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砚秋《锁麟囊》观后

 程砚秋之新戏《锁麟囊》,已于上月二十九日开始公演,记者特往一观,略抒管见如下:

 此剧之故事,前在本刊已略有记载,即穷富对照,以及描写慈善因果,皆颇有力量,整个的剧本,予人以极明澈的印象。不过对于剧中主角薛湘灵的个性,反使人发生疑问。但这并不是砚秋对于薛湘灵的个性不能描摹,实在是受剧情支配。

 因为在全剧展开之初,描写薛湘灵是一个未经世故、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一条洗脸手巾,都要一换再换,换到后来还是因为不中意而掷在地下。此虽小节;很可以看得出薛湘灵脾气之坏,虚荣心之大。其他还有不少地方,更告诉我们,薛湘灵是一位横弗好竖弗好、不易伺侯的一位小姐。

程砚秋之《锁麟囊》

 然而当她出阁的那天,轿到中途,遇大风雨,避于春秋亭。后一轿至,轿中人因贫而嫁又阻于雨,号哭甚哀,湘灵竟表示怜悯,此点似甚勉强。虽然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然而因为前面描写湘灵的虚荣和脾气相当过份,在这一场反而觉得站不住。我的理由是像薛湘灵前段予人的印象,决不会去管一个不相识的穷人的事,甚至于赠以锁麟囊。

 还有湘灵之锁麟囊,系赠与赵守贞父女,守贞之夫卢胜筹,似不知情。如谓胜筹夫妇因有锁麟囊而经商致富则多少应有交代,愚意未上卢义、卢仁前,应加上胜筹夫妇一场,可由胜筹说明,如何经商致富,如何思念恩人,如何将锁麟囊朝夕供奉,如何因登州大水恐恩人葬身鱼腹,而出巨资设粥棚,广为周济,此等场面实不可少。同时连场,胜筹夫妇应同去小楼上香,盖既谓朝夕香火,应有香火,而是日所见小楼虽有一案一龛,并无香火,为尽量发挥胜筹夫妇受恩思报的景况,应当较为像真,则更不可少夫妇上香之场面。

程砚秋之《锁麟囊》

 虽则京戏中颇多暗场(即所谓Understood),然而究要看和剧本所发生的关系如何。设为经济时间,则第二场上老少二傧相,有大段对白,实无意义,可以取消。如果说这段对白是描写人们的势利,那么和后面胡杰、程俊的对白又雷同了。还有发大水后上胡婆一场,胡婆有几句白口也觉得俗气,最好减为一二句。湘灵伴公子游嬉一场,剪纸牛纸马,颇感冷场,不如直接就是公子掷球误坠楼下,来得紧张。

 以上所述,是剧本的编排,而和场子有影响的几点,论意识,是能令人满意的。因为在这一出戏里,彻底揭开“贫富”、“势利”、“善恶”、“因果”、“天灾”、“人祸”一切的面目,尤其是说万贯家财的富翁,说不定马上会变成穷人,以及行善得福,知恩图报这两点,处今之世,可以说是含有充分的刺激性。 

 关于穿插,编剧人颇费巧思,不少幽默的对白,真是针针见血,令人啼笑皆非,在这令人满意的穿插中,更有不少新的贡献,有几场完全借重对白,绝对地话剧化,像发大水时不用水神过场,而幕内众喊“大水来了”,也是值得赞美的改革。砚秋最近编的几部戏,确有不少改革而令人一新耳目的地方,这出戏比较更进步了。 

 讲到技术方面,砚秋的做工,素来为人所钦佩的,尤其是演悲哀一路的戏。这里前场的薛湘灵,是一位千金小姐,砚秋照样有超特的演出,描写湘灵的娇生惯养,大有雍容华贵仪态万方之美,看嫁妆时的水袖,接连有两个美妙绝伦的姿式。

程砚秋之《锁麟囊》

 讲到唱,这出戏可以说让台下人过足戏瘾,最重要的是两段二六,一段二簧,和一段西皮。第一段二六是春秋亭避雨一场,这一段二六后转快板,间有白口。第四句“想必是新婚渡鹊桥”,“渡鹊桥”三字,有一佳腔。后转快板,更佳腔百出,尤其是每一段落之末一句,其收腔无一雷同,良非易易。其唱词中有七字一句者,有六字一句者,更觉新颖。

 伴天麟游嬉一场,唱二簧慢板,最末唱大段二六加哭头,其问皆多新腔,因限于篇幅,未便一一举出。总之,砚秋之腔本不易学,此戏所用之腔,更令人有“听听好听,学学难学”之感。

 至于配角方面,支配上似稍欠妥。芙蓉草应饰赵守贞,张春彦应饰赵禄寒,设谓砚秋此戏尚系初次演唱,为将来演唱便利起见,而派吴富琴饰赵守贞,则梅香一角,相当重要,何不派曹二庚,而派刘斌昆,演出成绩,以刘斌昆之梅香为最佳,斌昆饰丑丫头,以不常见,演此剧之梅香,恰到好处。与砚秋同场,极尽衬托之美,而斌昆能不以大嗓门怪劲儿逗台下人一笑,而完全在演技上及小动作方面取胜,值得叫好。

 芙蓉草、顾珏荪之戏不多,无用武之地,曹二庚之丑丫头,李小龙之胡杰,均极发噱,吴富琴之赵守贞,张春彦之薛良均称职,孙甫亭、李四广、慈少泉平乎而已。此戏演员颇多,黄金班底几至全部出动,以演出之成绩论,这出戏还值得一看。

(唯我 《申报》1940年5月4日、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