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围城，婚姻是围城，进了去，就被生存的种种烦愁包围。城里的人想逃出来，城外的人想冲进去。
▌有头脑有才学的女人是天生教愚笨的男人向她颠倒的，因为他自己没有才学，他把才学看得神秘，了不得，五体投地的爱慕，好比没有钱的穷小子对富翁的崇拜。
▌送给女人的东西，很少真正是自己的，拆穿了都说借花献佛。假如送礼的人是个做官的，那礼物更不用说是从旁人身上剥削下来的了。
▌要人知道自己有个秘密，而不让人知道是个什么秘密，等他们问，要他们猜，这是人性的虚荣。
▌也许一切男人都喜欢在陌生女人面前浪费。
▌当着心爱的男人，每个女人都有返老还童的绝技。
▌也许女孩子第一次有男朋友的心境就像白水冲了红酒，说不上爱情，只是一种温淡的兴奋。
▌真正想一个人，记挂着他，希望跟他接近，这少得很。人事太忙了，不许我们全神贯注、无间断的怀念一个人。我们一生对于最亲爱的的人的想念，加起来恐怕不到一点钟，此外不过是念头在他身上瞥过，想到而已。
▌情敌的彼此想念，比情人的彼此想念还要多。
▌旅行时最劳顿、最麻烦、叫人本相毕现的时候。经过长期苦旅行而彼此不讨厌的人，才可以结交做朋友。
▌说话坦白也算是美德。
▌话是空的，人是活的。不是人照着话做，是话跟着人变，假如说了一句话，就至死不变的照做，世界上就没有解约、反悔、道歉、离婚许多事了。
▌思想是不出声的语言。
▌不轻易开口的人总使旁人想他满腹深藏着智慧，正像密封牢锁的箱子，一般人总以为里面结结实实都是宝贝。
▌抱行政野心的人最靠不住，捧他上了台，自己未必有多大好处；仿佛洋车夫辛辛苦苦把坐车人拉到了饭店，依然拉着车子，吃西风，别想跟他进去吃。
▌一般人撒谎，嘴跟眼睛不能合作，嘴尽管雄赳赳地胡说，眼睛懦怯不敢平视对方。
▌自己人之间，什么臭架子、坏脾气都行；笑容愈亲密，礼貌愈周到，彼此的猜忌或怨恨愈深。……在吵架的时候，先开口的未必占上风，后闭口才算胜利。
▌天下只有两种人。譬如一串葡萄到手，一种人挑最好的先吃，另一种人把最好的留在最后吃。照例第一种人应该乐观，因为他每吃一颗都是吃剩的葡萄里最好的；第二种人应该悲观，因为他都是吃剩的葡萄里最坏的。不过事实上适得其反，缘故是第二种人还有希望，第一种人只有回忆。
▌我们对采摘不到的葡萄，不但想象它酸，也很可能想象它是分外地甜。
▌年龄是个自然历程里不能超越的事实，就像饮食男女、像死亡。
▌流言这东西，比流感蔓延的速度更快，比流星所蕴含的能量更巨大，比流氓更具有恶意，比流产更能让人心力憔悴。
▌天下就没有偶然，那不过是化了妆的、戴了面具的必然。
▌这一张文凭仿佛有亚当夏娃下身那片树叶的功用，可以遮羞包丑；小小一张方纸能把一个人的空疏愚笨寡陋都掩盖起来。
▌有人失恋了，会把他们的伤心立刻像叫化子的烂腿，血淋淋地公开展览，博人怜悯，或者事过境迁，像战士的金疮旧斑，脱衣指示，使人惊佩。
▌忠厚老实人的恶毒，像饭里的沙砾或者出骨鱼片里未淨的刺，给人一种不期待的伤痛。
▌女人原是天生的政治动物。虚虚实实，以退为进，这些政治手腕，女人生下来全有。……女人不必学政治，而现在的政治家要成功，都得学女人。政治舞台上的戏剧全是反串。
▌彻夜不眠的路灯把他的影子一盏盏彼此递交。
▌心里仿佛黑牢里的禁锢者摸索着一根火柴，刚划亮，火柴就熄了，眼前没看清的一切又滑回黑暗里。比如黑夜里的两条船相迎擦过，一个在这条船上，瞥见对面船舱的灯光里正是自己梦寐不忘的脸，没来得及叫唤，彼此早距离远了。这一刹那的接近，反见得逵隔的渺茫。
▌两个人在一起，人家就要造谣言，正如两根树枝相接近，蜘蛛就要挂网。
▌科学跟科学家大不相同，科学家像酒，越老越可贵，科学像女人，老了便不值钱。
▌生平最恨小城市的摩登姑娘，落伍的时髦，乡气的都市化，活像那第一套中国裁缝仿制的西装。
▌中国人丑得像造物者偷工减料的结果，潦草塞责的丑；西洋人丑像造物者恶意的表现，存心跟脸上五官开玩笑，所以丑得有计划、有作用。
▌蛋已经下了，就不要去问母鸡是怎么下的。
▌我发现拍马屁跟恋爱一样，不容许有第三者冷眼旁观。
▌满天的星又密又忙，它们声息全无，而看来只觉得天上热闹。一梳月亮像形容未长成的女孩子，但见人己不羞缩，光明和轮廓都清新露，渐渐可烘衬夜景。小园草地里的小虫琐琐屑屑地在夜谈。不知那里的蛙群齐心协力地干号，像声浪给火煮得发沸。几星萤火优游来去，不像飞行，像在厚密的空气里漂浮；月光不到的阴黑处，一点萤火忽明，像夏夜的一只微绿的小眼睛。
▌烤山薯这东西，本来像中国谚语里的私情男女，“偷着不如偷不着，”香味比滋味好；你闻的时候，觉得非吃不可，真到嘴也不过尔尔。
▌世间哪有什么爱情，纯粹是生殖冲动。
▌世界上大事情可以随便应付，偏是小事倒丝毫假借不了，譬如贪官污吏，纳贿几千万，却绝不肯偷别人的钱。
▌事实上，一个人的缺点正像猴子的尾巴，猴子蹲在地面的时候，尾巴是看不见的，直到他像树上爬，就把后部供大家瞻仰，可是这红臀长尾巴本来就有，并非地位爬高了的新标识。
▌对于丑人，细看是一种惩罚——除非他是坏人，你要惩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