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寻常的延安考察(《春风化雨》第十一章)

来疆眼看就要半年了。关春风在克拉玛依油田技校任教的第一个暑假悄然来临。吉校长通知他:7月份参加自治区劳动厅组织的全疆技校政治教师到延安的考察学习活动。出差,对关春风来说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而且出差的地点恰巧就是他的老家——陕西,听到这个消息,别提他有多高兴了!

他马上提笔给老家写信,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父母:“日月如梭,光阴似箭,转眼就是半年。新疆和陕西远隔数千里,半年没有和你们相见,十分想念!半年来,我们和这里的人们逐渐熟悉,相处和睦,环境已经适应,全家人都没有出现你们担心的水土不服现象,而且觉得气候比内地还好。夏天,不管白天再热,晚上睡觉还要铺褥子,盖被子。这里的夏天有3大怪现象:不打雨伞、不摇扇子、不挂蚊帐。不打雨伞,是因为下雨少,没有打雨伞的必要。即使偶尔有几朵乌云飘过,呼啦啦下一阵小雨,临时在屋檐下避几分钟便雨过天晴,由于气候干燥,走不了几步路身上淋的雨就被晒干了。不摇扇子,是因为夏天很凉快,用不着摇扇子,买了电风扇也是个摆设。不挂蚊帐,因为没有蚊子。这里夏天不仅雨量稀少,地面也很难形成积水,加之植被很少,没有蚊子的滋生条件。我要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马上就要出差回陕西了!其它的见面以后再谈。”

离出差还有1个多月,关春风怀着兴奋的心情到油田办公室去办手续。6月初在内地已经进入炎热的夏季,而在新疆,到处都还散发着浓浓的春天气息。从学校到油田办公室有一条步行便道,道路两旁的树木已经披上了绿装,秀气挺拔。树下的小草也一片泛绿,草间还洒落着淡淡的各色小花。气候凉爽,空气清新,给人一种夏天姗姗来迟、春天不愿离去的感觉。

1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出差的日子到了,渭晓雨给关春风准备了一个大旅行包,除了一身换洗的衬衣和洗漱用具外,旅行包的大部分空间都塞满了白糖。这些白糖是油田作为福利品发给职工的,几个月下来,家里的白糖多得吃不完。当时在西安,白糖虽然不凭票买了,但还是紧缺,也很贵。关春风刚来新疆不久,经济还很紧张。渭晓雨让他把白糖带回老家,是为了省几个钱。因为回到老家,走亲戚免不了送礼品,有了白糖,就不用花钱了。

全疆出差的政治老师按时来到了乌鲁木齐,先是到自治区劳动厅报到,接着到自治区干部招待所住一个晚上。大热天,关春风扛着一个大旅行包辗转其间,开始倒不觉得什么,拐过几条巷道,觉得旅行包越来越重,换肩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满头的汗水直往下淌。同行的老师大都提一个小包,显得格外轻松。看到关春风扛包很累,两位身强力壮的维族老师要帮他扛扛,他不好意思,说:“没什么,扛得动!”他们问包里装的是什么?关春风回答说:“白糖。”人家又问:“内地还缺白糖么?带这么多的白糖干什么?”关春风只好搪塞道:“给别人捎的。”

从乌鲁木齐直达西安的火车速度很慢,经过3天4夜的漫长行程,火车行至陕西境内,穿梭于秦岭隧道,行驶在崇山峻岭之中。清晨,跟关春风一起出差的同事们趴在火车窗口向外望去,郁郁葱葱,叠翠欲滴,新鲜的空气沁人肺腑。陕西的山,是多么的美!陕西的水,是多么的清!火车经过之处,青山绿水尽收眼底。关春风的同事们大多是第一次来西安,见此情景,惊讶不已,情不自禁地赞叹道:“这里到处都是旅游圣地!”

关春风旁边的一位陕西籍同事问他:“你老家也在陕西?”“是。我原来的工作单位在西安。”关春风回答道。“那你来新疆干吗?”那位陕西籍同事又问。“应聘。为了解决老婆孩子的商品粮户口问题,也就是农转非。”关春风若无其事地答道。不料,那位陕西籍同事却说:“你为啥不早说?早知道咱们对调一下多好!我想回陕西,你看陕西多好!”

