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格悲风》系列之王子的远征(下)

本系列前几篇:

上一讲【王子的远征(上)】没庐氏的折戟,带来了无数人命运的转折。在黑暗中蛰伏数年的王子,终于迎来了欢歌的岁月。

就在没庐氏尚在路上跋涉之时,象雄故地布让小国的都城(普兰)却是一番张灯结彩的热闹景象。布让王为女儿找了一位乘龙快婿,这个令他心怡的女婿,正是吐蕃王子吉德尼玛衮。

说起来,这位布让王也算是象雄地区的一方诸侯。虽然布让周围雪山环抱,但雪山融水滋养了河谷中的大片土地,使布让成为象雄难得的农耕发达地区。另外,布让与印度、尼泊尔交界,每年都有大量的香客从两国出发来冈仁波齐、玛旁雍错朝圣,这些香客和商贾使布让成为贸易繁荣之地。

“布让”(普兰),据象雄文献记载:“布”最初指头,“让”指马;另一说“布”在象雄语中意为“雪”,“让”意为“山”,是指被雪山所包围的区域。

大概正是了解到布让王的实力,当请求联姻的使者到来时,吉德尼玛衮爽快的答应了这门亲事。可能当时,吉德尼玛衮还不清楚,这位布让王之所以能够坐拥膏怡之地,主要是因为背后站着没庐家族。

得到消息的年轻家主不由得心生感慨,没想到布让王居然捡到了这么一个宝贝。不过,这也是件好事,没庐氏正好可以不用站到前台,省去了很多手脚。

得到当地领主的支持,吉德尼玛衮终于走出了黑暗的岁月。当著名的估卡尼松宫在嘎尔东(今普兰附近)后,吉德尼玛衮终于可以开启属于他的时代封印。

随后几年,吉德尼玛衮的事业用突飞猛进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以前一直都对他态度暧昧的各地领主,在没庐氏的号召下纷纷前来投附,这让他控制的疆域迅速拓展。而王子也在黑暗岁月的锤炼后,走向了成熟。

他不但能娴熟的处理与各个领主之间的关系,还非常重视民众疾苦,在布让地方大力推行扶持农、牧业发展的政令,使布让成为一处令所有人艳羡的富庶城邦。

随着吉德尼玛衮贤名远播,他天神贵胄的身份也被一些人有意传扬,这更加重了人民的向往。人们纷纷传颂,在他的王宫建成时,就连天神都赶来祝贺。

据传说,估卡尼松宫城堡建成之时,虹雨降下、天音怒放,远在百里之外的人,也能听到上天的预言:

“满足众生共有的缘份,

伴随尼玛地方的朋友;

是布让有了西藏王国,

佛教太阳由此地升起。”

得到神谕的属民们在阳光下尽情的欢歌,来庆祝又一个神主的到来。

人心向背确实能够推动一个王朝的步伐。不久后,吉德尼玛衮的军队便征服了象雄东部,开始向玛域拓展。当时玛域的上部拉达由格萨尔之后嗣所占据,而下部拉达处在分割状态之中,这给了吉德尼玛衮一个分而治之的机会。

《拉达克史》中,我们得以瞥见他的行程。他的军队通过了热拉山口,并在附近建立了红堡(热拉红堡,今阿里扎西岗乡)。不久后,他又在孜托甲日山上建立了另一座城堡。

值得庆幸的是,吉德尼玛衮并不只向外输出血与火,他深谙军事、经济、外交组合拳的重要性。据记载,他在当拉的谷地中修建许多城镇,吸引周边的部落前来投附。同时,凭借札布让地区的交通优势,大力发展商业、满足人们对食品等物资的需求,这些仁政使当地人深受感动,玛域下部拉达的民众纷纷结伴而来。

征服之后,他对各地的风俗习惯非常尊重,让当地民众心生感激。而他也能根据实际情况,制定相应的法规和发展策略,这使他的威名更加远播。

吉德尼玛衮或者说古格王国,以令人炫目的速度崛起,这恰恰说明了贵族支持的重要性。要知道公元923年,后藏动乱贝考赞被杀,吉德尼玛衮踏上西行之路。

随后十几年中,没有任何史料记载,他在象雄故地取得了多少成绩。直到公元934年(藏历木马年),伍茹动乱导致没庐氏转向经营家族故地。也就是从这个时间开始,王子开始了疾风暴雨般的扩展历程。

按照《拉达克史》的推算,热拉红堡孜托甲日山城堡的建立时间,分别为马年和羊年,换算成公历只有可能是公元934年和935年。

在西藏历史上,修建城堡是个极为明显的标志,意味着对某个地方实施了有效的统治。想想吐蕃初代赞普聂赤,在被“十二智苯”扛着成为领袖后,第一件事便是修建了藏地第一宫——雍布拉康

