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女子图鉴:美妆背后的危机|辽博镇馆之宝

还记得曾经引起热议的《北京女子图鉴》吗?据说当时一听到剧名,很多人就开始期待了,但看完却觉得跟原版《东京女子图鉴》之间差了百八十个望京……

《北京女子图鉴》VS《东京女子图鉴》

时代+女性,好似现实生活最具代表性的特写,总能吸引人近距离观察、对照。只是,有的摄影师总能照亮你的美,而有的摄影师会把人拍成360°全死角。

文物世界里也是满满的“她”印记。

比如,常州博物馆的那只梳妆盒,留存着一位南宋女子的生活细节;比如商代的妇好鸮尊,冰冷的青铜反射出的光泽是远至商代,女性也能是坚强,甚至是骁勇的。

今天要讲的,是被人们幻想最多的那个过往。你当然已经猜到啦,那就是大唐。



大唐究竟什么样?人们会说,要到李白吞吐的诗作里看,要到白居易深挖的杨贵妃八卦里找。但是,这种陈词滥调毫无新意好吗?今日有图有真相,用一幅画作展示一卷风流大唐!



没错!现在我们就要毫无悬念地打开辽宁省博物馆的“镇馆之宝”,“大唐女子图鉴”——《簪花仕女图》。



不对不对,是下面这个 ↓↓

《簪花仕女图》,图片由辽宁省博物馆提供

(原本像素高达53MB,但后台只能上传5MB,所以非常遗憾你们看不到超高清版的。而我可以。)

为什么说《簪》是“大唐女子图鉴”?

首先,“女子”——这一点显而易见;

其次,“图”——这一点更加显而易见。

最后就剩下“大唐”了。

简单地说,我们今天能看到的卷轴画,多数为明清时代的,推及宋代,已经多为国宝级的了。比如前两年的网红画作《千里江山图》和被十字绣技艺盯上许多年的《清明上河图》,都是宋画。

唐《挥扇仕女图》,传为周昉绘。现藏故宫博物院

毕竟“纸寿千年,绢寿八百”,宋代以前的画作存世少之又少。目前存世的唐画真迹可以说屈指可数,故宫收藏的唐代画作只有3张,而宋代画作有30张。“画圣”吴道子的真迹,失传的。顾恺之等等那些你能叫得上名字的唐及以前画家的真迹,多数是——失!传!的!



所以,有人说“唐代绘画真迹件件是国宝”,一点也不为过。

《簪花仕女图》被认定为唐代著名画家周昉的画作就宣示了它的价值。其实,宋代以前,画家作画都不署名,《簪花仕女图》是清初才被鉴定为唐代画家周昉的真迹,《石渠宝笈》也延续了这个观点。

(但近几十年来还是出现了一些争议,比如孙机先生认为它是南唐的,沈从文先生就觉得应该是宋代的。鉴于历史、从众以及作者想要自洽等等原因,本文还是遵从它是周昉真迹的观点。)



所以,且忘掉范冰冰饰演的武媚娘。如今想要看到正版大唐女子,了解她们擦什么粉画哪种眉,是不是真的胖,最直观正版的方式大致只有两种,一是看看敦煌佛教画,二是看看周昉的真迹。


在唐代,如何做一名精致的猪猪女孩?

毋庸讳言,仕女画最大的看点就是看美人。

《簪花仕女图》中的6位小姐姐风姿绰约,态浓意远,可以说是中唐时期的时尚icon了,她们的面容、服饰都是由画家精心雕琢过的。而在中唐的现实生活中,贵妇们的生活就是如此,妆、发、服饰处处用心,用力把自己打扮成一个精致的猪猪女孩。


粉白 黛黑 小红唇

中国人有一条亘古不变的审美标准,那就是——白。



生不是玉颜,擦层粉来凑。早在先秦以前,中国女性就开始擦粉,周代就讲究“

粉白黛黑”。你看《簪花仕女图》中的女子个个面色如雪,不会天真地以为是素颜吧?