火车晚点到达西安,已是中午时分。时值酷暑季节,人们一下火车,就像跳进蒸笼里一般,滚滚热浪扑面袭来。在干燥气候条件下生活习惯了的新疆人,真有一种湿热难耐的感觉。大家提着大包小包,一个个汗流浃背,异口同声地说:“热,真热啊!”

走出出站口,大家被暴晒在太阳底下,没有打伞遮阳习惯的新疆人,又像一下子钻进了火炉一样。当头的太阳烤晒着车站广场,犹如给每个人头上顶着一个大火盆,头顶火热,脚下发烫。

来到西安的第一顿饭安排在火车站对面的解放饭店。同事们随着领队向解放饭店一边走,一边叫苦连天:“这里简直是火炉,受不了,受不了啊!”

走进解放饭店,没有空调,电扇扇来的都是热风,饭厅里一片闷热。吃饭时间,大家个个热得大汗淋漓,透不过气来,闲聊之余无不交口称道:“还是新疆好,夏天真舒服!”

第二天清晨,天气晴朗,凉爽降临到每一个人身上。大家乘坐着一辆豪华空调大巴向延安进发,脸上开始流露出愉悦的表情。

到达延安后,关春风和同事们参观了毛主席故居、七大会址、革命博物馆和南泥湾,在延河上合了影,新疆和陕西联合召开了技校政治课研讨会。会上,两地技校教师纷纷发言畅谈对技校政治课统编教材的看法,交流使用统编教材的教学体会。像这样的大型研讨会,对很多老师来说已不是第一次,至少他们之前还参加过技校政治课统编教材培训会。而关春风来新疆从事技校政治课教学只有半年时间,不仅自我感觉教学经验不足,而且和技校政治课的同行不熟悉,对技校学生的实际情况和统编教材内容的体系结构也缺乏研究,又没有参加过此类大型会议,因此,他只是抱着虚心学习的态度,充当旁观者的角色,对每一位同行的教材研析和教学体会都侧耳细听,自己则没敢在会上发言。

这次研讨会,给关春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研讨会使他眼界大开,了解了技校政治课教学研究的现状,体察了同行们对技校政治课教学的研究深度;研讨会也使他思路大开,明确了他在技校政治课教学方面的研究方向,实际上已经成为他而后从事技校政治课教学改革的起点和开端。尽管关春风在会上一言未发,然而通过会下的各种交流活动,却使新疆的同行们了解到在新疆技校政治课教师队伍里,有一位师范院校政教专业科班出身的政治教师,他就是他们的后起之秀。

利用出差间隙,关春风回老家探望父母。听说关春风回来了,父母高兴极了,在家里坐不住,早早就到村口迎接他。一见到父母,关春风明显感到父母比半年前老了许多。母亲头发以前是半白,现在几乎全白了。父亲的背比以前更驼了,说话时嗓音有些不太清楚。他不知道这半年来父母经过了怎样的变故,只是感到一阵心酸。

“你走了以后,我和你爸住的老屋隔壁家拆房子,老屋房子的西山墙就没有了依靠,直接受到风吹雨淋,先是墙皮脱落,接着土块一块一块地往下掉。山墙不能遮风挡雨了,房子就有倒塌的危险。前不久一场大雨过后,我就和你爸赶紧搬出来住到你家来住了。”母亲边走边对关春风说。“老屋房子有倒塌的危险,不如趁早把它拆掉算了!你和我爸就一直在我家住下去吧!”关春风说道。

“没想到给你们盖的房子,你们没住上几天,倒叫我们给住上了。这不叫乡党们笑话吗?再说了,当初盖你两间厦房的时候,你嫂子折腾来折腾去,还叫你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委屈,想起来还真的是对不住你啊!”母亲带着歉意说。“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它干什么?父母和子女之间难免有些恩恩怨怨,我作为儿子是不会计较的,你们也不要把这些事往心里放!”关春风诚心地劝说母亲。

走进了关春风的家,父母守在关春风的身旁,不停地问长问短。父亲说:“从脸色看,你的身体缓过来了,脸颊的坑比半年前浅多了。”

