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5 童年趣事——做客

文 | 孙斌华 · 图 | 网络

如今,请客似乎已成为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不必说婚丧嫁娶要请客,也不必说小孩出生、一岁、十岁以及老人六十大寿要请客,更不必说乔迁之喜、金榜题名、加薪晋级、逢年过节要请客,就算平常没什么事,高兴了也可任性一把——请三五好友坐一坐。

请客很平常,做客也成了家常便饭。

可是,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无论是请客还是做客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很多普通家庭一年到头,甚至一成几年,都很难有做客的机会。所以,到远一点的亲戚家做客,可能半年前父母就开始唠叨了:怎么去,带谁(小孩)去,穿什么衣服去……近一点的,至少一两个月前也会唠叨。

总之,去做一次客,一定弄得水响,隔壁左右的邻居甚至大半个湾子的人都知道。

记忆中,有两次做客的经历让我终生难忘。

第一次做客是在三岁多的时候,汉口表姐的大女儿十岁。比我大一轮的姐姐带着我前去祝贺,一起前往的还有堂姐和堂妹。

我们一大早起床,从湾子步行大约五里路到横店坐火车。这是我们第一次坐火车,虽然是临时加开的一列货车,可能刚装过生猪,有一股浓浓的臭味,但大家还是很兴奋。

印象中,表姐家并没有摆酒席,可能因为房子小且经济条件不允许,只来了一些至亲。但有一件事我印象特别深刻:表姐的妹夫、我的二表哥——唯一一个成年人带着我们一行大小八个孩子去中山公园。

从表姐家去中山公园大约需要半个小时(这一点是姐姐后来告诉我的),要经过好多条小巷子。巷子特别窄,若对面有人相向而来,我们必须停下让路,正因如此,九个人相当于排成了一条纵队。

出门的时候大家都走在一条巷子里,甚至还手拉手,可是走着走着,因为不时要给对面过来的人让路,走在前面的和后面的可能就隔着两三条巷子了。

我不是最小的(最小的才三岁),所以不是大家特别关注的对象。而且除表哥外,大家都是第一次到汉口,也是第一次去公园,一路上大家都很兴奋,叽叽喳喳地说着笑着。

可不知什么时候,我突然发现只剩下我一个,前面的人都不见了踪影。我慌神了,一连追了几条巷子,大声喊着姐姐,可是没有回应。我不觉自言自语:找不到人算了,我一个人回去。

于是,我一个人七拐八弯地原路返回。

当我一个人返回表姐家的时候,表哥表姐十分惊讶,因为对于一个从没出过远门、没到过武汉且不到四岁的孩子,穿过那么多的巷子还能自己找到回家的路,简直太不容易了。

“走散了,他们一定担心。”大表哥赶紧出门寻找,在前往中山公园的路上正好碰到调头找我的二表哥一行。原来他们到了中山公园门口,买票时才发现少了一个,大家都吓得不行,谁也没心情去逛公园,慌忙回头来找人。

得知我没有走丢,大家悬着的心才放下来。遗憾的是,因为我的缘故,所有的人都没能去成公园。

想想看,四十八年前花五分钱逛中山公园,是多么奢侈、多么让人羡慕的事!本来,来汉口之前,差不多全湾的人都知道我们要到汉口做客,还说好回去以后告诉他们我们看到了什么。

如果去了公园,大家回去以后就可以在他人面前大肆炫耀一番:自己去了汉口,逛了中山公园,知道公园长什么样,看到什么,玩了什么。而且这事马上会一传十十传百,成为全湾的焦点。可我扫了大家的兴,让他们无可炫耀。

反倒是我成了全湾的焦点人物,大家都在议论,说我小小年纪走丢了还能自己回去,将来一定了不起(这些话我没印象,我大一些的时候,经常听大人们说起,直到现在他们偶尔还会提及)。

第二次做客是在这之后没多久,我跟着妈妈一起去参加一个表哥的婚礼。表哥家位于钱个小湾,离我们家大概十来里路。

去的前一天晚上,妈妈特地到邻居家给我借了一件小碎花的罩衣,让我穿上试试。穿上这么漂亮的衣服,我不自觉地用手在上面不停抚摸。妈妈看到了,赶忙说:快点脱下来,别弄脏了,明天做客再穿!

我赶紧脱下,妈妈顺手叠好,放入家里唯一的木箱子里。

第二天,我穿着借来的小碎花罩衣,高高兴兴地跟着妈妈出发。一路上,我连走带跑、连蹦带跳,远远地走在妈妈前面,然后又折回来陪着妈妈一起走,如此反复,一点也没感觉到累,似乎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到了表哥家,妈妈带着我跟亲戚朋友打完招呼后,我就在门口看小朋友们玩——几个小女孩开心地跳着房子,还有几个在比赛踢毽子,因为不熟,我只好在一旁看着。

突然一个毽子踢到我跟前,我本能地捡起来扔了过去,仍然站着干看。不一会,毽子又飞到我跟前,我再一次捡起来扔了过去。这时,有个小女孩开口了:你想踢吗?跟我们一起踢吧!

