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眼巴巴等我給他送書的小男孩,卻沒有來得及看到就離開了人世

鄉土之三

文/任衛丹

茶房口現在有十幾戶村民。

村民大多居住在半山腰。

凸出的山樑散住著農家的土房子,二奴家住在樑子的東坡。

我奶媽家也住茶房口,和二奴家相鄰里。

二奴家有羊,我去奶媽家常與二奴一起放羊,二奴比我淘氣,放羊娃沒什麼可怕的,二奴敢捉蛇,我怕蛇,所以二奴常用捉蛇嚇唬我,問我要糖吃。

二奴除了捉蛇還捉松鼠,我喜歡松鼠,毛茸茸的,眼睛圓滴溜溜,透著一股子機靈。

二奴從不給我捉松鼠,他捉了松鼠是要賣的,從茶房口捉一對松鼠到城裡賣,能賣五毛錢,二奴賣了松鼠花五分錢買個甜冰棍一邊小心翼翼地舔著,一邊得意地哼幾聲放羊時才唱的只有他自己才能聽懂的歌子,哼幾句舔一下。

我和二奴一起賣了松鼠,二奴只買一根冰棒也不讓我吃,我覺得二奴有點小氣,後來我也不給二奴糖吃,二奴捉蛇嚇唬我時我就跑得很遠。到時後來我和二奴賣了松鼠,二奴再買冰棒時我也跑得很遠花一毛錢買只冰糕吃,冰糕比冰棒好吃。冰糕裡有奶,吃起來香香的,涼涼的,甜甜的。但我總覺得我吃不出二奴那種一邊唱一邊舔的滋味來,我也試著一邊唱一邊舔,但覺著一點也沒那種情緒。有一次我買一支冰糕與二奴換著吃,二奴竟捨不得吃,直等的冰糕快融化了,二奴便連舔帶吸把冰糕吃個一干二靜,而我吃著二奴的冰棒,冰棒甜的有點發苦,一吃就知是糖精做的,我吃了一小口便吐了去,想二奴怎麼就吃那麼香?

二奴除了放羊就沒別的事,而我除了和二奴一起放羊還要看書,二奴問我書裡有什麼?我說啥都有,二奴說你說說到是有啥?我當時正看《安徒生童話選》,便給二奴講書裡的故事,二奴不信,奪過書翻了半天也沒找到賣火柴的小女孩,二奴便說我騙他,說要給我書包裡放蛇。我說你不識字怎麼能看到書裡的東西?

二奴從沒想過識字,這次為了從書裡看到賣火柴的小女孩,讓我教他識字。

於是我成了二奴的老師,二奴再敢捉蛇嚇唬我時,我便不再教他識字。從此,二奴再不敢捉蛇嚇唬我了。

在這個不大的茶房口,我終於能管得住沒人能管得住的二奴了。

二奴真了不得,我教他識字,一教就會,先學會了寫自個的名字,後來又學會寫茶房口,再後來會寫很多字。直到有一天二奴說想買本我看的《安徒生童話選》,我說我看完給你,二奴說不要,說你給的東西你能要回去,自個買的多會也是自個的。我說行,那你就買,我說你的買書錢從那來?二奴想了想,一拍胸脯說有辦法。於是,二奴除了放羊就玩命地捉松鼠,捉了就賣,沒多少日子,便攢了好幾塊錢,問我夠不夠,我說夠了,用不了這多錢,二奴說其它錢還能買些啥書?

我明白了二奴的意思。

過幾天我要開學了。

我回到D城,首先給二奴買了書,等下一個假期便給他帶去。

很快寒假到了,我專程帶著書回到茶房口找二奴。

一進村就有人對我說二奴死了。

奶媽也說二奴死了。

二奴的死,對村裡來說沒什麼大礙,少了一個管教不住的淘貨,村裡到安靜了許多,可惜的是他沒看到他喜歡的書。

二奴是我走後沒幾天捉松鼠時讓畫眉蛇咬死了,畫眉蛇是一種在我們這一帶瀕臨滅種的劇毒蛇,好多年都不見了蹤影,剛巧就讓二奴遇上了,人們把二奴揹回來時二奴早已沒氣了,身子醬黑。

奶媽說我走後二奴常去奶媽家察問我的消息。問我多會就回來了,說給他捎書了,是有小女孩的好書,二奴還說往後不放羊了,要象我一樣唸書,結果書念不成了,帶著滿心的希冀離開了人世。

二奴死了,我鬱悶了很久。冬日的黃昏,從山坡下吹來的寒風,吹到身上滿是寒意,我疲倦而又失落,望著冬天裡滄桑荒涼的茶房口,不知為什麼,忽然產生了一種想逃離的感覺。

冬天的茶房口啊,我難忘的季節,因為天寒夜長,再加上沒了二奴,我便覺察天很冷,特別是漆黑的夜裡,出奇的寂靜安謐的小山村,靜得能夠感覺到自己的心跳。

當我閉上眼時,似乎夢到二奴在另一個世界焦急地等待著我給他送去書。第二天一早我把夢告訴了奶媽,奶媽嘆了口氣說你這樣吧······我按奶媽的意思,到村口把書燒了,奶媽說這樣二奴就能看到。書一頁一頁燒了,我望著跳動的火苗和飄飛的紙灰,覺得二奴向我走來。

我不由自主地扯開喉嚨喊:“二奴-------取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