关春风关心地询问了父母的身体情况,给父母留下了300元生活费。“不是说好你每年给200元吗,怎么给这么多?”母亲问。“新疆的工资高,还有边疆补贴。我在西安的工资把奖金什么的全加起来一个月才拿80块,在新疆,我第一个月工资和奖金就领了120多块。这样算下来,我一年工资奖金就是1400多。给你300,我还有1000多,还比在西安拿的钱多。一家人够花了!”关春风说。“这样说来,去新疆这一步棋是走对了!晓雨就是不上班专门在家给你做饭,日子也能过下去。”说着,母亲转身去端饭。“渭晓雨也上了班,一个月也挣几十块钱呢!”关春风乐呵呵地说。

母亲用农村逢年过节才使用的方形木盘把饭端上来了。“你看,年纪大了,忘性也大了。刚才说起做饭,我才想起来,你最爱吃的凉皮我已经给你做好了。还专门给你准备了豆芽、黄瓜、菠菜三合一的凉菜。吃吧!盐淡醋酸你自己调。我们一边吃一边说话!”说完,母亲又问,“晓雨现在干啥呢?”“她在温室上班。温室的蔬菜大棚可大哩!冬天外面再冷,温室里面也总是暖烘烘的,韭菜长的可旺哩!”关春风边说边比划。“新疆听起来可怕,没想到比咱们内地还好。”母亲听了很高兴。

“我哥呢?我哥他好吗?吃完饭我去看看他。”关春风说。“唉!你不用去看他了!”母亲的声音突然变了,带着悲哀的语调说。“为什么?”关春风着急地问。“我还没有顾得上给你说呢,你哥他不在了……”父亲神色黯然地说。“我哥不在人世了?什么时候?怎么回事?”关春风吃惊不小。“这还是前不久的事。你把你嫂子叫黑妖精、穿山甲,一点没错。她极端自私利己,心眼小得比绣花针眼还小,乡党们都说她是铁公鸡过河——不仅一毛不拔,还沟渠子夹水。她整天光知道搓七弄八,吹胀捏塌。你搬进这两间厦房以后,你嫂子她想在我跟前搓窝子,挑拨离间,给你使坏心眼弄不成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整天闲得慌,没事找事,拨弄是非的瘾犯了就尽找你哥的茬,寻你哥的不是,动不动就信口开河,捏造事实,胡说八道,三天两头跟你哥吵架,故意惹你哥生气。很快,她由好吃懒做变成了馋嘴懒身子,和村里有钱的男人开始鬼混,今天和这个钻到一块,明天和那个混在一起。后来还竟然跟叫叔叫伯的勾搭上了,连班辈都不论了!村里人发现后都叫她‘潘金莲’,说闲话都说到你哥的耳朵里去了!你哥劝她在外面检点些,免得别人说闲话。她就把你哥骂了个狗血喷头,还说你哥没本事端上个铁饭碗,她就是把裤子脱了挂在树上作望子你哥也无权干涉。真是伤风败俗,丢人死了!你哥被她气得死去活来,就在你去新疆以后时间不长的一天晚上想不开,喝敌敌畏死了!”母亲说着,伤心地哽咽起来。

“从她把你拖到大街上大吵大闹那天起,我就看出她是个黑妖精、穿山甲,你怎么就看不出来?她和你在大街上大吵大闹那天晚上,在去外村看电影的路上,几个小伙子和我走在一块,他们气愤不过,商量着要把她狠狠地揍一顿。我思来想去,劝他们不要动手。唉!早知今日,当初我就不该劝他们了!早点教训教训她也许会让她有所收敛。我哥太软弱,太可怜了!她气死了我哥,她能有好日子过?”关春风愤愤不平地说。

“把你哥的后事办完以后,我可怜她,让她和我过在一起,她不但不领情,还说:‘我现在娃大了,房盖了。你现在老了,干不动活了,想和我过在一起,让我养活你们,给你老两口养老送终?没门!我已经有了新家,你老两口就打你们的伤心主意去吧!’”母亲说。