唐代女子傅粉也分薄厚,薄薄一层的素粉妆,就相当于你们现在的裸妆。也有厚厚的那种,叫白妆,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卡粉……据说白妆本是不吉利的寡妇妆,直到美妆博主杨玉环开始涂便流行起来,这种白妆大约与日本艺妓妆容相仿。



不止《簪花仕女图》中几位小姐姐面色白皙,唐代人物画中多数都涂了粉。比如张萱的《捣练图》,虽然都在做手工,但仍心机地涂了粉,还貌似涂了腮红!


唐《捣练图》局部


面色红润是一种年轻健康的表现,这种唐代的“红妆”,有个好听的名字叫芙蓉妆或桃花妆,多通过胭脂、朱砂或花粉来表现红润。再看晚唐时的《宫乐图》,腮红都涂到嘴角了有没有,这是盛唐后流行的一种酒晕妆。日本的国宝《鸟毛立女屏风》中女子也施红妆,就是受唐风的影响。



妆容中最重要的就是画眉了,有多重要呢?在唐代,如果一个女子画得一手好眉,她就可能在宫中平步青云。

在没有韩式半永久的中国古代,流行过蛾眉、长眉、柳叶眉、远山眉、连头眉、愁眉、一字眉……等许许多多种眉形。《捣练图》中有长眉、远山眉,《宫乐图》中为一字眉、愁眉。

唐《宫乐图》,仕女化醉妆、一字眉或愁眉、点樱唇

最特别的眉形就是《簪花仕女图》中的短眉了,这是唐代著名的“桂叶眉”。就像渣男元稹说的“莫画长眉画短眉”,此时已经不流行天宝年间的长眉,而开始风靡这种眉形短阔、形状像桂树的叶子“桂叶眉”,真是奇特的审美。

《簪花仕女图》中四位仕女

唐代的点唇方式有近20种,主要是颜色的区别。这么说来,也只有不到20种色号。如大赤色、鲜红色、浅红色等。唐代也有无色润唇膏,叫做口脂。



说到唇妆,相信很多人想问,为什么唐代仕女画,尤其是玄宗以后的仕女画嘴唇都那么小,小到窄于鼻翼?

这其实是画家做的处理,而绝不是写实的小,盖因当时流行“樱桃小口”。

值得一提的是,在唐代仕女画中,让额头、下巴、鼻梁处看起来更加饱满、明亮的画法,叫做“三白”法,源自唐代的“额黄妆”。画家诚不欺我,这不就是“打高光”吗?


唐《宫乐图》局部,仕女为“樱桃小口”


其实唐代的流行趋势也是一波又一波的更迭,所以各种仕女画中女子打扮也会有些差别,但如今只能从仅存的唐代文物中看到。

比如白居易在《上阳白发人》里描写的一位60岁的宫女“外人不见见应笑,天宝末年时世妆。”就是说别人见了她要笑话的,因为她的妆容已经过时几十年啦!

未央宫里三千女,但保红颜莫保恩。”李商隐这句真是道破女子心事——即使远在唐代,爱美仍是女性最大的事业。

高髻 插花 遛狗子

《簪花仕女图》还有一个独特之处,就是服饰和发髻与其他唐画不同,画中几位小姐姐都梳高髻、着宽幅大袖。

唐代女子发型,有《挥扇仕女图》中的低鬓、垂鬓,也有《簪花仕女图》中的高髻,要梳多高?再拿出渣男元稹的话:“峨峨高一尺”。

《簪花仕女图》局部

此外,大家可能都注意到,画中除了挥扇的仕女外,其他都是戴花的杨二车娜姆。簪花是这幅画有别于其他仕女画的一大特点。

据《开元天宝遗事》记载,“长安仕女春时斗花,戴插以奇花,多者为胜。”可见,此画中的5位小姐姐一定是秉持着“不能输”的心态,才在头上插上了大朵牡丹。

据说现在的青年,有猫便是“人生赢家”,与此相仿,“不能输”的中唐贵妇流行养狗。《簪花仕女图》中两只宠物狗在当时叫“猧子”,也就是现在的哈巴狗。



从天宝年间起,唐宫中开始流行养猧子,这种狗在当时可是十分名贵的,因为它们是从西域康国撒马尔罕引进的外国品种,据传杨贵妃到清代的慈禧都很喜欢这种哈巴狗。不得不感叹,杨贵妃的带货能力超级强,当时养猧风气从宫闱传至整个长安,成为贵妇标配。


《簪花仕女图》中的两只猧子



做一名贵妇,也会无聊吗?

