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姐,当年的事,江先生知道是他对不起您。”
“只要您肯回来,他愿意做任何补偿。”
“他只是想再见您一面,难道您真的忍心看他抱憾终身。”
……
两个月了,律师的电话一次次打来,江蓠靠在黑色的办公椅上,眯起眼睛:“他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还有,我不姓江。你告诉他,如果想认错,就去下面找我妈。”
她挂了电话,闭上眼睛。
外头响起敲门声,穿着西装的男人走进来,“老大……”
江蓠睁开眼,眸光里闪过一丝危险气息,男人立马改了口:“江总,今晚码头有批货,咱们要还是不要?”
江蓠的目光落在他脸上,那双眼睛,妖娆妩媚,却不带一丝感情:“被整天想着打打杀杀的,咱们是正规公司。”
她打了个呵欠,从椅子上站起来,“把我的话带下去,今晚谁敢动手,别怪我不拿他当兄弟。”
说话的时候,她脸上始终带着笑意。
别人不知道,男人却清楚得很,面前这个女人,她的笑容里永远藏着刀子。
男人看着她的眼睛,有好几秒,才噗嗤笑出声:“真打算改邪归正了?”
“你说呢?”江蓠挑眉。
男人走过来,“可你别忘了,周围还有多少双眼睛,更何况,我们的损失……”
“损失只是暂时的。”
男人比江蓠要高半个脑袋,可江蓠的手放在他肩膀上,其实竟然比他还要强上几分,“你跟我这么多年了,别人不清楚,你还不知道吗?”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男人当然知道,他跟着她也有八年了。那时候她才多大,十六岁,还没有如今的杀伐决断。
一个小姑娘,他怎么会把她放在眼里,但两个月后,她却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
从此他就跟了她,看她一路长成了今天的样子。
江蓠放开他,回到座位上,“我自有我的打算。”
如今公司还不宜有大动作,攘外必先安内。可只要她在这里,那些人就不会轻易露出马脚。
男人打算走,她又叫住他:“你去安排一下,我可能要离开一阵,对外放出消息,说我受了重伤,卧床不起。”
男人微微拧眉,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可现在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你,一旦让他们知道……”
“不会有人知道的。”她郑重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只有我和你,不会再有第三个人。”
“可你要是离开这里,身份一旦暴露……”
“我有分寸。”她的声音不重,却分明是早就想好了,“阿南,这世上我能信的人,只有你了。”
男人没有应答,半晌,终究还是开了口:“你准备去哪里?”
江蓠走到落地窗前,轻轻勾唇,“华国。”
男人的眸色微敛,江蓠的那些过往,这个地方没人知道,但除了他。
“你还想回去?”
江蓠点头:“有些事迟早要做。”
当初那个男人抛弃她们母女,转移财产,逼她母亲净身出户。
那时她母亲还怀着孕,被小三的女儿撞下楼梯。江蓠亲眼看见那些血,流了一地。
快四个月大的孩子,是个男胎,她的弟弟。
后来小三哭哭啼啼去道歉,说孩子不懂事。九岁的孩子,懂不懂事江蓠不知道,可她分明看见,那孩子撞她母亲时眼里的恶毒。
但那毕竟也是她父亲的女儿,父亲心疼那小三,也心疼那孩子,觉得对她们,没尽到当父亲的责任。
他心软了,便怪母亲咄咄逼人。
母亲心灰意冷,终于答应离婚。
但财产早被转移,他父亲是生意场上的人,哪里都是关系,母亲争不过,只好忍气吞声。
流产的事让母亲伤了身体,落下病根。后来她走的时候,江蓠才十六岁。
如今,轮到他的报应。
他破产了,欠了一屁股债,终于想起曾经的妻女。
十二年。
江蓠想,当年的账也是该清算的时候了。
下飞机的时候,她几乎不认识这座城市。
可这么多年,她终究还是回来了。
江家原来的别墅在碧水湖畔,听说现在是江家老太太在住。当年老太太对她母亲就不满,怪她只生了个丫头片子。
后来母亲流产的时候,听说那小三也怀孕了,是个儿子。
所以那些痛,那些苦,他们全逼着母子自己咽下去。
江蓠找好了酒店,才给律师打的电话。
“什么时候,约个地方吧!”
