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长,你好——致敬那一代中师生

插秧前,赵家村发生一个不大不小的灾难。那天,赵连生正坐在教室里听老师讲课。上的是语文课,是校长上的。校长是新来的,是从中学调来的,姓赵,教的不错,学生都愿听他的课。赵校长也是本村的,过去教中学物理,培养不少优秀学生。他本不愿来村里任教,觉得当地不养核桃,又对两任校长接连死亡心有忌讳。可公社书记不答应,让他无条件去赵家村任职,三日不到任上,免去中学校长职务,赵校长也要被开除回家。赵校长只得顶着压力来了。

赵校长心血来潮,教学生唱《年轻的朋友来相会》。“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伟大的祖国,该有多么美……”回荡在教室里的那一刻,天变了,变得黑暗无比,刮来一阵飓风。同学们都惊呆了,和赵连生同位的女同学文秀吓得大哭起来。她一会趴在桌上,一会歪倒在赵连生怀里。文秀面容姣好,白皙,特别白,和面粉一样,不是八五面,像七五粉,又像大米。

文秀趴在赵连生怀里时,他竟心血来潮,抚摸她的头和乌发。

“简直莫名其妙!”高原说。

赵连生也这样认为,自己怎么莫名其妙抚摸她的头呢。

赵连生停止荒唐的动作不是在老师的呵斥下完成的,也不是在同学们起哄声中让文秀离开他怀抱的。而是天更黑了,下雨了。雨下得不大,砸在屋脊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虚惊一场,只是一场雨而已,文秀停止哭泣,抽噎几下,又笑起来。同学们都笑了,歌声再次嘹亮起来。

“我有预感,还会有大事发生。”赵连生低着头对文秀说。他声音很小,只有她可以听得到。望着文秀垂下来的秀发,他多么希望通过吓唬文秀,让它再次趴到他怀里,聆听他激烈的心跳声。但没有,尽管外面的雨停了,继而出现冰雹,那个令他荡漾的情景依然没有发生。他失望了,简直太失望了。

外面的冰雹下得够大的,几乎砸碎屋上的青瓦。文秀还是没有哭,也没趴在桌上,更没有藏在赵连生怀里。

冰雹愈下愈大,发出的声音使人感到惊恐,这可从校长的脸色看得一清二楚。或许,校长又想到早逝的两位前任校长。赵校长是个民办教师,做梦都想成为一名真正的老师,拿着国家俸禄,改变自己的身份。可惜,他错过了考“民师班”的年纪,超过三十五岁,只能希望国家出台“民转公”的政策,他已等很久了。

午休归来,同学们聚拢在一起,谈论各生产队的损失。对生产队工作有过耳濡目染的孩子喜欢讨论这样的问题,尽管他们不清楚这个雹灾竟意味着什么。最大的损失莫过于棉花,叶子都被冰雹打得精光,大多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棉杆,孤零零地在风中飘摇着。气温骤降,学生们都穿上棉袄。校长也穿了一件厚衣服。细心的同学能够发现他灰黑色中山装里套着一件红色棉袄。不错,是红色,她媳妇的。校长的脸色更加难看,从那天起再没教学生唱一首歌。

这是天灾,谁也不会责怪大球,他继续把满腔热忱投入到水稻插秧的工作中去。接下来几日,一队的男女老少都上阵了,拔秧苗的拔秧苗的,放水的放水,刨地的刨地,插秧的插秧,都忙忙碌碌,没人闲着,包括郑玉莲这样的尖脚妇女也来地里干活。别小看这些老妇女,她们虽都是第一次干这类活,但都干得有板有眼,挑不出来大毛病。

五天后,队里撒完第一遍返青肥。大球和赵大娃蹲在电灌站的小屋里,总结旱改水的经验。

大球发现一个致命的问题。部分人干活时偷奸耍滑,喜欢做表面工作敷衍。大球在时,他们就象征性地做一些活,大球不在,就找个地方用扑克牌赌点彩头。尽管这样的人为数不多,但影响极坏。他们赌博也有被大球碰到的时候,见到这样的情形,大球希望他们自觉收手,可他们不肯。大球就扯着嗓子吼他们,甚至不惜撕破脸皮,摆事实、讲道理,他们也觉得无所谓,总是拉着一张橡皮脸,想笑就笑,就是不肯散去。

每当想起这些,大球内心就会处于极度的彷徨和痛苦之中。究竟是什么原因产生这样的局面?他难以理清头绪,像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开气,心里产生愤怒。他不希望这样的现象任其发展下去,这对那些一心扑在集体利益上的人来说有失公允,干的不如不干的,不干的不如捣蛋的,这应该属于过去,而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

赵大娃让大球想开些,做任何事情都不会一帆风顺,总要出现这样或那样的问题。十个指头有长有短,人心不能一样整齐。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要想做一个成功的人,就要忍得住,慢慢来,不能着急,否则就会出乱子。

聆听着这位不善言辞的好心大叔的话语,大球似乎开窍了。也就在不久以后,他找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

往水稻田里撒第二遍化肥时,大球发现高福才只撒了一半,就把另一半化肥偷偷藏在树丛里。有些人效仿高福才,甚至有过之无不及,连三分之一也没撒进地里,就趁夜间把化肥拿回家壮自己的菜园地去了。在大球眼里,高福才就成了一坨糖鸡屎,搅拌在黑色酱缸里,很难被人发现,只能当酱吃了。尽管如此,大球也不愿把事情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准备给高福才留点面子,希望他改邪归正,主动向他承认错误。可没有,高福才还像个没事人似的,整日在他眼前晃悠。再次发现高福才作弊时,他表现出极度的愤慨。

大球找到高福才,直接把问题说明。如果承认,一切不再追究,如果继续隐瞒下去,生产队将会重罚他。

不论大球怎么说,高福才就是不认账,死活不愿承认自己干了这样的龌龊事。相反,高福才还反过来给大球思想工作。一生一世,草木一秋,心眼子不能太死,像个要饭的大闺女,跟哪个男人不能混一辈子,何苦去讨饭,既不体面,又劳心劳力。

高福才的一番“高谈阔论”让大球下决心扭转这个局面。他不想使问题扩大化,如果把这事闹到赵成科那里,赵成科一气之下再去报告派出所,派来两个警察把全队翻个底朝天,不是没有震慑作用。可这样做不仅要得罪乡邻,还会被人瞧不起,说自己没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