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泉港】縫紉機


文 | 縫紉機 · 主播 | 田心 · 後期 | 墨翔



人們都管他叫老劉,久了,他的名字就成了老劉。至於真名,很少人記得了。

老劉是個裁縫,幫人做壽衣的。

白事。

一臺飛人牌的縫紉機在老劉嫻熟的操作下,不斷運轉著。這臺50年代生產的縫紉機陪了老劉度過大半輩子,依舊嶄新如故。

老劉70多歲了,終身未娶,至於未娶的原因,沒人說得清楚。有人揣測是不是老劉年輕時被傷得很深,所以發誓終身不娶;亦或是老劉自身有些原因,難以啟齒……

總之。

揣測是屬於別人的,只有那臺縫紉機不曾變過。

裝線,穿針,放布,右手輕輕轉動一下輪子,腳順勢勻速踩動,一塊看似簡單的布在老劉手中,成了一件件樸素莊重的壽衣。


老劉的工作讓我想起了小林大悟,那個日本電影裡的入殮師,我一直都認為,老劉的工作和小林大悟是一樣的。

主題都是關於死亡。

我是誰,我是老劉的侄子。至於為什麼不叫老劉叫叔叔,而直接稱呼他為老劉,大概是叫順嘴的緣故吧。

老劉,老劉地叫著,時間久了,變得格外地親切。

親人離世,最悲傷的莫過於兩個時刻:一個是在床邊,看著至親的人,漸漸沒了呼吸;另一個,是親眼看著親人的屍骨被推進焚燒爐裡。我們這才明白,永別是真的永別了。

老劉和我的關係,說是叔侄,其實更多地像是朋友。

有很多次,我都會提著一瓶紅星二鍋頭,外加一包花生和一斤滷料到老劉家中。

一人一杯,就喝開了。

喝酒的過程中,平時沉悶的老劉會跟我說很多。我也會跟老劉吐槽很多工作上遇到的奇葩事。我們就這樣互訴衷腸,倒也自得其樂了。


有一次,老劉喝多了,我也喝多了。

他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嘴裡嘟囔著:

“其實,我以前是想做嫁衣的,可終究是沒做成”。

我聽了老劉的話插嘴問道:

“那你為什麼又選擇做壽衣,多晦氣”。

老劉停住腳步轉頭問我:

“你也覺得晦氣?”

我連忙說道:

“沒有,沒有,死者為大,這是在做功德”。

老劉似乎並不想聽我解釋,嘆了口氣,轉頭進了房間。

我為我剛才的大舌頭感到懊惱,看了看老劉進了房間,以為他生氣了,於是準備把桌子上的花生殼收拾一下,然後離開。

正起身的時候,老劉又走了出來。

手裡還多了塊紅布。

“侄子,這塊紅布,本來是給你嬸嬸準備的”。


老劉又重新坐了下來,手裡輕輕撫摸著那塊已經泛白的紅布。

1964年。

老劉18歲,正值青春年少。

他喜歡鄰村的一個姑娘很久了,老劉說,那姑娘姓陳,小名叫春娘。

春娘對老劉也是在意。只是那時候很保守,喜歡只是喜歡而已,要在一起,還是得聽聽家裡人意見。

老劉的一個親戚是村裡有名的裁縫。老劉家裡窮,父親早早地把他送到這家親戚家裡學習裁衣服。

那些年,老劉每天都要面對縫紉機,不停地拿破布練習裁衣的技巧。

同齡的孩子都在玩,他就只能往窗外看著其他孩子玩。

同齡的孩子笑話老劉,說他學了娘娘腔的手藝。那時候老劉很是氣惱,但也沒辦法,因為在他看來,如今除了會裁衣外,似乎也不會什麼了。

唯一讓他慰藉的是,鄰村的一個小姑娘每次都會跑來跟他玩,她告訴老劉,她很喜歡裁衣服,她的夢想就是在結婚當天穿上自己親手縫製的婚禮服。

那姑娘就是春娘。

而春孃的夢想。老劉記下了。


很多年過去了,老劉成年了,春娘也出落成了大姑娘。

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

老劉跟父親說明了心意,父親想了想,便答應了。

老劉滿心歡喜,第二天,媒婆去提親的時候,老劉坐立不安。他生怕春孃的父母親不同意這門親事。

還好,一起都很順利。

那幾天,老劉高興得睡不著覺,他覺得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離婚期還有一個月。

老劉和春娘私底下約著見面。

月光下。

老劉痴痴地看著春娘。

“我好看嗎?”

