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俞閒話丨我的2020年

2020年剛開局的時候,好像一切都挺美好的。我為自己和新東方認真做了一年的計劃。這是個常規動作,總希望新的一年有新的成就。儘管每一年的計劃都沒有百分之百完成過,但有計劃,對於人生和事業,都是個指導方針。

2020年的一月份,現在想起來還有很多美好的事情。元旦第一天就到崇禮去滑雪了,那天天氣明媚,呼吸了一天新鮮空氣,神清氣爽。緊接著1月7日北京下了一場大雪,古都銀裝素裹,美麗非凡。我是個隨性之人,看到如此美麗的世界,乾脆把正在召開的總裁辦公會停了,帶著大家一起到頤和園賞雪去。後來去重慶出差,晚上還去逛了洪崖洞;然後又去杭州出差,早上起來在陽光明媚中繞著西湖走了整整一圈,飽覽西湖冬日的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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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記得新年第一週,一直在練歌。因為1月9日新東方要召開大型年會,老總們唱歌是保留節目。練習的歌曲是《夜空中最亮的星》。我為了充時髦,還練習了網絡歌曲《誰》。年會也如期舉行,上千人參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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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份的時候,我認真閱讀了兩本書,一本是格林斯潘的《繁榮與衰退Capitalism in America》,一本是董志強的《身邊的博弈》。我還把《繁榮與衰退》推薦給了新東方的高層管理者。

最值得記憶的是,大董烤鴨店的大董,請我們去品嚐美食。那是一月份舌尖最美好的記憶。在品嚐宴會上,我見到了很多老朋友,尤其見到了徐小平、盧躍剛等朋友,飯後還到徐小平家裡侃了半天大山,心情愉悅,半夜才回到家裡。

在上面我個人的這一切發生的時候,武漢發生的事情,正在悄悄改變中國和世界的命運,也改變了很多人的人生和生命去向。導致這一切發生的,是人類肉眼看不到的、剛開始人類都沒法命名的小小病毒。今天,這個病毒的名字叫COVID-19,中國名稱叫新冠肺炎病毒。人類一直覺得自己變得越來越強大,甚至有了不可戰勝的感覺。但一個小小的病毒,讓人類認清了自己:我們並沒有凌駕於其他所有的生物之上,看不見的病毒也能夠讓我們束手無策。謙卑而堅強地活著,並用智慧和勇氣戰勝一次次人間災難和不幸,可能就是人類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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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的來到,改變了很多人的生命軌跡,也包括我的。我本來歡天喜地準備春節的來臨,已經訂好了出國的行程,要利用春節帶著全家出去放鬆一下,結果只能放棄。春節過後,抗疫風聲更緊,連家門都不能出去了。我偷偷去雁棲湖和香山走了一趟,去看那江天一色、北國遼闊的雪景。把照片發到朋友圈,結果很多朋友認真告誡我千萬不要出去,免得感染上。那個時候,談病毒色變,好像中國大地鋪滿了病毒一樣。