“你看,你看看,一语道破天机!狐狸的尾巴露出来了吧?这就是她的本质!她就是这样的人!当初她说‘养活你们,养老送终’,全都是言不由衷,都是为了拿捏你们编造出来的骗人的鬼话!她挑拨离间晓雨和你婆媳关系的目的达到以后,认为你们没有利用价值了,就让你们去‘打伤心主意’,真是岂有此理!”关春风插话道。

“这时候,我才明白过来,明白了她的黑心肠!看清了她的险恶用心!她是一个只顾自己活,不管别人死的人。你哥被她气死了刚过头七,她就出门了!”母亲气呼呼地说。“出门了?”关春风很纳闷。“她出门和她妹夫结婚了。”母亲说。“和她妹夫结婚?那她妹子呢?”关春风弄不明白。“在她和她妹夫结婚前半个月,她妹子和她妹夫吵了一架喝老鼠药死了!”母亲解释说。

“这都是些怪事!难道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就剩下了一个她妹夫?她妹子刚死了半个月,我哥刚过头七,她就扑到她妹夫的怀里去了,难道她就不怕丢人、不怕人笑话?”关春风义愤填膺。“她妹夫是个赌徒,有钱着呢!”父亲说。“赌博有赢钱的时候,也有输钱的时候。再说了,赌博,那是犯法的事。吃喝嫖赌贪,好人不沾边。别看今天赌得欢,没准明天蹲大监!”关春风碗里的凉皮已经吃完,他把筷子狠狠地往碗上一放说。

“你吃好了吗?没吃好的话我再给你盛去?”母亲问道。“吃好了!”关春风回答说。

“她不是看上她妹夫的人,是看上人家的钱!她没脸没皮,不知羞耻,还怕丢人、怕人笑话?村里人都说,她妹子死以前她早就和她妹夫勾搭上了,是她和她妹夫通同一气把她妹子给气死了。乡亲们劝她,让她等你哥过了百天再走,她根本就不听劝,谁劝她就跟谁急,简直就是急疯了!”母亲说。

“她真是个害人精,走到哪里害哪里,害人害得六亲不认!连她妹子都敢害,还抢走了她妹夫的男人,这也未免太不通人性了,简直是伤风败俗!”关春风气愤得站了起来。

“她刚进了她妹夫的家门,第二天就被她妹夫的两个儿子连骂带打地给扫地出门了!她没脸回咱村,全村人都在骂她,你哥的儿子也不认和她之间的母子关系了,嫌她伤风败俗,败坏门风。她无家可归,就像一条丧家的野狗,白天四处鬼混,苟且偷生,到了夜晚,等到她妹夫的两个儿子睡觉以后,她才敢去敲开人家的后门,偷偷地钻到她妹夫的被窝里去。”母亲说道。

“她把丑话说尽,坏事做绝,天怒人怨,众叛亲离,遭人唾弃,自作自受!我坐上去新疆的火车离开西安时在想:‘在学校和工作单位,我享有崇高威望备受人们尊敬。然而在家庭,我却挨打受气,蒙受屈辱,人格和身心受到摧残。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个问题我怎么想都想不通!今天总算明白了,这原来就是心黑手毒、极端自私的黑嫂在作祟。”关春风带着重重的语调说。

听到这里,父亲接了茬:“爸对不住你,听了你嫂子的话,做了一些后悔事。你考上大学,本该是一件大喜事,我却把你赶到街道上狠狠地打了一顿。你盖房子,我先是不管,等你把料备齐了却硬是不让你盖。这些都是你嫂子在背后捣的鬼。不过你放心,在我临死之前,我一定给你盖两间楼房!”关春风忙说:“爸,你别说了!以前的事就别提了!提起以前的事,我心里就难受。你不要操心给我盖房子的事了。我人不在家,盖再多的房子也不住。要盖的话,我自己攒钱盖。你和我妈都老了,劳累一辈子了,该享几天清福了。我在新疆挣的钱多,要好好地孝顺你们,把你们养老送终。以后,你们全部的生活费就由我来承担。我会定期按时把生活费给你们寄回来的。还有,如果有病住院,或者不管什么时候需要钱的话,你们就给我写信或者发电报,需要多少我就给你们寄多少。要不,我把你们接到新疆去算了?”