律师愣了下,似乎怕她后悔,很快约好了地点和时间。
晚上八点,江蓠不着急,先洗个澡睡一觉。
而此时,云城最大的机场,正好有一架航班降落。男人摘下墨镜从飞机上下来,身后还跟着个短腿的小包子。
包子也学着男人的样子,摘下墨镜,原本还打算摆个造型,一不下心踩空了,撞在男人屁股上。
正要委屈,被转过身的男人一手提起来,夹在胳膊下下了扶梯。
包子长得,跟男人有六分相似,五官都过分精致。但男人的五官偏硬朗,包子却稍稍柔和一些。
还有那双眼睛,男人是浅褐色瞳孔,可包子的眼睛却又黑又亮。
“你放我下来,景,我真的会生气的。”
小包子气鼓鼓在他胳膊下挣扎,一不小心差点掉下去,又紧紧抓住他。男人一副懒懒的神色,显然懒得搭理他。
小包子抱着他的胳膊落了地,顿时变得神气起来。
“景,咱们去哪里找妈咪?”
男人微微眯起眼睛,扯住包子的耳朵,“爹地会不会叫?”
包子龇牙咧嘴逃脱他的魔爪,“你欺负我,我回去告诉奶奶。”
男人看了他一眼,把小行李箱推给他,“是男人,就自己拿。”说完,迈着大长腿往前走了。
小包子气鼓鼓,“景,你不可以这样对待小孩子。”
男人头也不回,他只好迈开小短腿,推着箱子跟了上去。
酒店是助理早订好的,包子十分嫌弃,“景,我看你的助理该换一换了。”
男人看了他一眼,脱下外套,“主意挺大,不然我的位置也让给你?”
包子撇撇嘴,打开小行李箱,第一时间拿出笔记本,“反正,你迟早也要给我。”
他打开电脑,连上酒店的网,迅速输入两个字“江蓠”。
这个名字,是景在飞机上告诉他的。
容景已经脱下外套,抬脚往浴室去,包子忽然抬起头,“景,这次真能找到妈咪吗?”
那双大眼睛里,是少有的期待。
容景的脚步停在他旁边,俯身摸了摸那个小脑袋,“能。”
只要她还活着,掘地三尺,他也会把她找出来。
二
江蓠洗澡的时候打了两个喷嚏,以为自己着凉了。
云城的六月,还没到最热的时候,她吹干头发,躺在床上很快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沉,她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十八岁那年。
那天晚上,闯进马场更衣室的男人。
还有后来那个孩子。
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个梦,醒来眼泪打湿了枕头。晚上还要去见那个男人,她起来收拾好,出门打车去了咖啡店。
咖啡店不大,位置很偏,律师在巷子口接她,十分抱歉:“现在是非常时期,江先生不想被人发现,所以……”
江蓠倒是不在乎,她原本也不是来喝咖啡的。
见到江骏成的时候,她几乎认不出来。曾经意气风发的男人,如今只穿了件普通汗衫,坐在最角落的位置里。
咖啡店里光线黯淡,几乎照不到那个位置。
江蓠跟着律师走过去,他猛地站起来,看着面前这姑娘,一时之间竟不敢认。
离开江家那年,她才十岁。
可如今,已经二十四。
她长得好看,几乎挑着他们的优点来长,六分都像她母亲,但比她母亲更好看几分。
“你是……小蓠。”
江骏成几乎颤抖着双手,却不敢朝她走近一步。
江蓠走到她对面,这个男人,不过中年头发却已经白了小半。江蓠盯着他,忽然笑出声。
“想不到吧,你也会有今天。”
江骏成不说话,半晌红着眼低下头去,“是,都是我的报应,我对不起你们。小蓠……”
他几乎想往这边走,但又站住了脚步,“你妈她……还好吗?”
“我妈?”江蓠看着面前那杯咖啡,拿起来却忽然松开手。杯子落到地上,发出很清脆的声音。
“江骏成,你好意思问我妈?”