这两个重合的时间节点颇为耐人寻味,换句话说,如果吉德尼玛衮真有虎躯一震,四方来投的本事,那在后藏直接开抡好不好?干嘛非得跑到阿里来?毕竟从环境、人口的角度上说,后藏无论如何也比阿里地区好很多。

有时候,决定价值的主要因素是市场需求,您就是个金镶玉,天天跟夜壶放在一起,估计也没人待见您。

吉德尼玛衮的情况也是一样,王室后裔这个身份,也不是他发迹后才有的,可他初到象雄时,依旧没什么人待见他。或者,即便有人待见,也不足以成为建国的班底。

但好在,他总算碰上了够分量的买家。正是在大家族的支持下,落难王子才有机会一飞冲天。其实,这也是西藏王朝政权体制的特点,或者说是痼疾,豪门贵族在政权中的权重过大,导致每到君主更迭之时,大多会出现主少国疑、权臣当道的局面。

历代吐蕃赞普各个对此心知肚明,可即便是松赞干布这种级别的君王,也没有能力独自干翻所有贵族,集王权于中央,更遑论其他赞普了。其实,吐蕃一朝每次制度调整都是对此痼疾而去的,但效果并不十分明显。

古格王朝也是如此,凭借豪门势力崛起后,如何稳固王权也成了一个令人烦心的问题,吉德尼玛衮的孙子拉喇嘛·益西沃没少为此耗神。

等到吉德尼玛衮晚年时,他的王国已经控制了包含布让、古格日土、拉达等地的广阔疆土。也许是为了避免三个儿子,重蹈父辈争权夺利的覆辙。在生前,他便将国土分给了三个儿子,贝吉德日巴衮(通常简称贝吉衮)为拉达王,以今日列城(今印控克什米尔列城)为中心,辖玛域、拉达(今日土和克什米尔)地方;扎西德衮为普兰、亚孜王,辖古格、普兰和亚孜(今日尼泊尔之木斯塘);德祖衮为桑噶三门、比地、比角王,主要辖古格以西,拉达以南今印度境内的桑噶、果松等地。

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三衮占三围”,从此象雄地区,逐改称为“阿里速古鲁孙”(意为阿里三围或阿里三部)。这使得“阿里”一词正式沿用至今,其意为吐蕃后裔的“属地、领地”之意。这也是现在阿里三围:普兰——雪山围绕的地方,扎达——岩石围绕的地方,拉达克、日土——湖泊围绕的地方形成的由来。

在这里,我们要澄清一个概念,在不同的时期,阿里三围所涵盖的范围是不同的,基本上可以分为大、中、小三个时期。

在吐蕃王朝时期,因为吐蕃王朝在西域持续保持强势,阿里三围的范围远达西域各地。《安多政教史》、《本教源流》均记载:“阿里三围是:普兰、玛域(今列城为中心的拉达克地区)、桑噶(拉达克西南)三地为第一围,李域(今于阗)、巴尔提(既唐史中的大勃律,拉达克北面)、珠夏(吉尔吉特,既今巴基斯坦控制的克什米尔地区)三地为第二围;象雄(今扎达县,古格扎让卡为中心的地区)、上赤岱(冈仁波齐神山周边的今噶尔县、日土县、革吉县一带)、下赤岱(圣湖玛旁雍错周围和仲巴县一带)三地为第三围”。

吐蕃王朝解体后,阿里三围的范畴开始缩小。等到吉德尼玛衮分封三子之时,三围基本只涵盖普兰、古格和玛域三地,大勃律、吉尔吉特和于阗等地均已不在三围之中。按《第吾宗教源流》的说法,阿里三围概括为“三句话”:

雪山环绕的是普兰,

岩山环绕的是古格,

湖泊环绕的是玛域。

等到公元1679至1682年,五世达赖罗桑嘉措时期,所能控制的阿里三围就只剩日土、普兰、古格三个宗的地方。《多仁班智达传》上记载的阿里三围变成了:

雪山环绕的是日土,

森林环绕的是普兰,

岩山环绕的是古格。

除了这些见诸史料的记载,关于阿里三围的范围,民间还存在诸多说法,不一而足,在这儿我就不一一赘述了。

历史上西藏的疆域本就存在诸多争论,尤其是对于远在阿里的古格王朝疆域,因为史料的缺乏,导致各种资料众说纷纭。各种古代地名也没有经过严谨的考证,同一个地名,在不同的资料中指代的地点,甚至远达几百里,出现争论也就在所难免。

这段落难王子复国记的故事讲完了,但古格王朝的黄金时代才刚刚开始。吉德尼玛衮之后,古格王朝连续出现了几位雄才大略的英主,在他们的努力下,古格王朝的影响力远播四野,甚至一直影响到了今天。

下一章,我们将会讲述古格王朝最著名的人物——拉喇嘛·益西沃。看看这位佛教后弘期的旗手人物,身上都发生了哪些有趣的故事。

文中照片均由王剑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