“你不是说,政策有规定,不是独生子女不能带父母吗?”母亲说。“我哥不在了,你们就我一个儿子了,这和独生子女有啥区别?我把咱家的情况向领导反映一下,领导一定会同意的!”关春风解释说。“不用了。同意我也不去。我和你爸都快60岁的人了,我们还能活几天?临死把这把老骨头丢在新疆,叶落了不能归根,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了!”不料,母亲却如此这般地说。

关春风还是不放心:“你们已经老了,责任田谁来耕种?有个伤风感冒的,谁来伺候你们?”母亲说:“你哥不在了,还有你哥的儿子。他在今年五一刚结婚,小两口子对我们可孝顺哩!和他妈截然两样!我们两个谁要是有个头痛脑热的,小两口子就陪我们到医疗站,一天三顿饭趁热给我们端到炕头来。有事没事一天至少来这里跑几趟。你刚回来的时候,他们刚走。这几天地里庄稼活忙,他们不敢久等,到地里干活去了。伺候我们老两口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你只管好好在新疆上班挣钱。农村不就是缺钱么?只要你到时候能把钱寄回来,什么事情就都好办了!”

“我侄子小两口对你们这么好,我那黑心的嫂子要在下面搓弄这事咋办?”关春风担心地问。“她搓弄不成了。你侄子这小两口子可懂事哩,和他妈是两股道上跑的车,还能顶住钢口,根本就不吃他妈那一套,也不买他妈的账,甚至连他和他妈之间的母子关系也不认了!现在我也明白过来了,你嫂子她那些挑拨离间的惯用手法也用不上了!再说了,她二婚以后在村里的名声比一堆狗屎还臭。她和她妹夫结婚以后回来过一次,乡亲们都没人理睬她。她想问人家话,人家光顾干活,装作没听见,有的干脆扭头便走。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母亲说。

“我侄子这小两口子还挺懂事的,这就是你们的福分。我侄子从小就是你们养大的,你们总算没有白疼他。有他们小两口操心你们,我在新疆工作就放心了。学校每年都有寒暑假,我想你们的时候,即使没有出差的机会,也会利用寒暑假回来看你们的。”关春风高兴地说。

“你们走了以后,乡亲们都很想念你们。他们在骂你嫂子的同时,都夸你和晓雨孝顺,都说你是孝子,说晓雨是个再好不过的好媳妇。不走低洼,不显平地。说起来还是晓雨好,从结婚到分开过,4年没有和我吵过一次架,拌过一句嘴。分家也是我和你爸为了你们申请新庄基地把你们硬分开的。你上大学以后,你舅来给我和你爸说,让我们和你们过到一块,本来我和你爸是愿意的,可你嫂子就是不愿意。她不愿意,事情就弄不成。不然的话,她就指着我和你爸的鼻子张嘴胡骂,还在下面给你胡搅和,搅和得你一天从早到晚不得安宁。要是那个时候我们能过到一块儿多好!现在说这些都是后话了!”母亲提起从前,感慨良多。

“如果那个时候我们能过到一块儿,我上大学就不会受那么多的苦了!为了赡养你们二老,我也不会去新疆了!”关春风感同身受地说。

“不说这些了!现在也挺好的。你在新疆挣大钱,我和你爸有他们小两口照顾,这样也就行了。”说到这里,母亲忽然想起什么,“去年你们走的时候,乡亲们有的还不知道。就连咱老屋隔壁的柳二婶,也是在你们刚走不到一个时辰才过来想和你们道个别,手里提着10几个刚煮熟的鸡蛋还冒着热气呢!你这次回来一定要好好地和乡亲们见个面!”

