅英姑婆两个月后也生了个儿子杰仔,杰仔生下来没奶吃,梅英姑婆回娘家便过来为儿子讨奶吃。那天一大早,满婆太和梅英姑婆从屋后门一前一后走过来,满婆太抱着杰仔,一边走一边尖着嘴筒朝襁褓嘟哝:“噢,满嫂嫂我们来了哦,我的杰狗崽好可怜哦,妈妈没得奶奶喂哦,过来赖满嫂嫂喂口奶奶哦。"

母亲和她们客套着,把怀里的二哥送到床上,接过满婆太手里腊黄细小的杰仔,笑说:“咦-,算丑样了。”一边撩开衣襟用乳头逗弄头杰仔的嘴唇,杰仔张开嘴巴接住乳头就是咕咚咕咚猛吸,吸了左边,母亲又帮他掉过头来喂右边,婆太和姑婆脸上泛着涟漪,不住地啐杰狗:“吃得恁猴急,打他了,把姪女的饷午都吃完啦!”

原以为,梅英姑婆来为儿子蹭一回奶吃就算了,没想到晚上母亲收工前脚进屋,梅英姑婆抱着杰仔后脚就跟过来了,照旧是嘴巴像煮粹米粥样嘟嘟哝哝的:“嫂嫂收工了噢,我们又来了赖夜饭吃了噢。”一连几天都是这样,姐的父亲一声不吭,脸上的乌云逐渐聚拢来,终于有一次在梅英姑婆抱杰仔回屋后对母亲咆哮:“你再给她崽喂奶就别吃饭!”

母亲左右为难,权衡再三,委托西屋的八叔婆带话过去给满婆太和梅英姑婆。梅英姑婆终于没有抱杰仔来吃奶。

过了两天,满婆太一人过来对母亲说:“你满嫂,有句话我都不好意思跟你开口,你梅英孃带个嫩人回来住,娘俩盖的被窝薄,我原来给你那床被窝……”母亲立即明白满婆太的意思,将床上还带着体温的被子叠起来抱给满婆太。

往后的日子笑脸少之又少。满公太常过来嘘寒问暖,但满婆太的脸色已明显晴转多云,母亲跟她说话,她用鼻子哼哼两下,总是爱理不理的样子。她告诉母亲平日里不要关门,她要到柴房要柴火关鸡鸭,母亲只好陪笑一一照办。只蹊跷事也多起来,家里今天锄头少一把,明天镰刀不见了都是小事,明明早上装满米缸的米,晚上收工回来硬是明显的少了一层,母亲从不敢对外提起。真是久住难为人啊!

思来想去,母亲以怕孩子夜晚爱哭吵着邻居为由,跟队长商量决定搬到仓库旁边的养猪场去住,队长也是家族的叔公,同意了母亲的想法。


在猪场一住就是两年,母亲在那里生下了我小哥哥。

仓库里存放着队里的粮食,无异于瓜田李下,总有不少的风言冷语往夫妻二人的心上刺。有的说:“唉,今年的粮食好像比往年少了好多,不知到哪里去了。"

“粮仓边,大老鼠就是多。”

也有的当着夫妻的面说:“你们就好啰,有公家的房子住,我们难哦,住自己们烂茅篷。"

有个继英婶,后来成了母亲的亲家,她的女儿后来嫁给我二哥。那时她时不时到仓库地坪上来,两手叉在屁股上,昂天狮一般,意味深长“唉——”地叹一声后,怪腔怪调地说:“还是住自己起们房子舒服,人——就大个点。”

母亲和丈夫商量,无论如何要自己盖座房子了,哪怕小一点,越快越好。

六十年代后期,在亲戚朋友和村民的帮助下,夫妻俩在老家青山口建成一座真正属于自己的小房子。

房子用泥巴夯成,象座炮楼,屋顶盖的是竹瓦,风吹雨打会往下滑,隔一段时间就要架楼梯爬上屋顶把竹瓦拉到横条钩稳。下雨天总还有竹瓦滑动的地方漏雨,把家里所有桶盆罐全用来接漏都不够用。房子用木板分隔成楼上楼下两层,共三个房间,一家七口人挤着勉强能得下。紧挨正房是竹篱笆围的灶房,在灶房里能把灶房外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从篱笆外边一样可以窥探屋内的一举一动,厨房里煮好吃的东西休想瞒住人,只是在那清汤寡水的岁月里,灶房里煮的食物,拿放大镜也难照出一颗油星子来。

竹瓦房虽然寒酸简陋,终究是自己亲手盖起来的房子,住着比起寄人篱下自在多了。

哥姐的父亲原本身体就不大好,患有肺结核,那时是不治之症,建成小房子不到两年就病逝了,留下母亲和五个孩子,大姐十一岁,最小的是小姐姐,还不满两岁,中间两个哥哥。哥姐的父亲才去逝那段时间,母亲出工天黑没回来,哥姐不敢进屋,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全部蹲在路口眼巴巴朝着母亲回家的方向张望。每见到这一幕,母亲眼晴就发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遇到下雨天,房顶上到处漏雨,母亲拿根长竹槁去顶竹瓦移动想遮住漏水的洞,竹瓦一滑,屋顶的水倾盆灌将下来,仿佛天河缺了堤,母亲只好披上簑,戴上笠,架起手楼梯让哥姐扶着,硬着头皮手脚颤颤巍巍地爬上屋顶去盖竹瓦。

没有间牢固足以遮风挡雨的房子好难!没有丈夫的家真难!