在家裡悶著,和孩子在一起的日子儘管溫馨,但時間久了就相看兩相厭。為了保持身體健康,每天在各個房間之間踱步幾百圈,像極了被關在籠子裡的老虎。內心焦慮,打坐冥想都不管用。疫情期間,翻閱了幾十本書,還從網上訂購了上百本書,但沒有一本靜下心來認真閱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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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開始,根據03年非典的經驗,覺得疫情最多也就3個月左右就能過去,反正在家裡沒啥好乾,就乾脆寫日記,把每天疫情的情況記下來並分享。日記也引來了一些朋友閱讀,公眾號粉絲漲了幾十萬。但當時方方日記紅遍中國,而且她還在事發現場,所以我這裡就基本算是自娛自樂。等到3月底中國疫情基本控制住了,世界疫情又開始氾濫,我又寫了一段時間週記,發現疫情沒完沒了,不知道何年馬月能夠結束。國外的人民離我比較遠,我也沒有心情去記錄他們的悲歡離合、生離死別,於是停筆不再續寫。疫情,至今在世界上還在泛濫,中國依然在嚴防死守。要是我當初真下決心寫到今天,估計自己沒有給病毒弄死,也被自己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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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想起來,整個疫情期間儘管內心有各種激憤、義憤填膺、淚流滿面、感動顫抖、焦慮絕望,但當一切潮水退去之後,留下最深刻記憶的,還是看到2020年的春天,不顧人間傷心事,悄然降臨。原來,我一直覺得北京的春天好快,似乎鮮花還沒有盛開就已經凋謝了,然後炎熱的夏天就如期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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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居的日子,發現時間突然慢下來了。我唯一能夠做的戶外活動就是小區裡散步。於是,看到了冰雪如何在小湖裡慢慢融化,看到了柳樹如何從枯黃色到鵝黃色到翠綠色,看到了一棵草如何鑽出地面,然後慢慢成長,直到有一天突然開出一朵粉色的小花;看到了玉蘭樹、迎春花、紫薇、碧桃等如何次第開花,從花蕾到花苞到鮮花盛開,再一片片花葉無聲落下。代替鮮花悲情的,是滿樹翠綠的樹葉,彰顯著生命的希望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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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春天和初夏,我好像聽到了所有植物生長的聲音,它們並沒有因為病毒而萎靡,不斷向人類宣示著生命的頑強,讓人類在越來越溫暖的陽光中溫暖起來,直到夏天的一聲知了,叫破天地。我的憂傷和焦慮,也在萬物生長的熱鬧裡開始消解,慢慢轉化為對於未來的耐心期待。我知道人類生命終將不滅。當我端上一把椅子,坐在五月花樹陽光下的時候,我聽到了生命釋放自己的清脆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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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焦慮來自哪裡?部分來自疫情肆虐帶來的生命不確定性,那種每個人都有的脆弱,我也不能免俗。但身為新東方的掌門人,企業面對生死考驗的時候,尤其是面對像巨大深淵一樣的前景時,你會不由自主地焦慮和恐懼。新東方寒假幾百萬學生要一次性轉到線上,家長們是不是會集體退班?如果集體退班存款夠不夠?新東方的在線直播系統能否一夜之間承載這麼大的分量?後續春天班級的招生是按照在線還是地面招生?全國停課不停學新東方能夠為在家的孩子們做些什麼?在這樣的一場危機中新東方的機會在哪裡?陳舊的組織結構是否能夠承擔起突變時期的變革?新東方急需的科技和研發人才到什麼地方去找?各地幾萬間教室空置房租問題如何解決?競爭對手頻頻出招我們如何應對?如何確保在特殊時期優秀老師和管理者不流失?

成千上萬個問題和難題一股腦放到眼前,還都需要遠程解決。讓人腦袋炸裂不算是過分的說法。疫情帶來的麻煩還沒有過去,中美貿易戰加上疫情對新東方的國際業務帶來了致命性打擊。業務量立刻下降了70%左右,國際遊學業務更是下降了100%,清零了。幸虧前幾年新東方的重點之一轉到了國內K12教育,否則這一次就是死無葬身之地,也許成為被清場的培訓機構之一了。整個2020年,在線教育硝煙瀰漫、在燒錢的道路上一路狂奔,到處都是各培訓機構的廣告,唯獨沒有新東方。大家都覺得新東方已經out了,在在線領域再也沒有機會。而我自己也有點判斷不清,最後唯一能做的就是捂好錢袋子,儘量別引火燒身。

到今天為止,這場戰火還在繼續,幾大機構互掐沒有勝負,我經歷了各種不踏實之後,現在反而一切隨遇而安。我做我看得清的事情,結果如何已經不太在乎。好在買新東方股票的朋友還挺信任我,疫情期間儘管業績不好,但股價不降反升。為了讓口袋更加殷實一點,新東方在11月的時候在香港做了一次二次上市,算是融了一筆好錢,為未來可能出現的艱難做好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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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初的慌亂之後,中國人民逐漸開始學會在防疫抗疫的前提下,迅速恢復正常生活。可以說,這次抗疫過程,讓中國的國家能力、組織系統能力和網絡佈局能力,體現得淋漓盡致。十四億人口的巨大國度,已經有條不紊、不再慌張。經濟生活和社會生活都恢復了正常。原來出現一例就全城封鎖的狀態不再出現。我們學會了和病毒共處,並儘量減少病毒對我們的干擾和侵害。五月下旬的時候我參加了全國政協會議、六月就可以開始出差到全國各地。直到今天,儘管因為各地出現的零星病毒,到外地去需要綠碼或者核算檢測,但整體上可以肯定,病毒在中國不可能再大規模出現,中國會在確保大家工作生活正常的前提下來和病毒鬥爭,直到最終病毒消失,或者疫苗能夠讓病毒無計可施。