见过乡亲们,关春风回到家正和父母说话,忽然听到门外有人喊:“春风哥!你回来了!”关春风回过头一看,是老屋隔壁二婶家的儿子柳浪浪走进屋来。半年没见,柳浪浪形象大变。不再是头发不梳、钮子不扣、鞋掉不钩的稀拉样子,而是西装革履大背头,俨然一副港商的模样,嘴里还镶着两颗大金牙,手上戴着一枚大大的金戒子。

“浪浪,快坐!你咋知道我回来了?”关春风一面仔细上下打量着浪浪,一面招呼他坐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和你们老屋是邻居,消息能不灵通?再说了,我早就打听你的消息了!”柳浪浪喜形于色。“你找我有事?”关春风问。“不但有事,还有大事呢!”浪浪故弄玄虚地说。

“人家浪浪现在是乡镇服装厂的厂长,是全县有名的农民企业家,连县长都认识他!”父亲插话说。“山不转水转,树不转人转。如今这世道,奇事多着呢!说不定啊,明天枯树还能开花哩!”母亲说。听了父亲那么说,柳浪浪心里感到美滋滋的。听了母亲这么一说,柳浪浪的心里觉得怪怪的,好不是滋味,于是说道:“大娘啊,你是在夸我呢,还是在損我呢,还是在咒我呢?我咋觉得你的话像五味汤,啥滋味都有?”母亲不紧不慢地解释说:“我是说,你出息了,是个干大事的人!”“您这么一说,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浪浪得意地说。

“你发了大财,当上了厂长,既是大款,又是大腕,来找我这个穷教书匠干啥?”关春风诧异道。“我想让你也发大财!”柳浪浪睁大眼睛说。“天大的笑话,我一个教书先生也能发大财?我能发木柴!”听了浪浪的话,关春风难以置信。“对了。你是发定了!不过不是发木柴,而是发服装。批发服装,干干第二职业怎样?”柳浪浪满怀期待。

“第二职业?”关春风听不明白。“哪还有错?现在不是兴干第二职业吗?”柳浪浪的语气显得异常地肯定。“什么第二职业?”但是关春风还是听不懂柳浪浪的意思。“你还不知道吧?第二职业在南方现在很流行。大学生一边上学,一边当经纪人。国家干部一边上班,一边做生意。你听说过吗?有个公安局长,刚一下班就在公安局过道里摆起了地摊。”柳浪浪有根有据地说道,说得津津有味。

“有这样的事?没听说过!真是不可思议!这会不会是谣传呢?”关春风摇了摇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这事在社会上早都传开了!你不信去问问咱村的3岁小孩,哪个不知?哪个不晓?你在新疆,消息也太闭塞了!”柳浪浪说着,显得眉飞色舞,语气也神气起来,“这就叫马不吃夜草不肥,人不捞外快不富,国家的干部职工啊,不干第二职业不发!”

“所以你就想让我干第二职业,批发服装?”关春风这才真正弄明白了柳浪浪的来意。“对啊!我办了个服装厂,生产各种样式的服装,我以出厂价给你把货发到新疆,运费我掏。你能卖掉的话按出厂价把钱给我汇来,加价卖的钱归你;如果卖不掉就把货给我退回来,运费算我的。包你只赚不赔,怎么样?这样无本的生意到哪里去找?除了你春风哥,谁会有这样的好运气?”柳浪浪这才向关春风交了底。

“可是你要知道,新疆不是内地,改革的步子相对滞后。你说的第二职业,人们连这个名词都还没听到过,更不用说去干‘第二职业’了。如果把服装从西安运到新疆去卖,这就叫长途贩运,弄不好会落个投机倒把的罪名!”关春风担忧地说。“长途贩运不叫投机倒把,专家在理论上已经有了定论,国家在政策上是允许的!”柳浪浪很肯定地说。“理论动态和政策规定是两回事。以前人们认为长途贩运是投机倒把行为,现在虽然理论界认为长途贩运不叫投机倒把,但还没有形成政策。”关春风解释说。

“你利用业余时间搞,不占用工作时间,谁管得着?”柳浪浪提醒道。“在新疆,人们的传统观念一时难以转变过来。我是国家正式职工,利用业余时间搞这个也免不了人们的闲言碎语,甚至可能会影响到组织上对我的看法。”关春风摇了摇头,“总而言之,这钱不能挣,这第二职业我是万万不能干的!”