母亲那时不到三十岁。有人上门劝母亲再嫁,人家话没讲完,母亲就哭得不成个人样,说:“我的儿女都是我的心头肉,我的脚怎么迈得出这个家?我走了,家就散了,他们就没有依靠,丢下他们还不如杀了我!”人家只好作罢。

哥姐的爷爷见母亲带着一帮孩子实在艰难,劝母亲将大哥过继给二伯父,二伯父膝下无子女。母亲开始不肯,考虑再三答应了,但大哥去跟二伯父住不到半月,自己回来,再不愿回去。二伯父来家找,大哥就躲起来不肯露面。

为了养活一大群孩子,母亲使出了浑身解数,在生产队出工总挑工分最高的活干,跟男人一样牵牛犁耙田,扛枕木,长大水去山里把砍下的树放下河里运出山来,挑粮食翻山越岭去乡粮所交公粮。母亲拿最高等的工分,年末决分款的会上,母亲还是只有眼巴巴看人家数钱的分,自家超支了。一年下来没煮过几顿白米饭,多数日子吃参有红薯丝的饭。米和红薯吃完了,就向木薯进军,木薯粑、木薯汤圆,吃得喘气都臭木薯味。哥姐们说他们的童年充满了红薯和木薯味道。那时,屋背和对门岭,母亲带领哥姐种的红薯和木薯望不到边。

母亲喂养肉猪和母猪,鸡鸭一大帮跑满屋前屋后。逢年过节哥姐们嘴皮也泛起油亮,再不用眼巴巴看别人的饭碗咽口水。

后来,母亲请人将屋顶盖的竹瓦换成杉木皮,下雨天再也不用为捡漏接漏发愁,但温饱仍是生活的难题。

小屋里母亲收获了她的第二次爱情,在哥姐的父亲去逝三年后,同村的我父亲走进了我母亲的情感世界,他们都是再婚,因为两边的孩子多,都各自带着自己的孩子生活,没有住到一起。我出生后,有很长时间是生活在小屋里。

来一年,去一年,岁月就这么晃一晃,兄弟姐妹像笋子一样的长,小屋己嫌拥挤,母亲打算再盖一座宽敞跟得上形势的大房子。

屋地就在屋背的大菜园里,平整屋场都是母亲收工后和兄弟姐妹放学后挖出来的,母亲总是说想住新房干活就勤快点。大哥觉得一担担地挑泥很慢,造了架独轮车来运土,用车推一次土,相当于人挑三转,兄弟姐妹们都抢着去推独轮车。

盖房子最缺的就是钱和粮食。生产队分下的粮食光自家人都不够吃半年,只得再想办法。

为筹钱粮,母亲把平时卖猪、卖鸡鸭卖蛋的的钱攒下来。那几年一年到头难得吃上几次猪肉,不得添新衣服。尽管省吃俭用,到准备动工时钱粮还是差很远。母亲找我姨妈商量借钱粮盖房子的事,姨妈满口答应:“钱粮还差多少?先从我这拿去!"姨妈家在当地农村算是富裕家庭,姨父是国家职工,表哥表姐都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以后每谈及此事,母亲总是说,全靠你姨妈大力支持我们,才把这房子盖起来,一定要记得姨妈对我们的好。

新房动工,每天来帮忙的有十五六人,都是本家门、亲戚和本村人轮流帮忙的,遇安庚、过大门和下墙板等重要的日子,帮忙的人成倍增加。哪天有谁来干帮忙,干些什么活,母亲叫我二姐记在一个本子上,好日后还人家的人工。最顶长干活的就是姑妈的儿子正德表哥,从下地脚一直做到下墙板,他力气大惷墙的技术好,在地方上是抢手的惷墙师傅。母亲主要负责一天三餐吃饭和一些繁杂琐事,遇晚上刮风下雨,盖墙的木皮和尼龙被风吹开,母亲要打着手电筒上墙去盖好。盖座房子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

中秋到腊月雨水少,天气干爽,我们的新房子终于在年关大功告成。过完年,一家人在鞭炮声中搬进了新家。房子是三大间两层楼,带大步廊檐,宽敞明亮,当时在村里算是最漂亮的房子。

住进新屋后,生活安稳下来,哥姐已成为家中主要劳动力,三中全会后,农村体制改革,一家人精耕细作包产到户的责田,不用再为温饱发愁。哥姐相继找到自己人生伴侣,家庭美满幸福;我通过努力考上中专,在父母资助下顺利完成学业,找到了一份稳定的工作。

几十年弹指一挥间,当年的新房子己是美人迟暮,在村里雨后春笋般洋楼的映衬衫下,显得非常土旧。

前几年,哥将家里四亩多田,还把承包别人的三亩田全部种上滑皮金桔,在县农业局和水果办的技术指导下,滑皮金桔获得大丰收,通过县农村合作社和电商、微商销售平台牵线搭桥,客商纷至沓来,大哥只管坐在电脑前看着银行账户的金额不断刷新;加上县里一年一届金桔节推波助澜,金桔价格一路猛涨,且供不应求,大哥的金桔最高价卖到每斤50元。几年时间,大哥靠种金桔自然收得盆满钵满,去年盖起一栋三层楼房,装修得象星级宾馆一样豪华舒适。

家乡近桂林地界,森林覆盖广,植被保存完好,是座风景如画的天然氧吧。经村委申报,县政府和县旅游局到家乡考察过,打算在家乡发展生态旅游。大哥今年把老房子装修焕然一新,打算开一家农家乐。

母亲每天在楼房里走上走下,很满意的样子,有时母亲站在阳台上朝大路上望,像是欣赏乡村美景,又象让过路的人欣赏站在楼房里的自己。常听她自言自语说的一句话:“现在的人真幸福,日子过得象神仙一样。”大哥每听到母亲的话,就说:“你等着吧,更好的日子还在后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