儘管小小的病毒給人類帶來的恐慌至今也沒有消除,但人類的精神從來都是偉大的。人類作為一個整體的生存力量和自強力量,讓人類從古代走到今天,一路走得越來越好,並且必將走向更加美好的未來。疫情以來,發生了種種感人事蹟:那些逆行的英雄醫生和護士、那些不畏艱險的志願者和外賣小哥、那些為人民生活呼籲奔走的公務員、那些國際間的人道支持和捐助、那些鄰里之間的相望相守,林林總總凝聚成了人類最強大的力量,讓人類生生不息、代代不已。

儘管整個的過程中有特朗普刺耳的喧囂、有民粹主義的尖銳呼喊、有民族主義的偏狹極端、有國家霸權的科技封鎖、有不同群體的互撕辱罵,有弱智人群的胡攪蠻纏,但整體上,人類的人道主義精神、寬大包容心態、信息共享能力、互幫互助仁義、相互依存連接,已經有了深厚的基礎。我相信,在這樣的基礎上,人類的理性和情感,都會選擇走向更美好的未來,共同團結來解決困難,而不是在困難中互相掐死。這次美國人民選擇讓特朗普下臺,也許算是我以上說法的某種佐證。

就我個人而言,2020年我想通了兩件事,一是人的生命是脆弱的,未來是不確定的,所以珍惜每一天的生命十分重要,要讓每一天過得“合算”;二是人生需要做有意義的事情,而有意義的事情,既能夠讓自身生命充盈富足,又能夠同時直接或者間接有益於人間,幫助到別人。

於是我做了兩個決定,一是要讓自己越來越有限的生命豐富化,在合適的範圍內吃喝玩樂都可以,同時還要貢獻自己的思想和思考;二是儘量多做好事,主要聚焦於中國的農村教育,盡力而為,幫助那些農村孩子走出貧困循環,走向更加美好的人生。張桂梅是一個好榜樣,我希望用另外一種方式,本著同樣的原則,做幫助農村孩子的事情。

老俞閒話丨我的2020年

本著這兩個原則,我自從國土解除封鎖以來,自駕走了甘肅大部分地區,考察了絲綢之路,河西走廊、甘南藏文化和秦文化發源地等;又行走了廣西地區和雲南地區;留下了十幾萬字的行走記錄。同時,我也參加了一些重要的社會活動,亞布力20週年年會、武漢大學珞珈論壇、武漢資本大會、全國工商聯企業家委員會等,盡力而為為中國經濟和企業的發展出謀劃策。同時,因為家鄉邀請,回到家鄉兩次,一次是參加家鄉的人才發展大會,為家鄉發展鼓與呼;另一次是家鄉有史以來第一所大學開學了,儘管是南京理工大學的分校,但畢竟在家鄉,我自告奮勇去為上學的同學們做了一場演講,鼓勵他們紮根江陰,努力學習。儘管江陰從來沒有大學,但清朝時期,曾經是江蘇學政的所在地,相當於是省教育廳所在地。自古到今,江陰出了徐霞客、劉天華、劉半農等人,孫中山、辛棄疾等也曾駐足過江陰,算是文化深厚之地了。

除了上面有一搭無一搭的活動,我今年找時間實實在在走了一些農村地區,進行農村教育的調研,希望利用新東方的資源為農村孩子的教育服務。2020年,新東方依然培訓了5000名左右的鄉村老師,為十幾萬鄉村小學生、初中生和高中生提供了在線直播教學。同時新東方800多名老師,自願報名參與“我的大朋友”項目,幫助守護一到兩個鄉村孩子,成為孩子們的貼身老師,除了輔導孩子們學習,更承擔了一部分父母的責任和關愛。因為這些孩子,不少都是留守兒童,渴望人間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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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參與了全國政協組織的對四川廣元和巴中地區的鄉村教育考察;隨後又自己帶著團隊考察了貴州的鄉村小學,重訪了我做名譽校長的普安一中、考察了從山裡搬遷到城郊的移民學校、再奔波到雲南楚雄考察美麗小學,到元謀縣考察鄉村小學和初中。我北大兩位校友,肖詩堅創立的田字格小學和康健創立的美麗小學,給我至深印象,也讓我為北大人感到驕傲。2021年,我會把更多的時間和精力放在鄉村教育上面,努力為鄉村教育的未來,開拓更加光明的道路。也許一己之力做不了什麼,但做點什麼,總比不做好!那些鄉村孩子閃亮的眼睛和純真的笑容,就是我無窮的動力。