“好看”。

說完,老劉笑了起來,春娘也跟著笑。

那一夜,是屬於這對年輕人的。

接下來的日子裡,兩家人開始忙碌起來,雖說不富裕,但是該要的禮俗一樣都不能少。



“春娘,你看”

老劉興奮地跑到春娘面前,拿著一塊精緻的紅布遞給春娘。

“真好看,料子真好”

春娘不住地讚歎道。

“這可是我託親戚從南洋帶回來的,我打算給你做件嫁衣,給你在婚禮上穿”。

春娘幸福地依偎在老劉的懷裡。

“對了,我還想給你看樣東西”

老劉興奮地拉著春孃的手,一直到老劉家門口,他才放開。

“閉上眼睛,跟著我走”

老劉輕聲說道。

春娘順從地閉上眼睛,跟著老劉慢慢地走進家中。

“睜開眼吧”

老劉笑著說道

“這是……”

“我攢的錢,新買的縫紉機”。

“好漂亮”

春娘由衷地讚歎道

“我準備用這臺縫紉機,給你做件嫁衣,以後,村裡的所有嫁衣我都承包了”。

“那也得看別人願不願意給你做”

春娘嬌嗔道。

“那我們一起努力”

春娘笑著抱住老劉。

那一刻,兩人的心裡都該是結婚當天的美麗畫面吧。


“老劉,快去春孃家看看,春娘好像出事了”

老劉正在做嫁衣,沒成想聽到這樣一個消息,猶如晴天霹靂,先是呆呆地站在那,而後才在別人的催促中清醒過來,奪門而出。

“春娘……”

老劉放聲哭了出來。

後來,老劉才在長輩的談話中得知,原來春娘那天幫家裡人去海里挑海蠣,那天說來也怪,一開始還是晴天,突然就烏雲密佈,下起了大雨。春娘也就是在那個時候迷失了方向,等找到了時候,已經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老劉說道這的時候,眼淚掉了下來。

這應該是我第一次看到老劉哭吧。

“其實,我當時真的想隨春娘去的”

“那為什麼沒有”,

我這句話一說出口,就有點後悔,這個時候這是一句很不合時宜的話。

老劉看出了我的窘迫,淡淡地說:

“因為怕死”。

“沒什麼不好承認的,我那時候雖然傷心難過,也動了想死的念頭,但總覺得得把給春孃的嫁衣做好”

老劉呷了一口酒繼續說道:

“但在裁衣過程中,有一天,有個人進了家門,問我這做不做壽衣,我很想說不做了,可那個人似乎哭過,我當時覺得都是同病相憐的人,就沒有拒絕”

“後來,我想,終究要等那件壽衣做好了再去死吧,可當那個人拿到那件壽衣的時候,就當著我的面哭了出來,看他哭,我也跟著哭起來,哭過後,那人說了句謝謝就走了”

“在那一刻我突然明白,生與死,從來就不是一個人的事。從那以後,我不再做嫁衣,只做壽衣”

老劉說完,似乎前所未有地暢快,把一小杯白酒全部喝下肚,然後開心地笑了。

我看了看老劉,再看了看他旁邊那臺縫紉機,也跟著把一小杯白酒全部喝下肚。

是啊,生與死從來就不是一個人的事。七夕節到了,七夕的故事想必大家都聽過,其實,七夕的故事本是一個悲劇,但善良的人們把美的一面無限擴大,便有了中國的情人節。在這,也祝大家七夕節快樂,有情人終成眷屬!

我是縫紉機,我在沿海大通道和您分享故事,晚安,泉港。



田心,本名陳思慧,是一名公務員,也是一個辣媽;追求自由,也崇尚自律。熱愛播音主持,曾多次獲得國家、省、市演講朗誦類比賽獎項,曾主持電視新聞節目、文藝晚會、婚禮活動等。信奉女人真正的自在,是忠於內心的坦蕩,越努力就會越幸運。真心期待和朋友們分享所見所聞、所思所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