站在柜台边的服务员吓了一跳,赶紧跑过来,律师上前拦住他,“没事没事,杯子的钱,一会儿一起算。”
律师又过来打圆场,“有什么误会,两位先坐下慢慢聊吧。”
“没什么误会。”江蓠看着那个男人,“我来就是想看看他的下场,现在也看完了。”
她拿起包包,“我跟他也没什么好聊的,实在不好意思。”
她转身,走出了咖啡店。
后面没人追上来,不知走了多久,她才放慢脚步。
原本没打算这么快翻脸,可一看到那个男人,就忍不住想起当年那些事。
他还敢提起她母亲。
江蓠吸了口气,压住胸腔里的情绪。
她还记得十二岁那年,她得了那场病。
母亲实在拿不出钱,去找那个男人。他终于来看她一眼,没想到那小三也跟着来了。
还带了她妈和那个混账弟弟。
那时候就在她病房外,小三大哭大闹,抓扯母亲的衣服和头发,骂她不要脸。
母亲向来温和,从前外公还在的时候,家里也算书香门第。打架撒泼的事,母亲做不出来。
可那些人却不依不饶,合起伙来欺负母亲。
母亲被他们摁倒在地,江蓠气急,从床上爬起来。
但她人小,力气又弱,她就去求那个男人。
那时候他就在旁边,被那女人的弟弟推开,就不敢再上前。那么多人围过来,对母亲指指点点。
可他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
后来医院的保安赶来,终于制止了他们。
江蓠扑到母亲怀里,从此以后,再没叫过那个男人一声爸爸。
江蓠打车回到酒店,此时,夜已经有些深了。
碧水湖畔,江家老宅里,却还没有安宁下来。
江歆瑶站在落地窗前,有些着急:“爸爸怎么还没回来?”她走到沙发前,拉住妇人的手。
“妈,我不能嫁给那个老头子,妈,你要救救我。”
妇人也拧着眉,“急什么,你爸还没回来呢,你放心,你是妈的亲女儿,妈怎么舍得让你跳进火坑。”
“可她不答应怎么办?不,她肯定不会答应。”江歆瑶摇头,“当年那些事,她肯定都记得。”
妇人握住她的手,目光里有了几分不屑,“记得又怎么样,当年江家把她养那么大,也该是她还债的时候了。”
她拍了拍自己女儿的手,柔声安慰:“放心吧,你爸知道怎么做,等事情成了,到时候人一送过去,怎么办还能由得了她?”
就像当年,解决那女人的肚子。
那时,江家的人还不知道那女人怀孕,可她却看出了端倪。江骏成在外出差,她便找上门来。
竟还是个男胎,也亏她下手得早。
江歆瑶还是有些担心,毕竟这件事,关系到爸爸公司的存亡。
一旦公司破产,以后江家就再也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江家如今,都是老太太说了算。
到时候只怕他们都要被赶出江家去。
不行,绝对不可以。
江歆瑶握紧了双手,必须让江蓠嫁过去。
只有拿到投资,她才能继续做江家小姐。江蓠算什么东西,能嫁给吴总,是她这辈子修来的福气。
江蓠一路回了酒店,心里却总有几分不安。
江家在这云城,虽算不上一流家族,可在二流里也多少有些分量。
但江家老太太偏心,这么多年,她的心思全放在自己大儿子那边。
江骏成不是做生意的料,又没有江骏杰那张嘴,能哄得老太太高兴。所以这么多年,老太太一直看不上他们这边。
当初如果不是靠着母亲的帮助,外公拿出全部积蓄鼎力支持,又怎么会有他后来的辉煌。
母亲虽是一介女流,可对公司管理方面,却有出众的能力。
江骏成是享受惯了的,母亲却能吃苦,当初公司刚起步,全靠她一个人撑着。后来公司步入正轨,母亲也因为要照顾江蓠,所以才慢慢退了出去。
只是没想到,母亲的全部付出,最后竟只换来净身出户的结局。
当初逼迫母亲,江家所有人可都功不可没。
江蓠进了电梯,筹划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电梯门要关上的时候,一只胖乎乎的小手,不知从哪里伸了进来。
江蓠低下头,正瞧见站在电梯口那孩子。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孩子,看着不过四五岁,五官却已经十分精致。带几分欧洲人的深邃,但眼睛又黑又亮。
那孩子也抬起头,看到她,似乎怔了下,随即扑过来:“妈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