“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你的胆子也太小了!”柳浪浪笑道。“小心驶得万年船。胆小点好,胆小的人不会犯错误。”关春风还是坚持着自己的主见。

柳浪浪看关春风怎么也不答应,急得满头大汗,坐立不安。他寻思了半天,忽然灵机一动,对关春风央求道:“春风哥,我求你了!你就帮帮我的忙好吗?”“我怎么帮你?你自己把货从西安发到新疆去卖吧!”关春风说着,不耐烦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显得不想搭理柳浪浪的样子。

“这怎么可能呢?我是厂长,除非我有三头六臂。”柳浪浪也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他把身子向关春风靠近了点,贴近关春风的耳朵神秘地说,“要不这样吧,我把货发过去以后,你不用零卖,直接把货批发到商店里去,加价的部分就是你的辛苦费,既不用费事,还能赚到钱,怎么样?”“商店如果不要这些货或者要不完怎么办?”关春风问道。“算我的,就照前面说的办。就这样说定了,拜托了!”面对柳浪浪的软缠硬磨,关春风只好答应了。

柳浪浪走后,父亲对关春风说:“前些日子,有一个姓宋的人来找过你,说是你的大学同学。”关春风知道,那肯定是宋俊秀了,赶忙问道:“他找我有什么事情?”“他说,他也想去新疆,想要你的电话号码。我说没有你的电话号码,只有你的通讯地址。我拿出信封,他把你的通信地址抄去了。我告诉他,你马上就要出差回陕西了。他说他过几天再来看看,临走时还专门在你的屋前屋后走了走,看了看你的房子。”

父亲刚说完,门外就传来自行车的响动声,随即走进一个人来。陕西地方邪,说谁谁就到。关春风往外一瞅,不是别人,正是宋俊秀。他高兴地上前招呼道:“老宋,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前几天我来过你家,你父亲说你马上就要出差回陕西了。这不,我在家等了几天就坐不住了,怕耽误事情就急忙赶过来看看,碰巧你就回来了!这可太好了!要不,我还得再来一趟!”宋俊秀刚坐下,母亲就给他把茶水端了上来。“你的运气可真好啊!”关春风招呼着宋俊秀,“咱们坐下来边喝边谈!”

“我上次来你家看过了,怎么就只有两间厦子房?我家的房子多,有3间楼房呢!”宋俊秀说完,接着问道,“解波的情况也不知怎么样?你和他联系过吗?”“他也应聘去了新疆,和我在一起,他被安排到克拉玛依油田党委组织部。”关春风回答说。“是吗?真想不到!4年大学的同窗好友又聚到一块了!油田党委组织部,这可是个好单位!你比他去的还早,怎么没有安排到组织部?他比你去的还晚,怎么就安排到了这么好的单位?”宋俊秀既惊喜又奇怪。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就和你今天能碰到我一样。解波在油田党委组织部的工作稳定下来以后,前不久,他利用到内地出差的机会,把老婆孩子也接了过去。两个孩子在那里上了学,媳妇方云在劳动服务公司机关上班,做后勤。”关春风坦然地解释道。“在公司机关上班好哇!那你的媳妇干啥呢?”宋俊秀问。“她在劳动服务公司温室上班。”关春风回答。“你看看,夫贵妻荣。解波他媳妇的工作单位好,还不是沾了解波的光?”宋俊秀笑着说。

“人跟人能比吗?不说这事了!听我父亲说,你也想去新疆?”关春风问道。“嗯。我来找你就是想了解一下新疆的情况。”宋俊秀说。“你怎么也会有去新疆的想法?你家里不是有父母吗?你就丢得下你那3间楼房?”关春风感到疑惑不解。“我也想解决一根扁担两头沉的问题。虽说我的家离县城近,家里有父母照顾,父母毕竟上了年纪,耕种责任田也一天比一天力不从心了。我既要在县里的中学教书,又要操心家里的农活,尤其是秋夏大忙,得天天骑着自行车回一趟家,累得人要死啊!解决了老婆娃娃的商品粮问题,一切问题就都从根本上解决了。我现在才体会到,一家人能待在一起,那才叫幸福呢!你看人家双职工,下班以后一家人在一起吃饭,想吃啥就做啥,一到星期天,全家人漫步街头,活得多自在!”宋俊秀也道出了家属没吃商品粮的苦衷,渴望家属能早一天农转非。

