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市立医院附近的胶东路，青岛人习惯上叫波螺yóu子。“波螺you子”是什么东西？这个读“yóu”的字，是个什么字，怎么写？几年以前，听说媒体对此有过争论，也有朋友问过我的意见。因为没看别人的意见，自己又不曾仔细研究，不好妄说。
近日带小孙女去麦当劳，坐在里面看人们吃美国快餐，从而想到中餐跟西餐的不同，继而联想到法国人喜欢吃蜗牛。“哎，蜗牛，青岛话好像叫波螺牛儿。”我问老伴儿。“不对，有一种波螺叫波螺牛子，也有叫波螺yóu子的。”老伴回答。真的吗？我得查查看。
先从蜗牛查起。蜗牛，各地叫法不同。汤珍珠教授《宁波方言词典》叫“蜒蚰螺”。这是一种很古老的名称。钱曾怡教授《济南方言词典》说，济南郊区叫脖螺蚰，当地兒歌：“脖螺蚰，脖螺蚰，先出角（jia）,后出头，阴天下雨钻阳沟。”（“脖螺”，就是海螺，青岛方言叫波螺儿。阳沟，就是排水的阴沟）一位淄博朋友告诉我，他们那里蜗牛叫“波螺you子”，潍坊也是叫波螺you子。前几天遇到一位原籍红岛的老同事，我问他们那里蜗牛叫什么，“波螺牛儿。”他脱口而出。
我问过好几位市区的老青岛，都不知道蜗牛的土名，但有“波螺niú子”或“波螺you子”的说法，而且都说是海螺的一种。还有有两位朋友说，就是“干住屋”。干住
济南的脖螺蚰、淄博和潍坊的“波螺you子”或“波螺niu子”、红岛的“波螺牛儿”，都是指蜗牛，在青岛市区，则有人指“干住屋”（寄居蟹）。“波螺”是指像海螺一样的外壳，“蚰”和“you”的本字，则跟蜗牛的“牛”字是同一个字。因为“牛”字在山东好多地方口语中都有读“you”音的，青岛也是这样。证据是：
①１９７３年，我从外地刚刚回到青岛，到工作单位报到的第一天，跟传达室的老师傅聊天。我问他：“贵姓？”“姓you，就是两个角（jia）的牛。”“城阳人？”我知道牛姓是城阳的大姓，而且自报家门时总是说“城阳you家”所以这样问。“对，城阳you家。”
②胶州口语中，黄牛、牛肉、牛皮、顶牛的“牛”字，都读niu,水牛的“牛”则读“you”,大水牛叫“大水yòu＂。③十几年前，我到胶南作方言调查，发音合作人王老师告诉我：他们那里，公牛、母牛、牛肉等词中的“牛”字，都念niu，可是一种小公牛却叫“小you牯子儿”，写出来就是“小牛牯子儿”。
除了“牛”字，普通话里有几个读n声母的字，在青岛方言里也是读零声母的。如：“逆、拟”读yi，（我的一位初中数学老师，总是把逆定理说成“yi定理”）；“孽、蘖”读ye，等等。《西游记》里骂妖怪为“业障”，有时也写作“孽障”，因为元明时期“业”和“孽”同音，可以互换。青岛，小孩子惹了祸，大人骂他“作业”，就是“作孽”。青岛口语中“牛、逆、拟、孽、蘖”等字的读音，保留了元明时期的古音。
胶东路西起江苏路热河路交会处，东起莱芜一路，东西两头分别由高往低蜿蜒而下，最低点在无棣二路南头 。从空中望下去（现在上面有高架路挡住视线了），好像蜗牛或“干住屋”的纵切面。东西两端，很符合济南儿歌所唱的“先出角（jia），后出头”的形象。老青岛把胶东路叫波螺牛子，是十分贴切的。
顺便说说，胶东路还有一个特点，整条路都是用小青方石块铺成的，这种路面，耐磨、抗雨水冲刷，是青岛很独特的景致。现在，这种路面，除胶东路之外，似乎只有德县路七中门西大下坡的一小段了。如今中山路改造工程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只是不知德县路的那一小段，是否能够保留。如果拆掉，青岛将又失去一处有个性的景观！我们期望，城建和文化部门，在进行城市改造的过程中，能够多一点文化意识。
本文作者为青岛大学教授、方言研究专家李行杰老师，发表于2004年5月。文中图片感谢杨勇等老师的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