2020年,快到年末的時候,我遇到了人生中最悲傷的事情:我敬愛的老媽媽仙逝而去。老人家31年出生,今年已經90高齡,本來希望再陪她過個年。沒有想到年前幾天,她就駕鶴西去了。我對媽媽的感情,用情深似海來形容不為過;老人家對我的愛護和守望,也可以用濤濤不絕來形容。我父親是個不問家事的人,所以從我記事起,家裡的一切都是母親決定。我身上良好的學習和生活習慣、還有善良的品性,都是我母親培養出來的。

她儘管自己從來沒有上過學,也不認識多少字,但她深知有知識的好處,一直希望我當個先生,為了我能夠上高中到處奔忙,並鼓勵我連續三年參加高考,最後終於把我送進了北京大學。可以說我也一直沒有辜負老太太的期望,成了北大老師,又創立了新東方,算是成了我母親口中常說的“一顆竹筍出在了茅草裡”。一生精明強幹的老太太,最後幾年得了阿爾茨海默症,似乎遺忘了人間一切事物,最後連我都不太能夠認出來,那種一直剛強甚至暴躁的脾氣,最後歸復到了無我無慾的寧靜。最後幾年,我和老太太住在一起,常常能夠陪陪她。有的時候,她把我認出來,就會露出像小孩一樣迷人的笑容,常常把我的心都融化掉,又常常讓我淚眼模糊。

去世前的一個星期,她還看上去挺好。我放心帶著孩子去海南度假幾天,最後一天返回前,我姐夫打電話說老太太吃了東西吐,但看上去還平穩。我急急提早了兩個小時航班回北京,結果還是沒有趕上讓老太太看我最後一眼。她走得太快,走得安詳,可能不想給我留下任何麻煩。我能做的,就是一頭撲倒在媽媽身上,失聲痛哭。然後在各路朋友的照料下,為媽媽在八寶山舉辦了一場隆重的追悼會。家裡有媽媽,家是實實在在的。媽媽離開了,內心的那根線嘎嘣一下就斷了。從此,人生就像漂浮在半空中風箏一樣。女兒看我哭得傷心,說奶奶走了,你還有我們。是的,也許人生最重要的,就是送別親人,同時擁抱親人的時刻。

時間過得真快,現在已經是2021年。我寫這些文字的時候,老媽媽已經離開世界八天了,很快就會八十天、八百天……人生易逝,生命如白駒過隙、倏忽而去。我不太相信靈魂會轉世。人去如燈滅,燈滅後你找不見曾經的光芒。但人的精神是不滅的,通過親人的傳遞、文字的記錄、現在還可以通過視頻再現,保存下來。我們今天人類的精神和信念,就是有無數哲人先賢傳下來的。我父親二十九年前就去世了。他的為人處世,到今天還影響著我的日常行為;我母親的堅毅、努力、善良、行善,也必將一直影響我。我也會把這些品德傳遞給我的孩子。美好的東西,永遠生生不息。

我是一個感性的人,不太善於做邏輯和理性的分析。儘管我收到的新年祝福,大部分都對2021年寄予了厚重的希望,但我深刻知道,人類永遠面臨著危險與機遇的交替、邪惡與善良的搏殺、分裂和團結的較量、光明和黑暗的角鬥、倒退與進步的比賽。我也深信,美好一定會戰勝醜惡、光明一定會掃蕩黑暗、生命一定會尋找崇高,人類在千轉百回後,一定會變得更好;而祖國,也一定是最值得我們信賴和依戀的——那片苦難、深沉但是卻如此輝煌的土地。

老俞閒話丨我的202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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