唐代仕女画盛极一时,常常用来作为屏风室内于装饰,供人玩赏。

所谓“媚色艳态”,其中褒贬之意俱存。这些仕女画一方面极力描绘统治阶级贵妇的“雍容华贵”,另一方面,却全然以男性视角出发,暴露着封建男权社会对女性的玩赏心理。

日本《鸟毛立女屏风》复原图,《簪花仕女图》或与其类似

周昉是唐代长安的贵公子,最擅长的就是画仕女,有记载其“作士女,多为秾丽丰肥之态,盖其所见然也。”公卿贵妇,周昉的生活中就是这些人,他便创作了她们的写真。

“指事绘形,可验时代”,一个好的画家,如周昉,可以在妆发锦衣里画下物质生活,也会在眼神里刻下精神状态。好的画作会集中而鲜明地反映了一个时代的审美观念。

是什么呢?是奢侈。



安史之乱之后,大唐社会就垮掉了吗?表面上并没有,或者说,表面上反而更显“极乐之态”。

唐德宗李适希图中兴,却无力解决社会主要矛盾。李适为了规避那些他难以解决的现实问题,用“纸包火”的做法,提倡文治,下令每年组织三次宴游,一时奢靡之风大开。

恰逢财政部长刘晏又是个理财专家,他把长三角上泛光的油花引入关中,杨炎改税又让国库增益。于是,中唐的上层社会变得更加迷恋奢华和享乐,权贵爆买全球,竞相炒房。不仅活着,死也是豪华的,义阳、义章公主丧葬的费用都已达到300万。



所以说,《妖猫传》里的“极乐之宴”并不是只存在于玄宗朝,而极有可能延续到“安史之乱”后期,他的重孙李适那个时候。

周昉就是在这个时候,画下了《簪花仕女图》。



那是8世纪末的一个初夏时节,那天的长安就像今天的西安一样温暖,牡丹花盛放的艳丽多姿,几位名媛精心装扮一番后,便带着宠物和侍女出游了。可侍女并不能戴上大朵的牡丹,也没有绣满花纹的化服,没什么罢,没人在意这样的落差,就算是她自己。那几位贵妇呢?赏花、遛狗,与闺蜜聊聊刚刚入手的西域名品……可是,可是,生活为何仍是如此百无聊赖……



仕女之工,在于得闺阁之态,周昉与身边那些贵妇确认过眼神后,得到的便是那“百无聊赖”之态吧。

安史之乱后,人们把注意力都投射在现实生活的享乐中。这时已没有对边塞军工向往,只有只有仆马词章的较量;没有“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的怒吼,只有沉迷风流奢侈的舒适。



奢侈妍丽与百无聊赖,仅从一张仕女画就能听到中唐之音。所以,仅是一张仕女画就可以成为镇馆之宝。

而纵观几千年来的女性生活,仿佛可以看到,“时代”与“女性”,就是两面相对而立的镜子,我们站在其中,映射出无数个脉络。其中有历史的来路,亦有相似的人间故事。

参考文献

《从、略谈唐人仕女画》,徐书城,《文物》1980.07

《唐代仕女像之面妆与面相》,郭延容,《美术学》,2014.03

《古代仕女画概论》,单国强,故宫博物院院刊,1995.12

《风流恣绮靡——谈》,杨仁恺,《中华遗产》

《新议》,王古今,《艺术工作》2016.06

《研究述评》,朱萍,《美术大观》2011.01

撰文:陆寒

插画:刘泽玉

主编:周立文

副主编:殷燕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