“你几个孩子?孩子多大?”关春风问道。“一个儿子。5岁了。”宋俊秀回答说。“你媳妇就是那个大闹师大的园园?”关春风不禁问道。“嗯——”听到老同学又提到大闹师大,宋俊秀有点难为情。“内地的环境这么好,为了解决园园和孩子的商品粮户口问题,你真的打算带园园一起去新疆?”关春风觉得宋俊秀的情况和自己不一样,对宋俊秀的举动感到困惑。“是的。”然而宋俊秀却不加思索地回答道。“你做出这样的付出和牺牲值吗?你去新疆这倒对。不过把园园也带去,这就不免叫人感到费解。你就不打算趁这次去新疆的机会,和园园一刀两断?”关春风说着,做了个手势。宋俊秀为难地说:“咱们大学的同学,还有我中学时的同学都说,‘天下哪里无芳草’?可事情到了我的身上,说什么我也下不了那个决心。”

关春风又问道:“你家里不是有父母吗?你走了谁照顾父母?”“有我弟弟。我走了以后,让父母和弟弟过在一起,大不了每月给家里多寄点钱。”宋俊秀说着,转而问道,“听说新疆工资高,是这样吗?”“嗯。新疆有边疆补贴,内地没有。石油单位的奖金也高。工资加上边疆补贴和奖金,新疆的薪水每月要比内地高出一半左右。”关春风回答说。“高出这么多!”宋俊秀惊叹道。“是啊。”关春风回答说。“那家属工作怎么安排?”宋俊秀问。“要说家属工作嘛,享受的是管理局内部集体所有制职工待遇。家属不管干啥都是苦累活。”关春风答道。

“家属只要能安排工作就行。你走的时候带我们一块去行不?”宋俊秀问道。“全家随迁?你和新疆那边联系过没有?”关春风知道了宋俊秀的想法,他没有立即回答,转而问道。“联系过了。上次我从你父亲手里抄了你的通信地址以后,立即给克拉玛依油田党委办公室写了封信,党委办公室把信转给了党委组织部,很快就得到了答复,欢迎我尽快过去。”宋俊秀说。

“真有你的!到时候我带你们一块走!”关春风佩服宋俊秀细心过人,但却对宋俊秀在婚姻问题上的态度不可理解,“宋俊秀,我说啊,你可给咱们创造了奇迹!”“我创造了什么奇迹?”宋俊秀茫然问道。“你创造的奇迹令我们有3个‘没想到’:第一个‘没想到’,大家都以为你和园园不是一路人,当初估计你和她肯定拜拜了,没想到你们结了婚!第二个‘没想到’,大家以为你和她即使结婚也过不了多久就要离婚,没想到你们的孩子已经5岁了!第三个‘没想到’,这次你去新疆,本来是甩掉她的好机会,没想到你竟然带她一块去!听说她在中学上学的时候就是个有名的不讲理,谁都怕她!”关春风解释说。“老同学又取笑我了!听你说话的意思,表面看是抬举实际上是讽刺么!以后再不要拿老同学开涮了!”宋俊秀讪讪地说。

离陕回疆的当天下午,柳浪浪约关春风到西安火车西站见面。关春风见到柳浪浪时,柳浪浪满头大汗,正在给一个搬运工付运费。那个搬运工拿了运费,拉着人力车离去后,柳浪浪对关春风说:“货已经发了,发到了乌鲁木齐火车南站。这是提货单,这一联你拿着,到时候去取货。”关春风拿着提货单,边看边自语道:“克拉玛依油田到乌鲁木齐的路还挺远呢!”“到时候你找辆顺车稍回去不就得了!”柳浪浪说着,用袖筒一抹脸上的汗水,“来,我们喝啤酒去!天气真热,简直要热死人!”

关春风无动于衷。柳浪浪进了路旁的小餐馆。不一会儿出来时,手里提着两瓶啤酒对关春风说:“里面热,我们就在外面喝。先拿两瓶,不够再拿。我请客!”关春风无心喝啤酒,对柳浪浪说:“你喝吧,我得赶紧赶回酒店。今晚有个聚会,吃完饭就该上火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