我不好意思地慢慢挪动步子凑了过去。踢了一会,陌生感没有了,就跟在湾子里和好朋友一起玩一样,自由自在地玩起来。内踢、外踢、跳花,通通都踢过一遍后,又凑到跳房子的队伍里玩了一通。

看到跳房子的人比较多,有个小女孩提议来几个人去跳橡皮筋,于是三个人单腿撑起橡皮筋,一个人在中间跳,所有人都唱着口诀:小皮球用脚踢,马莲开花二十一……

突然听到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原来新娘子接过来了,所有人的眼光都被吸引过去,想看新娘子长得是否漂亮。而且,这个时候还会有一个所有人都很期待的环节——撒喜糖。

喜糖可是难得一见的稀罕物,大人小孩都喜欢,何况借了别人的衣服,回去是要给几颗糖表达谢意的。我慌忙往人堆里挤,想多抢几颗糖。

撒糖的是另一个表哥,他一边把糖高高地撒向空中,一边扯着喉咙大声喊“吃喜糖哦!”所有人都朝着撒糖的方向将手高高举起,有的踮着脚尖,有的甚至跳了起来。呼喊声,欢笑声,喧闹声,被踩到脚的小孩的哭喊声,响成一片。

第一把糖撒完,没一颗掉到地上,全被大人和个子高的孩子抢走了,我一颗也没抢到。没抢到的人大声喊“这里,这里!”示意往那个方向撒。我只能低着头,盯着别人在空中没有接到,直落地面的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到手里。

第二把、第三把的速度明显加快,谢天谢地,我终于捡到一个!我不甘心,继续往人堆里钻,想多捡几个。可是当我好不容易看到一颗糖掉到我跟前,伸出手去抢时,发现另一个小手跟我同时落到了那颗糖上。

我们俩谁也不松手,都使劲地按着那颗糖。突然那个小孩哭了起来,哭声很大。有大人问“怎么啦”的声音传过来,于是我放手了。表哥家总共撒了不到十把糖,最终我捡到三个。

抢完糖,我又和小朋友一起玩去了。突然,我听到水塘里发出“嗖”“嗖”的声音,原来是几个男孩子玩打水漂的游戏。这可是我从未玩过的,于是在池塘边捡了几个瓦片,学着他们的样子玩了起来。

可是不管我怎么努力地去打,我的瓦片始终是“噗通”落入水里,不像他们打的那样,轻轻入水,腾起,再入水,再腾起。这时,有个小朋友过来教我:瓦片要薄,且要平着拿,与水面平行,打出去的时候一定要使劲……

按着他的方法,我练得正起劲,妈妈喊我吃饭了。

吃饭可是做客的重头戏,我是特地来“钓鱼”(小孩子拿个缸子,站在大人旁边,装点菜回去,给老人或病人吃)的。我过来的时候,桌子旁边已站了三四个“钓鱼”的,都吃得正高兴。

妈妈把事先准备好的搪瓷缸子交给我,并嘱咐我不要把衣服弄脏了,然后就开始往里夹菜,说是带给婆(我们都读第四声,实际上就是奶奶)吃。听说是给老人带的,旁边的亲戚也往我缸子里夹菜。

装了一些菜后,妈妈给了我一小碗饭,我在旁边安安静静地吃起来。吃得正起劲,突然听到一个小孩扯着嗓门大哭,抬头望过去,看到一个脸上挂着泪珠、鼻子下长着两条绿龙、嘴里还衔一块粉蒸肉的小男孩。

小男孩的妈妈大声呵斥:你看别的孩子多乖,大人拈什么吃什么,你已经吃了一块了,你喜欢吃就都吃了,别人吃什么?太不听话了!再好吃打死你!

原来是为了一块粉蒸肉。大人都劝那妈妈:孩子可怜,难得吃到肉,想吃就让他吃吧,大人少吃点没关系。并纷纷让出自己的那一份。吃着粉蒸肉,小男孩的脸上又露出了笑容。

做完客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赶紧脱掉借来的小碎花罩衣,妈妈把它轻轻地揉洗了一下,晾起。

第二天,衣服干了,妈妈叠得整整齐齐,同时用手帕包了几颗糖(因为家里有老人,临走之前伯伯特地给了妈妈一把喜糖),带着我一起去还给人家,并告诉我: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这些事情虽然过去了几十年,可每次不管是请客还是做客,看到满桌丰盛的菜肴,看到每天穿得像过年一样的亲朋好友,看到每个人脸上灿烂的笑容,看到席间其乐融融尤其是看到坐在父母身边并受到百般呵护的孩子,我就情不自禁地想起小时候做客的情形。

我不得不感叹:现在,我们终于生活在一个幸福的时代,生活在一个衣食无忧的时代,生活在一个自由自在的年代,生活在一个最美好的时代!

关于作者 孙斌华,一名普通的中学教师,六十年代出生于黄陂一个普通的乡村,对家乡怀有深厚的感情,常常梦回故乡,忘不了故乡的山山水水,忘不了故乡的父老乡亲,不时写点文字抒发自己的思乡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