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我的理想与生活,皆从孤独得来!

今天我们将一起走进沈从文的世界,一起来看看他的《从文自传》。 这本书以湘西为背景,记录了沈从文童年和少年时代的蜕变与成长。在这本自传中,既有沈从文天真好奇的乡野童年,也有他胸怀抱负与经历坎坷的青年生涯。 沈从文通过写自传来追忆自己20年的时光,也在写作之中勾起了对自身生命的反思,展开了自我对话。


我所生长的地方 我生长在一个偏远的小城,城市里的人常常将我们这个小城称为一个“奇怪”的地方。这里为什么奇怪?是因为这个地方的成立。 两百年前,满人治理中国土地时,为了镇压残余的苗族,特意派遣了戍卒屯丁驻扎于此。就这样,才有了这个偏远的小城。 在我将近15岁时,我离开了这个小城。出门两年半我回过一次后便再也没进去过。想来可能模糊,可是我对那里是熟悉的,每当我想起来,那些熟悉的事物仿佛可以用手真切地触摸。如果能认真去二百年前旧一点的地图上去寻找,你可以在湘西、川东、黔北的边角处发现一个小点,那就是“镇筸”。 如今,反抗、暴政都已完事,一切都在改变,也在进步。 那里土匪的名称不习惯于一般人的耳朵,兵卒纯善如平民,与人无侮无扰。农民勇敢而安分,敬神守法;商人洒脱自在,同平民交易收取微薄利润;人人洁身信佛,守法爱官。 城中的住民,多是当时派遣来的戍卒屯丁;地方则由少数读书人与多数军官结合产生一个上层阶级,长时期管理政治。城乡都不缺少忠诚、富有理想的勇士,也从不缺少温柔贤惠的女人。

地方东南四十里接近大河,河水常年清澈,其中还有很多鱼,大的比人的脚板还大。河岸边,常常可以看见白脸长身、见人善做媚笑的女子。 这地方又名凤凰厅,到民国则成了凤凰县。现在还有许多人生活在那个城市里,我却常常生活在那个小城过去给我的印象里。 我的家庭 我的祖父沈洪富二十出头,便获得了满清提督衔,做过一度云南昭通镇守使。后来因创伤回到家中过世。由于祖父留下的光荣,作为后嗣的我们在本地占了一个比较优越的地位。 祖父本无后代,祖母为叔祖父娶了个苗族姑娘生了两个儿子,把老二过房给了祖母。也就是我的父亲。


照当地习惯,和苗族所生的子女没有社会地位,因此这个苗族女人被远远嫁走。这些事也是我1922年离开湘西的时候才从父亲口中得知的。 由于祖父是一个光荣的军人,因而父亲刚生下来的时候祖母便对他有所期待:家中再来一个将军。我爸爸生来就不缺少一个将军的风仪,硕大、结实、豪放、爽直。 爸爸十岁时,家里便给他请了武术老师和老塾师,学习将军必不可少的技术与学识。可惜爸爸还未成名,祖母便去了。 庚子年大沽失守,镇守大沽的罗提督自尽殉职,我的父亲正是他身边的一员裨将。据说那次战争我家中产业大败。 北京失陷后,爸爸回到家乡。第三年祖母便过世了。祖母死时我才四个月大。我家中自从祖母死后十余年内不曾死去一人。 我的兄弟姊妹一共九个,我排行第四。除去幼年早去的姊妹,现在还有五个,我排行第三。我的外祖父是本地最早的贡生,也可说是当地唯一的读书人。母亲小时随同我一个舅父外出在军营中生活,见多识广,因此她极小便会认字读书,懂医方,会照相。 我和兄弟姊妹的教育全是由这个瘦小、机警、富有胆气与常识的母亲担负的。 我读一本小书 从小到四岁左右,我始终健全肥壮。四岁时,母亲便教我认字,她一面教我,外祖母一面便给我糖吃。到认完六百生字时,腹中生了虫,我便面黄肌瘦,只得每天吃草药蒸鸡肝。 六岁时,我和两岁的弟弟同时出了疹子。在六月间,日夜均在高热中受苦,又不能躺下,又不能让人抱。家里都为我们准备好了棺材。很幸运,到后来我们都好了。我的弟弟病后照料有方,变得壮大异常。而我自那以后便成了一个小猴精。 六岁时我单独上了私塾。由于我在家中已经认识了不少字,记忆力从小又似乎很好,于是上私塾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难事。 第二年,我换了一个私塾。在新的这个地方,我跟从几个较大的学生学会了抵抗、逃学的方法,逃避书本而拥抱自然。


我的爸爸平时极其爱我,我在家里受到很多的宠爱。爸爸一面做着当将军的美梦,一面对我寄予了更大的期望。第一个夸我明慧的就是我的爸爸。然而,自从我学会用自己的眼睛看世界,到不同的社会中去生活后,学校对我而言已经没有了太大的吸引力。我间或逃学,而且还学会说谎,都是为了避免逃学应受的惩罚。当爸爸发现我整天同一群小流氓游荡时,他的心着实地被我给伤了。 同时又读一本大书 在家人对我失望时,他们开始把更多的关切给了我弟弟。可是,我丝毫不受影响。反倒是少了家里的束缚,我的自由方便了很多。 在我寻求自由时,我的表哥在其中成为了我的领导者。他带我去橘柚园中玩耍,去城外山上奔跑,去同野孩子一同浪荡,去水边嬉戏。 离开私塾转入新式小学后,我学的东西总是学校以外的。 上学路上,我可以看到各式各样的景象。我的生活充满了疑问,都得我自己去解答,我要知道的太多,所知道的又太少。因此,我便各处去看,各处去听,各处去闻。 感谢我的爸爸给我的勇气,人虽小,到什么地方我也不害怕。到被人围上需要打架时,我会挑出一个跟我差不多的人单挑,一般还是能占到上风的。 唯独有一件我吃过亏,不是其他小孩,而是一条恶狗。自从被那恶狗攻击一次后,到现在我对狗仍然心有余悸。



至于我们那地方的人,用单刀、扁担在大街上决斗不算回事。本地军人打架也不算出奇,虽是这样,我们那里却不兴行刺暗算。 我还有个表哥住在离苗乡十里远的地方,他有点威信,很能喊叫一些苗人。每次来城时,他必为我带来一只小斗鸡还有点别的。他还给我讲苗人的故事,很是有趣。 可是有一天,我这个表哥从乡下来,他不大理我,也不大同我亲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