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观行丨少城(一)包家巷99号,被遗忘的谢公馆

旧小区里的老公馆

包家巷99号是个老式小区,看着很是寻常,走进去一瞧,旧楼房中间,立着一栋扎眼的砖木房子,只有一层,约六七米高、二三十米长,硬山顶的黑瓦屋面,漆红的木构件,乍一看也算气派。

黄灿灿的牌子上写着:谢无圻公馆。

包家巷99号内,谢无圻公馆的偏门,此宅约摸有六七米高、二三十米长,系川军将领谢无圻旧宅。

推门一瞧,这老宅已破得不成样子,窗户洞开,处处覆满尘垢,白漆墙皮被霉菌侵成了黑黄色,木质框架断的断、蚀的蚀。偌大的几间房里空空如也,只留一地垃圾,正值夏天,潮湿腐败的气味在院中翻滚。

谢无圻公馆内部,保存状况一般

院里,老人佝偻着腰,手捧泡面,正咂着面汤。他身材矮瘦,皮肤皴黑,活像根柴火棍。

我就生在这儿,我们和他(指谢无圻)没得关系,这儿就是单位上分给我父母的公房。”老宅从内部一分为二,互不通行,从前谢家住北面,老人家住南面,两家人并没什么来往。

“川军的时候,他(指谢无圻)就是个小军阀嘛,一个旅长还是什么的,本来就是杂牌军,国民党也看不上。解放前,就投诚了,做了个解放军的干部,解放以后他一直住在这里,七十年代跟着他的小老婆去灌县养老了,打那儿以后就没回来了。”老人有些欲言又止。他喝完面汤,极自然地把泡面桶一窝,扔到了自己的垃圾袋里。

照资料上的记载,谢无圻1949年底参加彭县起义,后任川西人民行署委员,1952年因病去世。我便向老人询问,他说自己也记不清了。也许他记忆中的“谢无圻”,从来都是谢家的儿子,或是一个别的什么人。

谢无圻公馆局部

这几间屋子虽破,但豪宅的底子还在,若收拾一番,也算得上高阔的“华屋”了,老人却在促狭的院里搭了座砖棚住。砖棚拢共只有两三平米,高不及一人,屋里勉强放得下一张单人床,伸手不见五指。

公馆的“天井”以及老人在院里搭的砖棚

“你为什么不修修这房子呢?”

老人连眼皮都没抬,“我没得那个精力,不想弄,主要是文物局也不让弄。这房子现在是历史建筑的嘛,外头那个牌牌你也看到了,是文物,人家不让弄,弄坏了怎么办?

“都破成这样子了,还能更烂?”

老人像是冷笑了两声,喃喃道:“不过,你说得也是,这种老房子,没人住,没人整,几年就要垮了。全是木头,哪怕不着火,也经不住白蚁啃。”“这种房子成都不多见了,隔壁子方池街上那个老房子你知道吧,李家钰的公馆,房主一家早都在国外了,有人想买下来,给那家人开了空白支票,意思是价格你随便写,结果人家硬是不卖!”

公馆没人理,紧挨着公馆的墙根,却建起一座垃圾屋,为了配合这旧公馆的古韵,垃圾屋也盖成了仿古样式,倒有些像二郎神幻化的土地庙。两米高的屋顶上垂着瓦当,地上垃圾遍地,污水横流。

谢无圻公馆墙根下修的垃圾屋,为了配合这旧公馆的古韵,垃圾屋也盖成了仿古样式。

隔壁方池街上的李家钰兄弟宅

“你看这个球球(指房檐下的垂花柱),多精致,里面都是空心的,这种木头的镂空雕刻很考功力,没了还是很可惜。”老人仰起头,往房檐上指了指。

后来人对公馆的改建极不合理,使有些垂花柱被嵌进了后筑的墙体里。

不知怎的,老人一抖精神,话锋立转,“要我说,读大学纯粹是浪费,你们读大学是不是四年哦,浪费太多时间了,反正也学不到什么,出来一样找不到工作,是不是嘛?现在大学生太多了,一抓一大把。”

老人不给人辩驳的机会,紧接着道:“你要是读完高中,好好学学英语,或者是日语,再把计算机那些学学,不说是精通,起码是会操作。你去找工作,人家一听你是高中毕业,可能不要你,但起码要试你一下吧,你把自己会的这些展示出来,人家能不要你吗?”

我试图打断他,可也知道自己并不能说服他,老人说得兴起,便开始现身说法:“我那个侄女,在美国,有绿卡,她是双料生,又是硕士,又是博士,去了美国还是得刷盘子、洗碗,挣学费,怎么样嘛?”“那人家现在呢?”

“嗯……现在是现在嘛……嗯……”老人语塞,不往下说了。

院子里的两只猫儿在屋脊和墙间闪转腾挪,偷偷打量着陌生的来客,稍有动静便没了踪影。“死猫儿,烦求得很!”老人嗔道,

“你烦它作甚,正好跟你做个伴。”“做伴?哈哈,它们不听招呼的嘛!”老人说着,脸上终于是乐了,接着抓了一大把猫粮丢到墙角的碗里。

谢无圻公馆中,老人养的猫儿

拾掇完,老人把捡来的废品塞到没了锁的共享单车的筐里,骑上车扬长而去了。剩下猫儿和敞着的大门。

“锁它做啥子?反正也没得东西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